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時間:2012-10-12
公社大院門口,劉瑜軍老漢把勞動車上裝著的死豬屍體背起來,一個漂亮的大背摔,就把死豬扔在了公社大院正門中央,這場景,若是換了一身白色戰袍,保管能夠橫掃榻榻米。不過嘛,現實的場景則是,劉瑜軍老漢張開大嘴巴,露出一口煙漬黃斑大牙,咧著嘴罵罵咧咧道:「一幫子淨吃白飯不做事情的中山裝,老子家裡左申請右報告,批幾千塊磚頭蓋幾間豬棚都不肯辦。現在豬死了,公社裡必須給個說法,要不就賠豬錢,要不就批磚頭……」
旁邊還有許多人在很起勁地起哄:「不行,豬錢要賠,磚頭也要批……」
劉瑜軍老漢更來勁了,大冷天的,身上的破棉襖往勞動車上一摜,拍著裡面的藍布裝就說:「老子這一百來斤的也是肉,不服氣的往我身上招呼,大不了讓我兒子拉回去兩具屍體……」
正喊得賊起勁地時候,忽然看見公社大院裡走出來一高一矮兩個熟人,這倆人後面還簇擁著一大幫子人馬,目標正是公社大門口。
「康胖子,」劉瑜軍老漢吼了一嗓子,緊接著嗓門馬上蔫了下去,小聲問道:「三坡,你咋滴也來咱公社了?」
「叫什麼山坡水坡的,這是咱們公社新上任的書記,丁三坡書記。」
「丁書記……」劉瑜軍老漢喃喃說了一句。
丁三坡則皺著眉頭,看了看地上的死豬,還有勞動車上的破棉襖,臉上的神色漸漸變得嚴厲。
「家裡都沒事情幹了麼?聚集在公社門口,吵吵嚷嚷像什麼樣子?回去!都回去了!」
丁三坡的形象無限接近紅色電影中的正派人物,巧合的是,劉瑜軍老漢的一頂絨線帽子,形象卻是如此地不堪,因為帽子拉得比較往下,乍看之下,倒是更像一頂瓜皮帽。
當丁三坡怒斥完之後,恰好其他公社幹部都從大院裡趕了過來,聽完丁三坡一席話之後,有的人還在幸災樂禍,心說自古窮山惡水出刁民,新書記在縣城坐辦公室久了吧,或者在城裡生活了三年,有那麼點小開的派頭,以為一抖官威,下面的刁民就會低頭便拜?
哪知事實卻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方纔還不可一世的劉瑜軍老漢,這會兒卻乖乖把公社大門口的死豬扛回到勞動車上。之前還夥同老漢一塊兒起哄的各式人等,也都被嚇壞了似的,都不敢頂嘴。
公社裡的幹部眼睜睜看著劉瑜軍老漢披上破棉襖,帶著一大幫子人,屁都不放一個,就這麼灰溜溜走了。
「丁書記,您,您真的是……太厲害了!」康吉祥半是馬屁半是敬服地道。
後面的公社幹部也是極其震驚地看著這一幕,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劉莊大隊出來的,什麼時候這麼好說話了?
三樓書記辦公室門口的走廊,一直都掛著冷笑的章有根,當目睹這一切,臉上愈發陰沉。
劉莊大隊的人在走回去的路上都非常沉默,尤其是劉瑜軍老漢,他的兩個兒子都想和他說兩句,最後卻在老漢狠厲的眼神之下潰敗無語。
回到家,老漢的老伴不樂意了,出門的時候還豪言壯語,怎麼就拉出去一頭死豬,拉回來還是這一頭,死老頭子他倒是當這出門旅遊的吧?
