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重有時候也會覺得好奇,為什麼那些大人物都喜歡藏著掖著一句話說的迷迷糊糊模稜兩可你聽了半天想了一宿可能都不清楚他到底是想表達什麼意思呢?
你罵我一句『王八蛋』,我回你一句『狗日的』,即爽快淋漓又明白通透,多生活?
唐重站在書案前已經半個鐘頭了,可是姜立仁除了在他剛剛進來時說了一句『候著』之外,就再也沒有和他說過其它的話。//高速更新//
候著?這是什麼意思?
是讓他繼續等待著,別想著能夠來接管姜家。還是說,他現在很忙,你先站一會兒。
或許他是在把自己當成高高在上的君王,而自己只是他的臣子或者棋子——因為在電影電視當中,那些臣子面見皇帝時,皇帝不都喜歡用這句話來裝逼嗎?
唐重翻來覆去的咀嚼著這兩個字的內在含義潛在台詞時,姜立仁正伏案寫字。
他用的是魏碑體,一筆一劃,方方正正,寫的非常用心。
「莫聽穿林打聽聲,何妨吟嘯且徐行。竹杖芒鞋輕勝馬,誰怕,一衰煙雨任平生。」
這是蘇軾的《定風波》。
這首恣意昂揚,仿若有嫩苗破土而出,彷彿有聲音穿腔而來的經典詞作用這種中規中矩的字體寫出來,給唐重一種極其怪異的感覺。彷彿他的身體被一層薄膜包裹,讓他呼吸不暢,動彈不得。
「料峭春風吹酒醒,微冷,山頭斜照卻相迎。回首向來蕭瑟處,歸去,也無風雨也無睛。」
姜立仁最後一筆結束,把毛筆擱進筆盒,然後端詳在一邊認真的欣賞著。
「怎麼樣?」姜立仁終於再次出聲。
「不錯。」唐重說道。「舉重若輕,下筆輕鬆,但是字跡力道千鈞。」
姜立仁笑了起來,說道:「你是我們家寫字寫的最好的人。你說不錯,那就證明真的不錯。」
唐重也跟著靦腆的笑了起來。他注意到姜立仁這句話裡面隱藏的含義。『你是我們家寫字寫的最好的人』,這是在承認自己在姜家的地位,還是說——只是一種試探?
「這是我最喜歡的一首詞。於簡樸處見深意,於尋常處生奇jing。這不是我說的,無數研究蘇學的人都這麼講——但是,知道我為什麼要用巍碑體把他寫出來嗎?」
「不知道。」唐重故意裝傻。
「你知道。」姜立仁說道。「你的字寫的不錯,多重意而不重形,倒是有書聖之風。王出身豪門,但是在仕途上並無太大的發展。一生追求書法臻境,享用山水,過的也是養尊處優的闊少生活。你和他不同,所以,你可以模仿他的筆意,沒有必要也跟著他的軌跡。」
「我們常說字如其人。從字骨見根骨。一個人的字什麼形狀,人便是什麼形狀。不重形也就是沒有形,沒有形就沒有規,無規矩不成方圓——我們為人處世,不就追求一個方圓嗎?」
「謝謝您的指教。」唐重恭敬的說道。
「不是指教。我不喜歡說教。」姜立仁笑。他再掃了桌子上的這幅字一眼,說道:「這幅字就送給你了。喜歡的話就裱起來,不喜歡的話就捲起來。只要你記住我今天對你說的話就夠了。」
「謝謝。」唐重高興的說道。「我一定把它裱起來。」
姜立仁點了點頭。轉身到書房的角落裡去淨手。
沒有傭人伺候,他是自已在水籠頭下面用沐浴露清洗手上的墨汁。
雖然他一幅字寫下來手上也幾乎沒有沾到任何墨汁。這便是初學者和高手之間的顯著區別。
「過來喝茶。」姜立仁走到會客廳,在紅木沙發上坐下來,也招呼唐重落座。
唐重走到姜立仁的對面,很規矩的坐在他的對面。
「聽可人說,你喜歡喝茶?」姜立仁說道。
「喜歡。但不jing。」唐重說道。
「喜歡就夠了。」姜立仁說道。「書法茶道,對我們來說終究是一個玩意兒。如果在這個小玩意兒上面耗費了太多的時間精力,那就得不償失了。來,煮壺茶吧。我這做外公的還沒喝過你親手泡的茶吧?」
「是我太懶了。」唐重歉意的說道。開始動手煮水泡茶。
「不,是我太狠了。」姜立仁說道。「可人在我面前哭訴了無數次,可卿也來勸說了不少次,但是我都沒有答應她們讓你回來——這杯茶,也就一直等到現在。」
「你自然有你的考慮。」唐重說道。
