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時間:2012-09-17
第二天一大早,丁大力早早出門,拿著來京城之前在黑市兌換的全國糧票,買了早點之後,再去費要強家裡一塊兒吃,吃完之後就提出告別。
一家三口人臉上都露出不捨之情。李阿姨忍不住道:「老費,你托一托關係,幫力力買一張臥鋪票吧,要不然,回去的一路上又是遭罪……」
費要強忍不住說妙,然後很堅決地對丁大力說:「你李阿姨說的有道理,你再住幾天,費伯伯幫你托人買臥鋪票。」
丁大力忍不住吐槽:「費伯伯難道還不能買到臥鋪票嗎?」
費要強是在職考研,他的工齡、級別都有保留(這一時期在職高考生也是如此),故得以在京師大學擔任團總支書記。一般來說,團幹部配備主要是以「同級黨組織職能部門或下一級黨組織主要負責幹部的條件配備」原則,所以,團總支書記還是保留他的副處級(大概到了八十年代中期,相關部門才明確規定,高校團總支書記按正科級配備,不過,高校團委書記仍按學校部、處級幹部配備),按說已經達到縣團級標準,能夠買臥鋪票了。
「剛到京城落腳,行事不能太高調啊……不過,你放心,我今天晚些時候給江南省的駐京辦打個電話,弄一張臥鋪票方便得很。」
這才是真正的衙內啊……丁大力在心裡再次小小吐槽,同時也答應了費要強的提議。
接下來的兩天,生活都是極其有規律。早上照例是幫忙送早點;送走了上學的費要強父女二人,丁大力就幫忙李阿姨帶孩子,順便把中午飯做好,等費要強回家一起吃飯;下午的時候坐費要強的自行車行李架上,到京師大學圖書館看書;下午到了差不多該是彤彤放學時間,再一個人走回去,然後與彤彤一起去集貿市場買菜、回家做飯燒菜。
李阿姨是最矛盾的,既捨不得趕走丁大力讓他回家,又因為丁大力幫她做這做那、幾乎包圓了全部的家務活,又感到尤其過意不去。費要強拿到臥鋪票的那一天晚上,李阿姨和費要強說起這事,巧了,費要強也有這樣的感受。夫婦二人相對苦笑,又是好一陣感慨,似乎這一段時間,體己話兒說得比平常要多得多。
「力力說,三坡給了老婆孩子承諾,要給他們住大房子……我就想啊,老費你這麼拚死拚活,也不過就是為了這嗎?」李阿姨動情地躺在費要強懷裡,罕有的柔聲說道。
「你能明白就好……」到了京城,費要強有的是路子改善生活條件,而之所以隱忍至今,就是因為他有著更為強烈的進步願望,為此,夫婦二人也產生過多次口角。難得的是,今天,愛人總算表達了理解與支持,這一刻,費要強心中的柔情也被點燃。
當天晚上,夫婦二人久違的激情劇烈迸發。
掐指一算,時間已經是丁大力到了京城的第四天。這天是星期天,總算碰上了費要強和彤彤的休息日。一大早,丁大力剛進門,費要強就說道:「今天咱去吃金聚德烤鴨!」
「萬歲!」丁大力與彤彤擊掌相慶。
一天的時間,費要強與李阿姨安排了好多地方,尤其不能錯過的是紀念碑那裡的留影。丁大力逐一與費要強一家單獨合影,最後一張大合照,為這次京城之行畫上了一個圓滿的句號。
吃完烤鴨,一家四口人把丁大力送到火車站。彤彤這時候才知道力力弟弟要回去了,頓時哭得稀里嘩啦,連累著丁大力也掉了幾滴眼淚。費要強和李阿姨眼圈也紅紅的,一再叮囑丁大力一路上小心,路上不要和陌生人說話。還有,要記得,下了火車站,注意高舉的牌子,會有人來接他云云。
