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時間:2012-09-19
前世的時候,丁大力正在念幼兒園中班,正應該是「手持彩綢當空舞」之中的一員,口中喊著「歡迎歡迎,熱烈歡迎!」而這一世,丁大力也在現場,只不過與大部隊脫離的比較遠。話說丁媽媽有讓丁大力念幼兒園,丁大力死活不答應,並再次以「絕食」相威脅。儘管如此,公社築通了馬路、以及公交線路通車,都是一件值得慶賀的事情,丁大力也不介意來到現場,別的事情幹不了,冒充幼兒園小朋友、喊幾句口號還是辦得到的。
九點准,一輛車頭高掛紅花的圓頭方身公共汽車緩緩向「立榮」站駛來。
車站彩旗揮舞,鑼鼓喧天,成年人自發地鼓掌,小朋友們在老師的指揮下,整齊劃一地呼喊著「歡迎」的口號。
丁大力嘶啞著嗓子,一遍又一遍喊著前世曾經不知所謂的「熱烈歡迎」。這一刻,淚水湧出眼眶,放肆地在他的臉龐流淌。
我所熱愛的家鄉啊,你總算有了第一條通向外面世界的路……
當全體立榮公社的社員沉浸在沈立線通車的興奮之中的時候,在縣城,另一件全縣政治生活中的大事贏得了更多人的關註:五月八日,縣革委會選舉柳非同志任革委會主任,薛國祥則卸去了行政機關一把手的職務,仍擔任沈南縣委書記。
丁大力沒有刻意去關心政府一把手的換人,當他聽說了這個消息以後,也僅僅是「哦」了一聲,對於他、或者他父親來說,將來的發展方向勢必是在省城,那麼,縣城這種小地方就不值得關注。
丁大力可以不去關心由誰來擔任政府一把手,然而,另一件事,他卻是不得不去關心,那就是有關兔捨的問題。
丁五坡按照侄子丁大力所說的,一口氣送出了將近四十隻兔子,這段時間,他走在路上的時候,總隱隱約約覺得有社員在他背後罵他傻子,而一旦與社員們面對面的時候,他們卻總是滿臉堆著很假的笑容。對此,丁五坡也受夠了,找到丁大力,問他的侄子,什麼時候能買到鋼筋、水泥、木材等等建築材料,他一刻也不能等下去了,房子造起來之後,家庭養兔場的規模一定要擴大,看哪個社員還敢在背後說他傻。
「你傻呀,這種事情要一步一步來的,好吧?」丁大力說。
丁五坡差點要翻臉,丁大力一看苗頭不對,連忙溜之大吉,去找師父羅老鍋去了。
羅老鍋其實覺得他的日子過得挺愜意的,農閒的時候拉著生產隊裡的牛四處閒逛,農忙的時候則趕著牛耕地,晚上回到家裡,偶爾有自己的徒弟來他家練功練廚藝。去年的年終結算,羅老鍋作為「不再堅持反動立場」的地主,他的社員待遇被承認,為此,領到了社員平均工分的一半,有一百多塊錢。日子似乎還能過得下去,羅老鍋覺得,如果沒有什麼運動了,就這麼一直到死也不是不能接受的事。
所以,當丁大力找到羅老鍋,說起要為他平反的時候,羅老鍋很不解地問:「不是說已經給我摘帽了嗎?」
丁大力說:「還可以要求落實政策啊。」
「什麼政策?」羅老鍋問。
丁大力一時倒是想不起有哪些政策可以落實,當年羅老鍋家的土地,這當然不可能落實到他頭上。被抄家的金銀細軟……沒聽說師父家裡被抄出來多少財產啊?等等,房子……似乎這一條或許能打動師父。
國人對於祖宅似乎都有著一種神聖意味,祖宅、祖墳,凡是老祖宗留下來的,都有著非同一般的傳承意義。
