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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農民罷工」;千古奇聞!竟然在錢北街上發生了。book./
千百年來,對農事與農民的寫照都是,「不違農時,谷不可勝食也」,「若農服田力穡,乃亦有秋」,「晨興理荒穢,帶月荷鋤歸」……今天,「農民罷工」了!
李忠良早早地醒了,他有不祥預感,沒上街「過早」,窩在家裡,寄望自己是杞人憂天。
秋菊回娘家去了,家裡就李忠良。李忠良是烈屬,阿爸是「老農會」,在「剿匪」時犧牲了;說是犧牲也冤枉,是自己人失誤,一次圍剿,出了意外,自己人槍走火。姆媽改嫁時,婆婆堅持要留住李家香火。李忠良是娘姆帶大的,娘姆老了,被嫁在城裡的媳婦接進了城。頭個孩子夭折後,王阿金一家對有孕在身的秋菊是疼愛有家,娘家三天兩頭地接。一生之計在於勤,農民就像雞刨食,靠著一雙手,土裡田里掙食吃。為了不耽誤掙工分,家裡的活都搶在清晨,拖到夜裡去做。勤奮的睡得比狗晚,起得比雞早。生產隊開會,要想秩序好,就一個辦法,讓大家雙手不閒。燈光下女人挑襪底、打毛衣,背光處男人搓草繩。現在正處秋收冬種,農時誤不起!但,耽心的事真的發生了。
李忠良躺不住,醒了睡著就腰痛,渾身肌肉酸漲。他在家裡轉來轉去,慢悠悠地燒了早飯,裡裡外外、認認真真掃了一遍,櫃裡床上仔仔細細清理一番,太陽都三桿高了,還是沒有聽見「出工」的哨子聲。首發龍溪河水向北流301
八點多鐘,連平日最拖拉的人都聚到曬穀坪,可隊裡沒有人「派工」。李忠良熬不住了,趕到李士元家一問。
士元娘子說:「李主任,孩他爸走親戚去了。」
李忠良說:「他走親戚怎麼不把隊裡的事交代一聲?」
「交代什麼?」士元娘子負氣地說,「李主任,風裡雨裡,孩他爸只有多作事,從沒多拿錢。這下好了,大隊田支書接去管了。阿彌陀佛,明日我還到田家圩登門感謝去。正好,家裡『超生』了一隻鴨;明日我『孝敬』支書姆媽去,感謝她生了個三頭六臂的能幹兒子……」
李忠良「逃」似地離開李士元家。他挨門找生產隊隊委,個個一句話,「昨天向田樹勳辭職了,李主任,不是『二級管理』嗎?隊裡的活由大隊統一安排。」
「亂彈琴!」李忠良發火了,責問道,「一句『扯白話』,你們就甩擔子;明年沒飯吃,你們找誰?拿石頭砸天呀!」
生產隊隊委也知道農事壓頭,可敬重李士元,都不肯為頭,一個個耷下腦袋抽潮煙。問了隊裡生產情況,李忠良走馬上任;派了「活」,隊委領著出了工。
錢北街格外熱鬧;勞作慣了的人,今天連自留地都不用去,人們三五成群地閒扯;不由自主到街上打聽消息。人越聚越多,所有議論聚成二條,「自留地歸公,吃菜花錢找大隊拿。」「到手的收成由大隊統一分配,還不如爛在地裡!」
這一切,使社員聯想到一九五八年、一九五九年;進而聯想到一九六零年……「鋼鐵元帥升帳」;男人都去「大煉鋼鐵」,成熟糧食爛在田里;「農業大躍進,農田『放衛星』」;上上下下紅旗招展,彩旗飄飄,敲鑼打鼓送「餘糧」,嚼蘆根、咽粗糠,吃水煮白菜過年……頓時人心惶恐,怨聲載道。
李忠良一路橫眼豎眉,迴避開所有人招呼、問話,繞道到大隊部後門;一陣敲喊,李伯林才開門放他進來,立刻關上門。