「是啊。我有我的考慮。」姜立仁點頭。「姜家已經不是百年前的姜家了。那個時候的姜家兄弟齊心,眾志成誠。最重要的是,姜家才傑輩出,一呼百應,聲勢浩大。不知道是姜家的風水出了問題,還是好逸惡勞了太久,姜家的男人失去了動力和銳氣,女人只知道名牌和攀比。每個人都有大野心,卻又沒有與其野心相符合的能力——你知道嗎?我不怕一個人有野心。有野心的男人才有進取的資格。站在世界頂端的人物,有哪一個是甘於平庸之輩?我就怕一個人沒能力。沒有能力,所有的一切都是建立起來的空中樓閣。一推就倒,一吹就晃。這樣的野心不能利已利人,只會害已害了家族。」
「這個家太亂了。我把你叫回來有什麼意義?和一群庸才去爭奪權利?還是跟著他們墮落進地獄?你在恨山那種地方呆過,知道那個地方的狼和動物園裡面養的狼有什麼區別。野狼有股子悍不畏死的勁頭,而且他們的戰鬥經驗更加豐富——我想的沒有錯。我們家養的龍虎在面對你這條荒山野外生存過的狼時,果然是潰不成軍,討不到好,佔不到任何便宜。」
「那個時候我不能動。因為老太爺對他們還保留著期待。希望多給他們一些時間,多給他們一些機會。如果我動了,我就要和整個姜家以及老太爺為敵——」姜立仁輕聲說道,就像是一個普通的老人在向自己的外孫解釋自己為何沒有早點兒把他接回家。「姜家我不怕,老太爺——他的意志還是要尊重的。老人家一生不易,即便到現在,影響力還非常的大。他活著,姜家還能夠撐著。他死了,姜家就少了一根定海神針——」
「我明白。」唐重低聲說道。「你也不容易。」
「是啊。你不容易。我也不容易。」姜立仁笑了起來。「其實他們也不容易。老太爺想要把自己的這份家當交到姓姜的手裡,也是人之常情。誰讓他們骨子裡流的是他的血脈呢?」
唐重笑而不語。
他說他無意於此,那是愚蠢。到嘴的肥肉為什麼不吃?
他說他感謝外公給的機會,那是白癡。人家什麼時候說過要把這塊肥肉給你吃了?
歸根結底,他只是外孫,不是孫子。
「所以,我設下了這個局。」姜立仁說道。
表情平靜,語氣平和,彷彿這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唐重一臉詫異的看向他,沒想到他會當眾向自己提出來。
有些事情,做得,說不得。
這次的事件就屬於這種。
設局毒害自己的親人孫子,這要是傳出去,會引起駭然大波的。恐怕整個燕京都會震動。
「你聽過田忌賽馬的故事嗎?」姜立仁問道。
「聽過。」唐重點頭。
「姜如龍確實是個人才。姜可旗和他比遠遠不如。姜家子弟也無人可以出其左右。」姜立仁說道。「所以,我用了我的下等馬去跑姜如龍這匹上等馬——居然還跑贏了。」
「——」唐重心裡的猜測在這一刻得到了當事人的證實。
果然如此,姜可旗是姜立仁安插在姜如龍身邊的人。姜立仁有三子,分別為姜可生,姜可樹,以及姜可旗。姜可生和姜可樹是真的敵視自己。姜可旗不知道對自己的仇恨有幾分真幾分假,但是,他靠近姜如龍卻是帶著父親的意志。
在他的暗中操作下,姜如龍深陷泥潭難以自拔。而姜軍——姜軍的爺爺和父親都是姜家心腹,姜軍對姜家的忠誠也不用置疑。能夠說服姜軍背叛姜家綁架姜可人的人,恐怕也只有姜立仁這個現任姜家家主了吧?
事情的脈絡清楚,唐重也開始去關注一些細節。
當時他帶人進別墅去解救姜可人時,她被姜軍和許斌兩人給控制住。
唐重用目標轉移法說服了許斌,姜軍卻在關鍵時刻開槍將其擊傷——他這一槍很有講究。
在那種關鍵時刻,他為什麼不是開槍射向姜可人,或者說開槍射向自己?
與其說是狗急跳牆,不如說他是在給自己和文靜創造一個機會。
一個他們能夠順理成章的將其逮捕的機會。
為了這次的計劃成功,姜軍對他們使了一招苦肉計。
真英雄,鐵漢子。
唐重開始明白姜家這樣的家族為什麼能夠屹立百年不倒了。因為,即便有一些人養尊處優不爭氣,但是,還有一群人為了家族的榮譽捨身取義不放棄。
林子大了什麼鳥都有。有烏鴉,也會有鳳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