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木森聽著,心裡不由一緊——/在農村靠勞力「吃飯」,以體力「講話」,憑「實力」作人。想想自己能在錢北脫穎而出,很大的因素是有廣泛的宗親勢力支持。
林木森外公是沈家捨(錢北一隊)的,據說外公無兒,父親算招女婿上門,以此排,林木森是沈家捨沈家的繼承人。一村外甥三村舅。李阿三原是濱裡李家宗族的,後遷王家道場,濱裡(錢北三隊)、王家道場(錢北二隊)都有親友,他得到蔡阿毛欣賞,和王大明是朋友,自然使龍頸灣(錢北五隊)、北港(錢北四隊)社員另眼相看。加上三叔公、李伯林、許主任、王建華的相持,自然成了錢北街上掮麻石人。宗族觀念是農村的血源勢力殘餘,迷信則是個人思想的精神禁錮;兩者一旦結合,便會導致一股強大的動力。這種力量是無形的,在暗中聚集,即使表面上沒有動靜,但它侵蝕了人的思維能力,就像宗教一樣主導了人的靈魂,會使得人自覺或無意識地受到操控。而自己神使鬼差地作了「牽頭人」,也就此而留在人們的印象中。「人無所不至,惟天不容偽」;無論事態由此而演變成怎樣結局,終歸是有人歡笑有人愁。還真的不能涉足太深!林木森決意迴避了。
林木森說:「富貴哥,田家港工程方案本是大隊和七隊定的,工程也差不多了,過兩天我就回公社。」
王富貴搖搖頭,想了一下,說:
「木森兄弟,在錢北,人人都看著你,可你終日呆在沈寶根家裡,別人會怎麼想?當然你和大牛是朋友,是兄弟,你在幫梅英繪繡樣,無可非議。話反過來說,你同梅英相好一場,人人知道。木森兄弟,藕斷絲連,男女私情,是最容易被人猜疑、說道。現在,你在寶根家,大牛去你舅舅家;兩邊交換著忙,說是兄弟情意,也行,說是各有所得,也可以。時間長了,話也就多了,事也就說不清了。喝酒。我說得直,別見怪。沈寶根是個精明人,梅英的心事我都猜得到,他會沒有想法?李阿三身體弱,眼皮淺;大牛與你相比,恐怕更令他高興。木森兄弟,梅英再好,也是『二婚』;你的根又不在錢北,何苦爭此虛名?大丈夫為名所累,為利所累,都值。輸在女人上面,冤!」
林木森不由得一驚,原來梅英算準了阿爸每日必去自留地一轉,她百般溫情,萬般**,書桌、繡柵、圈椅、條凳,「顛狂柳絮隨風舞,輕薄桃花逐水流」。但絕不上床,種種野趣,撩撥林木森心裡癢癢地,一日不進沈家不行。而沈寶根在時,梅英溫柔賢慧,體貼倍至,原來另有所圖。林木森好生慚愧,斟滿酒,雙手端起,說:
「富貴哥,謝了!聽兄一席話,勝讀十年書。我明天就回龍溪去。」
王富貴說:「言重了,言重了!如果話說重了,請不要放在心上。喝酒。」
林木森說:「喝。富貴哥,我年青好勝,不知天高地厚,請你時刻敲打、提醒我!」
林木森重燃「山外青山樓外樓,龍溪河水向北流」的警覺,第二天回到龍溪繭站。
整個「農規部」人心浮動,五個辦公室的人見到林木森,都來恭維幾句。「農規辦」另二個副主任更是逄事請示,雖然都是些虛頭八腦的客套話,林木森仍很激動。二十來人原當進了「農規部」,人生有了新的起點,一聲喊,各自返回,畢竟大家同事一場。據說,公社要「精兵簡政」;這次的「動作」很大,擬定的「裁員指標」是百分之二十五。為此,公社領導們每晚都開會,為「平衡人事」傷透腦筋。
林木森去公社報到時,沈心田笑著說:「閒不住了嗎?有福不享,要是我,先睡他個二天三晚再說。」
王宏銘說:「木森同你一樣,是個睡得著的人嗎?木森,要不你先去幫寶林一下;他正籌備『人武部』,忙得不知東南西北了。昨晚還說,『農規部』現在沒什麼事,找我『借幾個人,幫他一把。』」
沈心田說:「別聽他的。全公社就數他的人多,論編製,縣裡給了人事指標;說機構場地,他最齊備;講工作,他本人就是『人武部』出身;要人,『治保會』、『治安大隊』都在『人武部』。宏銘,別看寶林表面上戇戇地,心裡鬼得狠。他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想打木森的主意。木森,反正是早晚的事,你忙你的那攤。先從張秘書哪裡去接管文件,凡是『農規、農改』有關的你先全收下,有空,歸納一下。辦公室,還是設在繭站。留一間。人員,以後再定。宏銘,把王琳放在『農規辦』,你看怎樣?」
王宏銘說:「好。沈書記可是把她『金屋藏嬌』了。哦,還有木森,算是盤龍藏鳳呀!」
張國慶己得到王宏銘電話通知;林木森到公社辦公室,他己清理出一大堆資料,說:
「林主任,你一個人怎麼舀得了?吃飯後,我安排人給你送去吧!」
差人不走白路。林木森小心地拎了一捆,氣喘吁吁地到宿舍。打開一看,全是縣革委會農林辦的「農規、農改工作」宣傳單。當初應該發給龍溪人民公社社員人手一份,不知什麼人提出「宣傳越廣泛,人們會越不當會事。」於是,便只「限發到生產隊組長一級」。數千份的宣傳單變成了廢紙。林木森哭笑不得;心想,幾年的手紙都不用買了!