「死老頭子,去的時候是一根黃瓜,怎麼回來就成了蔫茄子了?」
「死老婆子,你懂什麼……你女婿做公社書記了……」劉瑜軍抖抖索索點起捲煙,抽了一口,不想這思路正打岔著,狠狠地嗆了一口,不由得一陣劇烈的咳嗽。
老岳母倒抽一口涼氣,死死摀住嘴,原地轉了三個圈,確定老頭子不是在說夢話,一溜煙就跑到了隔壁。
「洪民,和你說個事……你姐夫做公社書記了……」劉洪民正挑著一擔農家肥,打算在前院的菜園子裡把田肥得壯實點兒,然而,聽了母親的話,腳下就開始發虛。話音剛落,劉洪民扔下扁擔,一眨眼就不見了。
立榮公社合力三隊。丁大力家裡。
劉洪民騎車衝到屋外場地上,自行車還沒停穩當,一個箭步就衝到屋子裡。
「姐,姐,」找到正在壁角整理柴草的劉美麗,劉洪民當即叫道:「姐,你男人做公社書記了……」
「哦。」劉美麗手拿稻草繩把柴草捆成一捆,忽然疾風一般衝出屋子。身後,並不牢靠的繩結被風吹散,才整理好的柴草又亂作一團。
立榮中心校一(1)班教室裡,丁大力正有氣無力念著語文課文。隔壁的女同學朗讀課文時高亢有力,愣是把「黃鶯」念成「王英」,丁大力連擰了幾次大腿,好不容易忍住了要像前世的那樣,舉手報告老師揭發該女同學的讀音錯誤。
教室牆壁上,瓦楞紙糊的窗戶紙忽然被人撕開一個口子。
「力力,來,你來。」
丁大力揉了揉太陽穴,舉手說:「老師,我媽媽找我。」
年輕的女老師很不滿地打量著破了口子的窗戶紙,勉強說道:「給你一分鐘時間,快去快回。」
「謝謝老師……老師,張小花把『黃鶯』念成『王英』了……」
到了教室外,丁大力的胸前衣襟一下子就被劉美麗一把抓住。
「兒子,你老頭子做公社書記啦!」
「這不是早就說好了的麼?至於把你樂成這個樣子?」丁大力撣了撣被抓皺的前襟,正準備回教室的時候,後領子卻又被老媽給抓住了。
「走,找你們校長去,今天你就轉學,立刻,馬上!」
天昌公社,書記辦公室。
「丁書記!」敲門聲之後,公社團委書記出現在辦公室門口。
「哦,水官同志,正要找你呢,想不到你先來了……進來呀,還站在門口幹什麼。」
丁三坡攤開工作簿,在王水官的名字後面打了個勾,以示這一項事務正在進行當中。
「怎麼樣,來杯熱茶還是糖水?」丁三坡笑著走到門口邊的茶水桌,然而,只是剎那工夫,眉頭就皺緊在一起了。
「我來我來,丁書記。」王水官搶著要做泡水的活兒,卻被丁三坡阻止住了。
「吉祥同志,你來一下。」
黨政辦主任康吉祥在隔壁應了一聲,急急忙忙來到書記辦公室。
丁三坡指著茶水台上一個印有「抗米援朝」字樣的搪瓷杯子,對康吉祥說道:「章主任的茶杯忘這兒了,回頭你別忘了給他送過去。」
康吉祥就有些尷尬,搓著手期期艾艾說:「章書記……哦,不,章主任說,這茶杯送丁書記了。」
丁三坡就笑著說:「那就收起來,將來可以捐給有需要的人民群眾嘛!」
「是的……哦,丁書記您稍等。」
片刻之後,康吉祥帶著幾個工作人員,把書記辦公室裡的舊的日用品以及辦公物品收拾一空,新的生活必需品在同一時間被擺放到原處,才幾分鐘時間,整個書記辦公室煥然一新,再也找不到原書記的的半點痕跡。
「吉祥同志,辛苦你們了!」丁三坡握著康吉祥的手,臉上帶著公式化的笑容。
「丁書記您可別這麼說,我,我都慚愧死了……」
丁三坡手上加了一把力,抽出手,在康吉祥的手背上拍了兩下,微笑著目送一行人離去。
「對了,吉祥同志,我現在正有事要和水官同志商議,如果有哪位同志來找我,請他在黨政辦稍等。」
「好的,丁書記。」
王水官對於他能夠得到特殊的禮遇,顯然是非常激動地。他熱切地說:「丁書記,想不到您會來我們天昌公社做書記。這下子我們公社有希望了。」
「聽你這麼說,看來,我們這一次的目標又是一致的了。」丁三坡就笑著打趣,同時,所用的「又」字,說得王水官心裡熱乎乎的。
「那肯定是一致的,我,還有公社的團幹部,都願意跟著丁書記您一塊兒干!」
王水官有這樣的表態早在丁三坡的意料之內。當王水官被提拔為團縣委常委,而公社又很明顯沒能夠在第一時間把王水官的職級給提起來,在這樣的背景之下,王水官的傾向性,無論是感情也好,政治態度也好,究竟偏向何方,已經是毋庸置疑的了。
丁三坡的臉上就顯得嚴肅起來,他說:「我們團員青年,有朝氣,有幹勁,就是應該在生產中體現主力軍和突擊隊的作用。我來天昌公社上任,是有著很強大信心的,因為我們天昌公社的團組織,是經受了考驗,能起到先鋒模範作用的。別的話我就不多說了,你回去之後通知一下,下午的公社三級幹部大會結束以後,全體團幹部留下,我和大家交流一下,討論討論,在今後的工作中,我們的團員幹部還能夠起到哪些積極作用。」
「哎,丁書記,我這就回去通知。」
王水官走了以後,預計中的黨員幹部匯報工作的勢頭並沒有出現。這或許就是章有根未調走的副作用。不過,丁三坡並不太放在心上,飯要一口一口吃,指望一口吃成大胖子是不現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