更新時間:2012-12-07
瞿定遠對於丁三坡的挖肉之舉敢怒不敢言,公社的家底,丁三坡比他更清楚,想要少交,門都沒有。這麼一來,天昌公社的產值固然靚麗無比,但在上繳稅收方面,同樣也讓上級非常滿意。
其他幹部對於丁三坡此舉卻也無所謂的很,公社的這幾家企業,即使如今丁三坡不在其位,他人卻也難插得上手,關鍵丁三坡是高昇,社隊企業管理人員一旦把丁縣長抬出來,公社幹部還真沒有什麼說法。所有天昌公社幹部群體當中,也就是瞿定遠做了一把手,野心有所膨脹而已。
縣級的政府一把手,與公社的黨委書記,在層面上還是有很大不同的。按照後世的說法,縣一級才是國家最基層的政府機構,因為鄉鎮一級是沒有其自身的司法體系。而在一九八三年的當下,公社一級還比後世少了一項獨立的財政預決算體系,所謂統收統支,其財政完全依附於縣一級,除此之外的財政功能,僅僅是類似於企業的經營管理。
丁三坡到天昌公社「挖肉」此舉,根本上是要讓天昌公社起一個頭,做榜樣的樣子。一縣之長,財政沒有錢怎麼辦?無非是兩頭跑,到地區或省級要錢、或到公社。然而,公社一級的收入,財政向來是執行「誰的收入歸誰開支」原則,即所謂國家不擠公社的。這萬一縣級財政缺錢,向下伸手,若是有公社以此原則來跟你頂牛,丁三坡這位新縣長還真沒有太好的對付辦法,所以只能先讓天昌公社吃點虧,以後若是到其他公社伸手要錢,總歸是有例可循了。
俗話說,手裡有糧、心中不慌,作為新上任的縣長,解決了年終財政方面的問題,其他問題也就不成為問題。正因為如此,他也算有暇回家,開始考慮搬家的問題。
縣長回家,自然而然在相熟之人之間口口相傳。大約從丁三坡的車子在他家場地上停靠好、進家門開始,丁大力就開始掐著手指算時間。
丁三坡就問道:「兒子,掐手指裝神棍呢?」
丁大力聳聳肩,說道:「在算你到家與客人來訪之間的時間間隔……」
父子二人正說著,一輛二十八寸自行車飛馳而來。「看到沒?」丁大力笑笑,只一眨眼工夫,自行車到得近前,三隊隊長徐根民從車上跳下來,腳底板在自行車撐腳的彈簧扣上面一磕,只見後輪依舊「唰唰」旋轉,而自行車車身早已停得穩穩當當。
「喲,徐隊長,您這車技可一點都不輸於皇協軍哈……」丁大力取笑了一句,悄悄對著老爸伸出兩根手指頭,意思是從他回家到第一位訪客到場,兩者之間只相差兩分鐘。
徐根民哈哈一笑,對於自己的車技亦頗為自得。丁三坡卻是知道所謂皇協軍為何物,暗地裡瞪了丁大力一眼,然後笑著請徐根民裡邊坐。
這一晚注定是一個不平靜的夜晚。丁大力代表父親,一直在家裡的場地上做一些迎來送往的事情。
丁大力做了一個統計,當晚來訪的人共有五十八人次,其中,純問候的社員四十三人,人到了之後,聊幾句就走人,就是圖一個與縣長大人說話的待遇。當然,從好的方面來理解的話,這說明老爸還沒有脫離群眾。
剩下的十五人,以立榮公社的幹部居多,按照丁大力的理解,縣長大人回家,你一個公社幹部知道了消息而不去拜訪,似乎有些拿大……或許就是這樣的想法吧,丁大力將其歸類為禮節性拜訪。
還有的就是求辦事、求職位的,這一類的人不多,不過都被丁三坡以剛上任、立足不穩為由擋了回去。
這一夜,家裡的訪客直到晚上十點左右才全部散去,這在娛樂生活極其匱乏的年代,已經屬於典型夜貓子生活了。
丁大力早撐不住眼皮子,九點不到就自個兒睡覺去了,直到這個時候,丁三坡才對家人托出了要搬家的意思。
爺爺奶奶雖說早有心理準備,但真的到了這一刻,也難免黯然。不過,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做了縣長,肯定比以前更忙,總不可能再讓兒子兩頭跑吧。
「隨你吧……」爺爺長歎一聲,反剪著雙手也回房睡覺去了。他也明白,今次的搬家不同於上次到天昌公社做書記那回,上一次,兩邊相隔不遠,還可以常走動,關鍵是孫子回家勤,老人就沒什麼空虛感。這一次可就完全不同了,即使是孫子有心回家來看老人家,來回的時間亦不在少數,回來勤了,說不定老人家自己就心疼孫子兩頭跑。
奶奶也歎了口氣,跟著爺爺一起回房,然後剩下丁三坡與劉美麗面面相覷。
