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時間:2012-10-09
丁大力「咯登」一下,心說不妙,父親在沈南縣已經獲得了超常規的提拔,現在這個時候出現了幹部模樣的來瞭解他,肯定就不是好事。這下子,應該好好應對才行。
定了定神,丁大力很委屈地說:「認識……他不是個好爸爸……」
「哦……」這麼巧,隨便拉住一個小孩子問話,居然就是要瞭解對象的兒子。三人都有些興奮,覺得這是冥冥中安排好了的。
「為什麼就不是好爸爸呢?他可是當大官的呀。」
「就是因為爸爸當官了,於是就經常說要發揚黨員幹部的風格。爺爺說,爸爸常掛嘴邊的『要和廣大社員一起富裕』,把家裡養的高產長毛兔無償贈送給社員,結果,我們家的新房子,到現在還是平房,連外牆都沒錢粉刷。」
三人大感意外,這分明是明貶暗褒嘛,難道說是家裡的大人教小孩子的說辭?很有可能,看來這個丁三坡不是一般的狡猾啊。
「謝謝你小朋友,伯伯沒事了,你回家走路要小心啊。」
「不用謝,伯伯。再見,叔叔伯伯。」丁大力揮手與三人告別,走在回家的路上,故意一蹦一跳,一派童趣純真的樣子。
「小孩子挺懂事的。」
「是啊……你們不覺得太懂事了麼?」陳金水反問道。
另二人一怔,似乎話裡有話的意思。
「走吧,咱們去問問其他社員。」
丁大力明知道三名不知來路的幹部,現下正在走訪生產隊的社員,然而,即便知道,他卻不能夠回過頭去找他們,以免引起他們的反感。回到家之後,反反覆覆想了想,覺得來調查的幹部,所調查的內容,唯一可能的,就是小叔的小姨子退親一事。前後想了想,這件事應該說做得滴水不漏,既然是這樣,那就沒什麼可擔心的了。只不過,這幾個幹部第一站走訪的居然是合力三隊……這麼想著,丁大力倒是「嘿嘿」壞笑起來,今次調查,其最終結果與師範學院時代可能完全相同,分明是來發現典型的。
傍晚時分,三名幹部如期而至。只不過,這三人對待丁大力的態度,與中午見面的時候相比起來,明顯多了一種關懷。
「小朋友,咱們又見面了。」陳金水踏入屋門,四下裡打量了一下,從房屋面積以及整飭程度,丁三坡家裡只能算中下,當然,他們不可能知道,丁大力家的房子所耗費建築材料之奢侈,根本就超出這一時代整整二十年。
「叔叔伯伯好,請進!」丁大力趕緊把人招呼進來。劉美麗這時候正在灶間燒晚飯,聞言出來一看,馬上疑惑地問道:「請問,你們這是……」
「哦,我們是丁三坡同志的同事,正好下鄉辦點事情,就來坐坐……不打攪你們吧?」
「不打攪,不打攪。」劉美麗畢竟沒丁大力那麼老練,從本質上來說,她是屬於「洞中老虎」一類的生物,家裡咋咋呼呼,遇見生人,那就完全蔫了。匆匆應了幾句,做娘的就把招待客人的任務甩給了兒子,而她,則繼續窩到灶角,仍舊從事她的燒火做飯事業。
丁大力有條不紊地搬開椅子,拿出杯子,杯子裡加入白糖,用熱水壺裡的熱水沖泡糖水。完畢之後,小大人似的端給了三人,然後規規矩矩坐在八仙桌的一角,咬著鉛筆頭冥思苦想著「十以內加減法」的數學難題。
陳金水此時看待丁大力的眼光與中午就完全不一樣了。或許是從社員口中瞭解到了丁三坡是一個什麼樣的人,故而,儘管調查還遠未到下結論的時候,可究竟應該怎麼評價丁三坡這個人,倒是心裡都已經有了一桿秤,這桿秤,正是老百姓的口碑。同時,黨員幹部的作風如何,最直接的反映,就是家人的表現。在這個家裡,愛人木訥寡言,兒子有著同齡孩童所不具備的、非同一般的良好家教,這一切,在三名幹部心目中,都已經為丁三坡加了不少的印象分。
「小朋友,爸爸做了官,你有什麼感想沒有?」
聽到發問,丁大力的愁苦之情又出現在臉上。他說:「我寧願爸爸不做官……他老打我,我和小朋友吵幾句嘴,明明錯不在我,爸爸他也會打我,還帶著我到人家裡去,要我給別人賠禮道歉……他連叔叔也罵,就因為叔叔不願意把長毛兔免費贈送給別人……以前,爸爸總說我是他最重要的親人,但現在,他總是把『任敏』放在我前面,還讓我做兒子的,也要像他那樣,時刻把『任敏』放在第一位……我都不認識『任敏』是誰……」末了,丁大力咕噥著加了一句。
三人俱皆動容,聯想到上午時分在盧園公社所暗訪的,兩廂一對照,倒是寧願相信這是有預謀的誣告。
劉美麗鬼鬼祟祟從土灶後面探出半個腦袋,待看到三人站起來,嚇得又趕緊縮回脖子,一邊心裡還納悶,兒子說的這話,怎麼就從來沒聽到丈夫說起過呢?難道說這爺兒倆有事瞞著她?不行,人走了以後一定要問問兒子,他爛污老爹在外頭是不是有一個叫「任敏」的姘頭或私生子。
本來以為只是下來簡單的核實情況,然而,調查組三人做夢也沒有想到,僅僅一天的暗訪,卻完全顛覆了出行之前三人腦海中所形成的認知情況:作為弱勢的控告方,在暗訪過程中,被揭露了許多不為人知的秘聞,甚至有人繪聲繪色說想要進廠子的女青年,只要讓王廠長睡上一晚,保準能夠安排工作;同時,遭到控告一方,作為打擊報復老幹部、及其親屬的反面典型,丁三坡卻有著良好的口碑,以及足以刊登到報紙上大肆宣傳的先進事跡。
三人原定於第二天向沈南縣委出示公函,要求縣委派員配合調查,但在此刻,這樣的調查思路,首先遭到了三人的一致否決。
陳金水說:「這件案子我們三人應該定下一個主基調。丁三坡同志或許有打擊報復老幹部的實例,然而,就單純這件事來說,應當與他本人的品質割裂開來,好同志就是好同志,不能因為工作方式與方法的偏差,而徹底否定一名好幹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