李忠良說:「怎麼弄得這個草木皆兵地?」
李伯林苦笑道:「都到大隊打聽消息。亂哄哄地,好不容易才請出去。」
李忠良說:「他來了嗎?」
李伯林知道李忠良在問田樹勳,說:「來了。把自己關在辦公室;敲門不開,叫他就發脾氣。」
李忠良想了想,還是上樓去;剛走兩步,被李伯林叫住。
「李主任,『強化班』的人的中飯怎麼辦?」
「什麼中飯?」李忠良一時沒反應過來,略忖,才明白是大隊部裡還關有十六七個沒交清儲備糧的人,說,「不是一直由各家自己送嗎?」
李伯林說:「李主任,他們說,原指望自留地上的蘿蔔、白菜賣了,買糧交儲備糧。現在,自留地『歸公』,地上的蘿蔔、白菜歸了大隊,他們的欠糧也就交清了;要就放他們回去,不放就得記工分、管飯!」
「這……」李忠良的腦袋都大了;怎麼還有這麼「檔事」?首發龍溪河水向北流301
李忠良知道「強化班」剩下這十六七人的確是家裡困難;不是「老透支」(因「口糧」壓在生產隊,借儲備糧渡日)就因蒙難(垮屋、死人、生病等),若在平日,眾人會伸手拉一把;「運動時期」,人人自危,誰也不敢「冒富」。死豬不怕開水燙。大家無端端地關了五六天,隊裡不記工,地裡顧不上,夜裡睡板凳,家裡送「牢飯」。沒脾氣也會生牢騷,幾天下來,大家湊在一起,主意也多了,面皮也老了,膽子也大了,話也多了,見風扯帆,正好尋個岔子鬧點事,沒用也讓你坍坍台……
「一苗露水一苗草,一層山水一層人。」李忠良責怪田樹勳招惹麻煩,田樹勳比他還焦頭爛額。
昨天,田樹勤從太湖打米回來,阿爸坐在廳堂裡生悶氣;田樹勤悄悄問春苗,聽娘子說了大隊開會的事。田樹勤試探問了阿爸幾句,感覺事情不妙,趕緊來到田樹勳家,告戒他:
「樹勳,我阿爸他們是真的不幹了;快找三叔公他們勸勸!」
田樹勳有些緊張,卻不以為然。「冬種大忙」時期,田阿旺他們肩負著田家圩七十九戶,三百一十五口人的「生計」;能說不干就不幹?
果然,田家圩風平浪靜,大家照常吃晚飯,女人們照常料理家務,男人們照常竄竄門,小青年聚居曬穀坪,舉石鎖、走場子比劃幾下。田樹勳舒了口氣,心想,伯父他們是思想暫時不通,「嚇嚇我,發發牢騷而已;他姆媽的!只要我一軟,《『社教』方案》就宣告夭折!」
清晨,田樹勳還在睡覺;姆媽推醒他,把三隻哨子丟在床上。
「幹什麼呀?」田樹勳揉揉眼睛,問姆媽:「你拿哨子來幹什麼?」
田樹勳猛然想到,哨子是隊長們用來指揮生產作息的。
姆媽說:「問你呀!昨晚我就聽見大門被什麼碰得響;早上打開門,門環上掛了三隻哨子。樹勳,準是你阿旺伯他們不幹了!」
田樹勳一下清醒了。田阿旺他們真的不幹了!其他幾個生產隊隊長會不會也不幹了?「冬種大忙」,如果全大隊都鬧起來,田樹勳可沒這麼個「大腦袋」!
田樹勤來了,他護著堂弟,春苗也為此不安。田樹勤今天連打米船也不出。苦著臉,告訴他:
「我看情況不對,整個錢北都轉了一圈,都一樣。整個大隊生產隊長們全不幹了!」
田樹勳預料執行《『社教』方案》有難度,推廣之中有反覆,作好了再次開會的準備。萬萬沒料到剛開始就會出現這麼大的動靜,這是幹什麼?罷工,農民罷工,千古奇聞!階段鬥爭真是複雜,革命道路真是艱巨,「社教運動」真是英明、及時!
