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時間:2012-11-13
丁三坡所說好煙的來源,金秘書自無不信之理。丁三坡的路子野,他是知道一點大概的,陪資本家吃晚飯,他是沒機會,倒是羨慕丁三坡遭遇到資本家糖衣炮彈腐蝕的待遇。
抽了大約兩支煙的工夫,柳非辦公室的門打開,一張圓圓的臉從裡面冒出來。
丁三坡當即上前,用力握緊對方的手,狠狠地搖一搖,說道:「這位想必就是我縣的財神爺了……龔行長,幸會,我是天昌公社的丁三坡。」
龔行長此來,正是為了天昌公社之事。其實,在龔行長看來,柳非特地把自己叫到縣長辦公室,這是完全沒有必要地。在七九年的時候,人行就曾在全國分行行長會議上,提出一個「區別對待,擇優扶植」貸款原則,具體到沈南縣,則歸結為對輕紡和外貿出口工業作重點支持。巧得很,天昌公社需要貸款的企業,這兩樣全都佔全了。
龔行長也以同樣地熱情與丁三坡握手,能為出口創匯企業提供貸款,在龔行長一頭來說,也是一份沉甸甸的政績。而且,地方上的企業發展了,他這位經手人,將來是要被記錄入地方志,一輩一輩地傳誦百年的啊。
但若是話分開來說,沒有柳非召見,憑著丁三坡冒冒失失上門找貸款,龔行長也不一定會鳥他,主要還是貸款數目太大了,要知道,在不和諧年代剛結束那年,整個沈南縣貸款總額連十萬元都不到,但現在,丁三坡他們天昌公社籌建中的針織廠,僅僅是基建一塊,差不多就要六十萬哪。
現在,有柳非出面,性質則完全不同了。現時的銀行,人行總行,七七年才從財政部領導之下獨立出來,成為了與財政部平行的機構。地方銀行的黨務與政治工作,仍舊以地方的領導為主(名義上,地方對當地銀行主要領導幹部的任免和調動,要與上一級銀行商量一致),簡單的講,官帽子還在地方手裡捏著,以沈南縣為例,縣委書記或縣長開了口,貸款的事基本上就定了下來,除非這個行長位子不想做了。
丁三坡與龔行長互相奉承著,相互之間都覺得往後的日子或許會用得上對方,倒也相處得其樂融融。
龔行長走了之後,丁三坡很快就受到了柳非的召見。
柳非今天的精神頭不錯,房間一角擺放著一個銅質腳爐,使得整個辦公室暖意洋洋,而柳非,更是脫了羽絨服,身上另外披了一件單衣。
丁三坡剛一坐定,柳非當即說道:「你這個羽絨服果然帶勁,這間屋子裡以前總覺得熱力不足,現在好了,穿羽絨服反而受不了熱……對了,出廠價多少錢?我可告訴你,想收我市場價,沒門。」
丁三坡笑嘻嘻從公文包裡掏出一桶桶裝的過濾嘴中華,放到柳非辦公桌上,沒有立即回答柳非的提問,而是反問道:「衣服是不是有需要改進的地方?柳縣長您一定要給我們提出寶貴的意見,這對於我們改進產品、佔領國外市場有著非同一般的意義。」
「扯你的吧,提意見,的確是有一定意義,可非要扯什麼『非同一般的意義』,你丁三坡不嫌害臊,我柳非還臊得慌呢……」柳非哈哈笑了幾聲,沉思一會兒,說道:「是不是可以加一個帽子,風裡來風裡去的,有一個帽子,我這張老臉,還有兩隻耳朵,要好受得多。」
「嗯,這個意見很重要,我一定回去立即落實。」
柳非就不樂意了,板著臉說:「丁三坡,你今天來存心是臊我的,是吧?」
「我哪敢啊,縣長。」丁三坡立馬苦著臉,說道:「我們廠子這幾天正在進行有獎提意見,為的是什麼?還不是為了改進產品品質,最終為出口創匯服務嘛……說起來,縣長的意見是最近幾天之內收到最好的一條,非要明算賬的話,我們廠子還欠你五百塊錢的改進意見獎金……您看,這獎金……」
「少放你的屁,薛國祥收沒收錢我不去管他,也管不了他,我這裡,你別給我來這一套歪門邪路。」
丁三坡就委屈地咕噥道:「是你先和我提錢的……」
柳非被氣樂了,笑著說:「我一個堂堂縣長,工資一百塊錢出頭,還買不起你一件羽絨服?真是笑話……」說著就擰開五十支裝的塑料香煙桶,抽出一支煙給點上,夾著香煙指著丁三坡說:「煙是好東西,三塊錢一桶,我勉強收下了,衣服你給我老老實實開發票,回頭我把錢給你,聽見沒有……」
「遵命,縣長大人……」丁三坡陰陽怪氣拖著長長的尾音應答。
也是怪了,丁三坡越是這樣,柳非就越是吃這一套。或許,柳非自己也頗為自得他的清廉操守,看到下屬在他面前吃癟,那種優秀品格所形成的優越感與自豪感也讓他分外地受用吧。
「好了,你說吧,這次來到底是為了什麼事。若是銀行貸款的事就不必提了,你剛才也看見了,農行的龔柏林才剛剛出門,我已經招呼到了,開了年,第一筆款子,六十萬的基建款第一時間下撥。」
丁三坡很是感動,有感而發道:「縣長,在你手下做事,我就是天天挨你的罵,我也樂意。」
柳非就搖頭,看得出來,丁三坡這是發自肺腑之言,當下也是感慨良多,道:「若是我的手下都是你這麼能幹,我就是累死在這個位子上也樂意啊……」
丁三坡眼圈發紅,從公文包裡掏出幾張報告紙,遞給柳非,說道:「就是我這個做手下經常性給您招惹麻煩倒是真的……」
「這麼沒信心?」柳非詫異地看了丁三坡一眼,當下接過報告紙,放在一尺之外端詳一陣,神情立即凝重起來,又戴上老花鏡,一字一句開始解讀。
丁三坡小心翼翼地問道:「縣長,是不是不合適?要不我收回這份報告。」
經過與柳非一番談話,雙方彼此之間的好感度大增。丁三坡也開始換位思考,覺得這樣的大麻煩,硬塞給柳非,的確是他的不是。
柳非卻不是這麼認為。他看了「請立農工商管理委員會」的原因,越想越覺得丁三坡的提議十分及時。只不過……
柳非摘下老花鏡,很嚴肅地說道:「三坡,你這個提議非常及時……想必你也知道,我省今年農村生產責任制改革的目標是大包干,那麼,在這樣的背景下,你的報告裡提到的,社員有可能要瓜分生產資料的問題,很有可能會大面積發生,你的報告,好就好在我們縣一級的政府,有了足夠的時間未雨綢繆……只不過,這件事情不能操之過急,我看你的設想,這與政社分設幾乎沒什麼區別了……人民公社,畢竟是寫在憲法裡頭的……所以,我也要向上請示。具體的,你先等一段時間,估計上頭會派工作組下來調查研究。」
「啊……您打算直接遞給省委的金書記麼?」
柳非眼珠子一瞪,說道:「我會像你一樣不講組織原則性嗎?」
「是,柳縣長說的是……」丁三坡大汗,一不小心就成了不講組織原則性的代表了。不過,丁三坡還是挺滿意地,至少,給包家明削權的第一步還是成功了的。就是不知道這個設想中的農工商管理委員會,一把手是他兼任還是包家明兼任。這麼想著,丁三坡決定最近一段時間要到柳非這裡多走動。只要勤走動,就有機會給包家明上眼藥——丁三坡還是有這方面的把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