吃中飯時,王建華興沖沖地來了。
王建華笑著說:「貓偷腥了。這兩天繅絲廠輪到張國民值班,昨天大白天就閂門。我這就去繅絲廠,這事我來作,你們畢竟是親戚。」
王建華說完,匆匆而去。林木森正猶豫,張國慶親自帶人送資料來了。
張國慶說:「林主任,一共十八捆;三個檔案袋裡是文件,四捆標有紅漆的是歷年的水利資料。這是移交清單;你簽個字。林主任,東西全放在繭站樓上的辦公室裡了,這是辦公室房門鑰匙。」
林木森說:「謝謝你!張秘書,不,應該叫張主任了。抽煙。真麻煩你了!」
張國慶把手一揚,說:「什麼主任、秘書,還不都一樣;都是為人民服務,作好革命的『勤務員』。林主任,我是實職虛事,全都是一些芝麻鸀豆;你可是虛職實事,時時都是『欽差』。林主任,有什麼事,招呼一聲;我決不二話,盡力而為。」
兩人正客套,趙小龍來了。
趙小龍說:「張主任,我去公社找,你怎麼到繭站來了。」
張國慶說:「我給林主任送資料來了。有什麼事?說呀,林主任又不是外人!」
趙小龍說:「也沒什麼;聽說你家在作新式傢俱,想看看式樣。」
張國慶說:「小龍,準備結婚了?說實話,什麼式樣我還沒看過。走,林主任一起去。嫂子說木匠還是你找的。」
趙小龍說:「林主任有他的事,我倆去。張主任,正月裡就忙著打傢俱,該請我們喝喜酒了吧!」
張國慶說:「娘子還不知在何方哩?林主任,走;上我家喝茶去。」
三人結伴,騎自行車不到十分鐘便到了紅豐大隊。張國慶停下車,正要說兩句客氣話,聽到村裡亂哄哄地;他再聽,臉色都變了;徑直朝家裡趕去。
聚集在張家門口的一大群人,見到張國慶氣沖沖地,紛紛避開。林木森和趙小龍趕到張家庭院,見薛天健赤條條地吊在前廳的樑上;張國民舀根扁擔打得他嗷嗷亂叫。
張國慶忙問:「哥,你這幹什麼?」
「這個臭流氓,企圖強姦你嫂子!」張國民打累了,氣喘吁吁地;罵道,「你他媽的瞎了*眼!欺負到老子的頭上。來,幫哥教訓這王八蛋!」
張國慶的臉氣成豬肝色;接過扁擔正要動手,被林木森按住了。
林木森小聲說:「張主任,你是什麼身份?怎麼能動手打人!」
「啊,哦……」張國慶很感激林木森的及時提醒;門外近百人圍觀,今天這一扁擔打下去,明天整個龍溪都會傳遍,沒準後天連馬天民都知道了。他竭力抑制情緒,說,「哥,他耍流氓是該打;可我們是公社幹部,要執行黨的政策!小龍,先把人放下來。哥,他的衣服呢?好了,大家都散了。一個流氓,有什麼好看的!」
出了醜事,張國慶自慚形穢;還看什麼傢俱,借口要上班,匆匆走了。正好,錢南大隊薛支書得到信趕來了;他與張國民商議著要「私了」,林木森和趙小龍也隨之離開。
傍晚,薛天康和母親趕去了錢南大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