丁大力本以為羅老鍋也會有如此想法,卻不料提起了羅老鍋很是看得開。他說:「要說起來,宅子也是起了沒幾十年,算不得祖宅……再說,現在宅子裡住著二十幾戶人家,難道說落實了你師父的政策,就把他們給趕走?鄉里鄉親的,他們當年這樣對我,我卻做不出這種事情……」頓了頓,羅老鍋滿臉傷感地說:「你師母就住在河對岸,你師父我每天還都能看見她,這不是挺好麼?」
「師父……」丁大力也有些傷感地說:「您老人家的子女,您就不想念他們?」
羅老鍋緩緩搖頭,不和諧年代有所謂的「黑六類」,這其中,多出來的一類,就是「海外關係」。
「想……可想有什麼用……」羅老鍋愈發地傷感,對於祖宅,他之所以不怎麼念懷,正是因為他的血脈傳承已經不在那裡,可是,正因為子女是他的血脈傳承,他又怎可能不想念。
丁大力聞言大叫道:「師父,你太落伍了,現在海外關係開始吃香了……別這麼瞪著我,我騙誰也不可能騙您啊,您可是我師父。」
羅老鍋的消息的確不怎麼靈通,實際上,還在他腦子不怎麼好使的時候,當時就已經有中央3號文件明確要落實有關僑眷的各種政策,算起來的話,羅老鍋有兩個兄弟和一子一女當年流落到香江,若是人還活著,當然也算得上僑眷。
聽了丁大力這麼一說,羅老鍋忽然就變得異常激動,連連問了好幾遍「真的?」得到肯定回答後,又開始在潮濕的牆角刨土,一會兒之後,挖出來一個鐵盒子。
「寶藏?」丁大力冒出了這一句之後很快失笑不已。果然,羅老鍋搖頭,然後把鐵盒子打開,裡面卻是除了幾封信以及兩張照片之外,再別無他物。
鐵盒子裡的信封已經泛黃,上頭的鋼筆字跡正在變得漸漸模糊,所幸還能夠分辨得清楚。而照片也是泛黃了的老照片,前後兩張照片,其中一張多了中年時期的羅老鍋和一位紮著髮髻的婦女,其餘的三男一女,面貌依稀相近,想來是年代不同的原因吧。
「這就是師母吧?」丁大力指著那婦女問道。
羅老鍋點頭,仔細用手指撫摸著照片上那枯黃的容顏,淚潸然而下。良久之後,羅老鍋才像是個小孩子似的問道:「力力,你說,我真的能和他們再聯繫上?」
丁大力這會兒卻有些不確定了,信寄出去沒問題,有問題的是,收信人是不是還居住在原來的地址。
「要不,明天咱們上縣城一趟……說不定您老的家人也有找過你……」丁大力說這話的時候,語氣可是虛得很。
據說丁大力現在在公社裡可以橫著走了。為了驗證這種說法的正確性,第二天的時候,丁大力陪同羅老鍋來到公社大院,找到施泉海。施泉海聽說丁大力要陪著師父上縣城咨詢有關僑眷落實政策的問題,很爽快地開了一張介紹信——由此證明了一點,似乎丁大力真能在公社裡橫著走。
丁大力拿著介紹信,等候在車站的時候,頗為感慨地說:「想當年,我和小叔到大隊裡開介紹信的時候,非要把李向陽給綁起來才能辦成。您看看,現在,就一句話的工夫……」
羅老鍋含笑不語,至於說,丁大力和丁五坡把李大隊長綁起來,羅老鍋是不信的。
公共汽車果然要比拖拉機快不少。往常,丁大力總是搭乘送牛奶的拖拉機,單程車程需要一個半小時,公共汽車到縣城卻只需要四十五分鐘。當然,這個時間較之後世,那也是等同於蝸牛速度,丁大力記得他成年以後,自駕車到鄉下看望母親,單程大約二十分鐘多一點,來回的話,四十五分鐘足夠有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