丁大力吃驚地問:「費伯伯,你不會是告訴費爺爺了吧?」
「小孩子家的別管這些。」
「可我有點怕費爺爺……」
情緒一直不怎麼高的彤彤終於笑了出來,說道:「我就不怕爺爺。」
丁大力苦笑,這能比嗎……
費要強和李阿姨又叮囑了一番,而這時,也終於到了火車要開的時間。
透過車窗,站在月台上忍受風吹的一家四口顯得有些狼狽。費要強和李阿姨對著車窗裡的丁大力揮著手,囑托過的話語再一次從他們口中複述;彤彤淚流滿面,在火車啟動的一剎那,撲到了母親懷裡「嗚嗚」痛哭。
這一刻,丁大力也淚如雨下,半邊身子探出窗外,不停揮著手,一遍又一遍叫著「再見!」哪怕看不到人影了,還嘶啞著嗓子叫個不停。
車行一段時間,好不容易安頓好了情緒,丁大力卻反而有些無聊了。有了臥鋪,車上的時間當然不必像來時那麼狼狽,可一個人沒事幹倒是真的。經過了漫長的一天一夜多時間,火車到了臨海火車站。
月台上果然有打著他名字的木牌,舉木牌的是一個四十不到的中年人,一身工人裝,戴著一副勞保手套。
丁大力很有禮貌地叫了一聲「伯伯」,雙方對上了之後,那人分外詫異,還以為迎接誰呢,想不到是一個小孩子。
儘管如此,那人還是不敢怠慢,自我介紹說姓林,讓丁大力管他叫老林就行了。丁大力哪會真這麼叫,還是規規矩矩叫了一聲「林伯伯」。
丁大力暗暗祈禱,希望老林直接把他送旅館,他保證不會有任何怨言。哪知事與願違,老林還是把他送到了常委大院、費老爺子住的小樓。
出乎意料的是老爺子正坐在客廳裡看晚間電視新聞,看到丁大力進來了,笑瞇瞇地倒是先打了招呼:「小朋友,歡迎來費爺爺家做客。」
丁大力一如既往地禮貌與規矩,鞠了一躬,叫了聲「費爺爺好。」
「嗯,好……餓了吧,先去吃晚飯。」
廚房裡有為他留著的熱飯熱菜。照理說,老爺子這麼安排,丁大力應該感到賓至如歸才對。而事實恰恰相反,丁大力只覺得渾身的不舒服,至於說這種不舒服是來自於拘謹、抑或是其他,連丁大力自己都說不清楚。
吃完晚飯,老爺子就招手讓丁大力坐沙發上去。一老一少看了一會兒電視,老爺子忽然問:「小朋友,怎麼會忽然想到要去看你費伯伯?是你爸爸媽媽讓你去的?」
丁大力搖了搖頭,內心卻有著說不出的苦澀。這是在懷疑他的父母為了鑽營而不顧自己孩子的安危?可處在費老爺子的地位,又不得不做如此想法。
丁大力滿心沮喪地說道:「爸爸媽媽說好要給我生一個弟弟……可是,媽媽在田里幹活,摔了一跤,就把弟弟摔沒了……我聽說李阿姨生了小弟弟,就忍不住要去看看,去抱抱小弟弟……爸爸,他還不知道小弟弟沒了的事……」
老爺子歎息一聲,問道:「小弟弟可不可愛?」
丁大力的情緒一下子高漲起來,挖空心思形容小孩子的各種可愛之處。睡著的時候、醒來的時候、哭的樣子、笑的樣子……
老爺子欣然點頭,神思卻像是飛到了千里之外。
「就是李阿姨太苦了,白天她要一個人帶孩子,連陪著說話的人都沒有;費伯伯也苦,放學回家,不但要照顧李阿姨,小弟弟,和彤彤姐姐,晚上還要在燈下做功課;彤彤姐姐最可憐,每天放學都是一個人孤零零走回家……」
老爺子聽完之後面不改色,很平靜地說道:「這是你費伯伯自己的選擇……再說,年輕人,不多吃點苦,怎麼會有大出息、又怎麼能在集天下精粹的京師大學脫穎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