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時間:2012-09-11
費志仁三個字遒勁有力,似有力透紙背之勢,除此之外,還有一枚紅紅的個人私章。這兩樣並不能保證信件百分之一百出自省委書記處書記之手,然而,薛國祥是費志仁的老部下了,信件從他手裡遞過來,那就意味著這封信不存在造假的可能。
柳非心情煩躁地抽出一支煙,點燃之後狠狠抽了一口,一股濃濃的煙霧隨即噴出,接著又是一口……如此循環往復,一支煙很快就燒到了頭。
會場霎時一片靜默,再腦筋遲鈍的人,都知道縣革委一二把手遇到難題了,而此刻,坐在第一排、已做好隨時上台檢討的徐根民,心情愈發地不安,他不知道丁大力是來幹什麼的,只知道在艱難的考驗面前,他出賣了丁三坡。
主席台上,柳非終於按捺不住心裡的煩悶,扭頭對薛國祥說:「老薛,我認為,我們幾個有必要開一次簡短的碰頭會。」
薛國祥無可無不可,徵求了在主席台上其他三位副書記,另三人雖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不過,薛國祥與柳非二人的變化還是捉摸到了,當然也很想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於是,五名正副書記集中到了舞台旁邊的小更衣室裡,破天荒第一次都站著開碰頭會。
信件很快在另三名副書記手上傳了一個遍,看到了落款,三名副書記都默不作聲。
費志仁是省委書記處書記,而省委書記處其實就是書記辦公會決策制度常態化機構,六十年代早期,沈南縣委也曾一度設有縣委書記處,要是可以形容的話,薛國祥就是第一書記,柳非可算是第二書記,黨群副書記可作第三書記,也可與其他三人並稱縣委書記處書記。不過,現如今畢竟不是以前了,現在的話,只有省一級以及部分地級市還存有省(市)委書記處。再往下,這裡正在進行的縣一級書記辦公會,與信上落款人費志仁所能夠參與的書記辦公會,級別可就相差太大了。
「怎麼辦?」其他三名副書記都不吭聲,柳非卻是忍不住了,當即問道。
「還能怎麼辦?」薛國祥沒好氣地扔了手裡的煙,說道:「今天只批徐根民個人錯誤,合力三隊的問題……常委會上解決。」
薛國祥的提議理所當然獲得了通過,對於這一結果,雖早在柳非意料之內,然而,四比一的表決結果,還是讓柳非陷入了深深地失望當中。常委會的決議,在一名省委書記處書記的私人信件高壓之下,是顯得如此的不堪一擊,這同時也讓柳非的內心深處充滿了憤怒。
會議在接下去的時間裡充斥著各種不和諧的交頭接耳之聲,與會的公社一二把手們不知道具體細節,只能以猜測的方式來相互印證。而坐在第一排的徐根民,當他被許嘉上告知,檢討只需朗讀有關他投機倒把方面的內容,這一刻,他幾乎如墜夢中。
一定是丁大力干的……徐根民又是感激又是惶恐,惶恐倒不是因為揭發了丁三坡,而是害怕在今後的日子裡會不會遭到打擊報復。他的這種兩面心理,直到以後工作隊當面向他宣佈、繼續領導合力三隊生產的那一刻,才得以解除——當然不是今天。
現場會暨動員會結束得比預定的時間要早,當會議宣佈解散之後,外公社的幹部相繼離去,原定於下午在公社禮堂召開的揭批徐根民的批判會,在全縣大多數公社脫產幹部不可思議地眼神注視之下,由許嘉上當場宣佈取消。
此外,工作隊繼續留在立榮公社指導生產——合力三隊也包含在內——直到新的縣委決議出台之後再行決定工作隊的去留。
丁大力和他的三個跟班安坐不動,期間倒是中心縣城派出所的民警提出去向縣委書記薛國祥求證,最好能拿到書面證明,結果還是偏三輪駕駛員提醒說:「我覺得不去求證為好……」一席話驚醒夢中人,台上的縣委領導接到信件後的表現,這三人都看得清清楚楚,前後印證,很容易就能夠得出結論,那就是寫信之人身份果真非同一般。
儘管已經知道了丁大力所說基本屬實,可該交差的還得交差,而現在很明顯縣委領導都在氣頭上,不適宜當面徵求結果,那麼……
「你們還可以到我爸爸那裡去核實啊。」丁大力晃了晃手裡的信封。
對啊,怎麼就忘了這茬……三人皆恍然大悟。
恰在此時,丁三坡從後排走了過來。丁大力連忙站起來,為雙方做介紹。當丁三坡得知丁大力是警察叔叔開摩托車送回來的,倒是被小小感動了一下下,分先後握住三人的手,沒口子說著感謝的話。
這三人大囧,咱是押他來核實情況的好不好……
這話不能當著孩子他爸的面說出來,太丟人了,押送一小孩子還需要三個人,這要是傳出去,他們的臉往哪兒擱。當然,此類想法是建立在丁大力所說屬實的基礎上,即使被笑話也要這麼處理。
丁三坡熱情邀請三人去鎮子上唯一一家國營飯店用餐,三人假意推卻一番,最後卻也欣然從命。
小酒喝著,丁三坡總算知道為什麼丁大力會有如此特殊待遇。苦笑一陣之後,也沒什麼藏著掖著了,拿出費老爺子的信,當場就向他們展示費老的簽名及印章——信的內容屬於個人**,儘管這一時期還不存在這種說法,不過,公安人員的這點覺悟還是有的,故而他們也沒有在這個方面窮追猛打。
丁三坡又順便解釋了他與費志仁之間的淵源,實際上,丁三坡並不曾和費志仁有直接的見面機會,這一點他也並不諱言,只是著重提到了他的政治老師正是費老爺子的公子。
三名公安人員馬上表示理解。按道理來說,詳細調查的話,從丁三坡這裡瞭解之後,還要到費要強那裡進行調查、以至於向費老爺子當面核實。不過,事情到了這一步,他們自認為也能夠交差了,再說,上級也未必會同意直接去找省委書記處書記核實。
酒足飯飽,一頓飯吃掉了三塊多,這還是丁大力付得錢。三名公安人員把酒桌上記錄的調查內容詳細給丁三坡過目,確認無疑了,簽上大名。
分別之際,派出所的公安同志握住丁三坡的手,說道:「三坡同志,我很榮幸能認識你……」
丁三坡很客氣地與三位公安同志握手道別,這時候,丁大力才覺得自己的老爸似乎有那麼一點氣場了。
不錯,要的就是這個效果。
父子二人隨後也回家,到了家裡分別交流了這兩天以來各自的經歷,倒是都有著說不完的感慨。最後,父子倆先後看了費老爺子給丁三坡的信,看完之後都挺意外的。老爺子在信裡並沒有過多的大道理或大文章,只是以一個父親的名義感謝丁三坡在費要強下鄉調研期間給予的幫助,此外,在信的最後,老爺子說,在合適的時候,希望能有機會見一見丁三坡,這個所謂的合適的時候,老爺子在信裡沒提,估計是作為一省的決策層中的一員,到底什麼日子有空,連他自己本人都不清楚吧。
「看來,費爺爺挺看重你的。」丁大力很高興,這是父親堅實的一步,也是日後仕途的關鍵基礎。
丁三坡摸著光潔溜溜的下巴,忽然長歎一聲,說道:「就是生怕要弄巧成拙啊。」
「怕什麼,我都不怕。」
「你一個小孩子,即使說錯話,也沒人真當一回事。我就不同了……」
「這有什麼……對了,你等等,我去找師父,看看他那裡還有沒有窖藏的陳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