錢北是條麻石街,田樹勳還真亂了陣腳,他沒想到錢北會如此反應,更想不到連田家圩都會鬧?他可不及李忠良,在各隊各村,隊長是當家人,宗親是無形的法。在田家圩,隊長是伯父,尊重時你是支書,麻煩了你是侄兒。他也喊不動生產隊隊委,田家圩一姓三宗,平日敬慕田阿旺的為人,危難時敬畏三叔公的威嚴;一個小輩,誰尿你?其實早就有人排解了陸阿福給田樹勳讖語——「人中之人人上人,人相之人人欺人。」說是壞就壞在人欺人,欺,可謂欺騙、欺壓,更甚者是欺詐。就田樹勳的所作所為,與當年許阿多、薛長壽沒兩樣。還有,就是叫攏了社員又怎麼辦?田樹勳又不知怎樣派工。
田樹勳忙讓姆媽去找三叔公和族裡幾個長輩,請他們出面勸田阿旺和七隊的隊委;別人能鬧自家可不能亂。
姆媽在田家圩轉了一圈;眼眶都紅了,垂著頭,只是歎氣。田樹勳沒有問,姆媽也沒有說;她作夢也沒想到,上誰家,誰也不搭理;三叔公倒說了一句:「盼了幾十年,指望田家圩出個人才;沒料道是個『白虎煞星』!」
「農民罷工」;千古奇聞!田樹勳驚詫之餘,想到一個最為關鍵的事;馬上向「公社工作組」解釋,得到理解,得到支持和幫助!
田樹勳急匆匆來到供銷社後廂院。二樓靜悄悄地,只有劉水根的房間沒鎖門;田樹勳穩定了一下情緒,敲了門。沒人應聲。他又敲了幾下。
「誰呀?」蔡紅玉懶懶地應道。
田樹勳恭維地說:「我。劉副書記,是我。田樹勳。」
蔡紅玉說:「是田支書呀!請等一下。」首發龍溪河水向北流301
門開了,蔡紅玉穿著睡衣;水紅對襟衫半敞,袒露著誘人的乳溝。迎進田樹勳,蔡紅玉忙著泡茶,遞煙。歉意一笑,回進裡屋,梳洗換衣。
田樹勳抽了半支煙,裡屋還是沒有動靜。他忍不住衝著裡屋叫了一聲:「劉副書記。」
蔡紅玉在裡屋「吃」地一笑,應道:「田支記不在。」
田樹勳半信半疑,認為劉水根在有意迴避他;他姆媽的!「堵在被窩裡還耍賴」。田樹勳一咬牙,推進裡屋。劉水根真的不在;蔡紅玉正在換衣,略驚,袒著身子望著他。田樹勳慌忙退出,蔡紅玉捂著嘴,笑了。
好一陣,田樹勳才問:「劉副書記去哪裡了?」
蔡紅玉說:「你找他有什麼事嗎?」
田樹勳惱火了;什麼東西,真把自己當作「書記夫人」?
「劉副書記去哪裡了?」
蔡紅玉走出來,滿身濃濃的花露水香;她搔首弄姿,嗲聲嗲氣地說:
「你說什麼事呀?說了,我就告訴你!」
田樹勳認定蔡紅玉是在「勾引」他;明明劉水根不在,也不說,反開門讓我進來;裡屋的門又不閂,誘我進裡屋找人,還「假借」換衣*身**。他又想到赤條條的蔡紅玉被薛長壽壓著……臭婊子!田樹勳兩眼冒血,心裡罵道。他忍了又忍,站起身,冷冷地說:
「告訴劉副書記,我找他有急事!」
望著田樹勳匆匆而去,蔡紅玉氣白了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