雖說老人家思想上有疙瘩,但搬家是遲早的事,既然是這樣,晚搬那就不如早搬。於是,星期日這一天,立榮公社社隊企業所屬的卡車一下子出動了兩輛,人力就更不用提了,幾十口人,熱熱鬧鬧幫著把丁大力家裡的大小家什搬到車上。
期間,徐根民提出放幾串鞭炮增添喜氣,結果被丁三坡給阻止了,他認為這樣做太張揚了。而事實上,合力三隊的社員們巴不得再張揚一點,別的不說,他們生產隊裡出了個縣長,無論如何都是值得大肆宣揚的正面新聞。
不管怎麼說,二月六日這一天,丁大力一家三口算是徹徹底底做了城裡人。當然,城裡人還只是一個很含糊的概念,要說戶口,劉美麗可是正兒八經的農民,兒子戶口跟娘,連累得丁大力也是小農民一個——丁大力本人對此倒是無所謂,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真的到了三十年以後,你一個新生嬰兒到派出所報戶口,一律給你報城鎮的,你想要報農村戶口?沒門,一邊涼快去吧。
而很快地,劉美麗就聽說了一個爆炸性的消息,據說黨政機關副處級以上的領導幹部,其家屬可以辦理農轉非。這麼一來,劉美麗就再也坐不住了,快要大過年的日子搞得家裡不得安生,一門心思要趕緊轉戶口。
丁大力就說:「戶口你去轉它幹嘛,有家裡的土地重要麼?你和我兩個人,口糧田也差不多有一畝三分地左右,這些田難道就拱手讓人?再說,您就算是轉了戶口,進一家企業、或者供銷社,上班,掙得工資能有小舅舅的炒貨廠裡拿得多麼?」
「可這是豆腐票啊……」劉美麗很不甘心說。
「切,豆腐票重要還是土地重要……您讓爸給評評理。」丁大力說服不了老媽,只好把老爸給拖了出來。
丁三坡的思維也停留在八十年代,一瞪眼,訓斥說:「當然是豆腐票重要,要不然老子拚死拚活考大學幹嘛?吃飽了撐的?嗯?」
「好吧,咱們有代溝,行了吧?」在這個問題上,丁大力說服不了父母,事實上,在這個年代,城鎮戶口較之農業戶口,有著一系列的特權性福利體系,其範圍涵蓋了教育、醫療、就業、養老等方方面面,甚至於這項特權還能夠子女世襲。所以說,要讓丁大力說服父母放棄母子兩口人的農轉非,至少在這個年代是極其不現實的。
家裡的意見達成了統一之後,劉美麗就開始忙著轉戶口。而這個時候,春節日益臨近,羅老鍋的行期也逐漸近了。
丁大力雖然與師父之間曾有約定,離開不會去為他送行。話雖如此,真的到了那一天,他還是巴巴從縣城趕回立榮公社,親手給師父燒一桌飯菜,算是為他送行,順便也讓爺爺奶奶以及小叔嬸嬸等人打打牙祭。
飯桌上,羅老鍋藉著酒勁,問丁大力有沒有要帶話的。
丁大力想了想,很不好意思地說道:「您老幫我問問師姐,我與小叔入股的資金,現在折合成美金的話大約有多少了……您看,這合不合適?」
「這孩子,有什麼不合適的……需要用錢不?若是要的話,我讓家竹把錢匯給你……」
嬸嬸傅春紅還是第一次聽說丁五坡有一筆私房錢流落在外,在桌底下踢著丁五坡,讓他把錢拿回來再說。別看丁五坡耳朵根子軟,但在這件事情上他可不含糊,對於侄子他還是信任的,當初投入的幾千塊錢,現在都已經是幾萬美金了,怎麼會捨得套現?
丁五坡對著傅春紅一瞪眼,陡然之間一股王八之氣。同時,搶在侄子前面說道:「老鍋叔,你也看到了,咱不是缺錢花的人家,是吧……」
丁大力也說:「不需要,真的不需要……不過,如果可以的話,能不能讓師姐幫個忙,幫我在英屬維爾京群島或者開曼群島等避稅天堂,隨便哪個地方註冊一家公司,明年或許會用得上……」
羅老鍋把這幾個名字念了一遍,搖頭說:「這麼拗口的名字,師父這記性可記不住,要不你寫在紙條上吧,萬一真要忘了可就誤了大事……」羅老鍋約莫知道女兒的買賣越做越大,其中有徒兒的一份功勞,有關金錢方面的事情,他雖然不怎麼關心,但卻不代表他完全不上心,是故才有此說。
丁大力當然照辦,拿紙筆把地名給抄寫了一遍,口中則很虛假地說:「也不是什麼大事,忘了也就忘了,無所謂的很……」
「是麼?呵呵……」
「呵呵,師父慧眼如炬,什麼都瞞不過您……走吧,放心走吧,師娘那兒我會按時上香給她老人家的。」
羅老鍋一聲歎息,良久無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