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十二日,公社召開全體職能人員大會——/
王宏銘的開場自然是「春風楊柳萬千條,六億神州盡舜堯。」說了「六個『在』」(即,在某某、某某、某某的領導下)「五個個『成績』」(即,在某某、某某戰線上的成績)隨著「宜將剩勇追窮寇,不可沽名學霸王。」王宏銘代表公社黨委,革委會向全體職能人員提了新年希望,向全體職能人員對公社的革命工作表示「感謝」(一片掌聲),接著便於「雄關漫道真如鐵,而今邁步從頭越!」結束,最後宣佈中午「會餐」(掌聲,歡呼聲),同時又通知,為感謝大家一年的辛勤工作;考慮很多同志忙於革命工作,捨小家為革命,公社為每人置辦了一點「慰問品」(掌聲,歡呼聲更熱烈)。接下來,張國慶宣讀了《湖興縣革委會關於認真貫徹、執行省、地革委會「關於進一步開展『農田規劃、改造』運動,過一個革命化的春節的通知」的通知》(冷場片刻,掌聲)。
沈心田就《通知》的精神作了簡短的工作動員(掌聲)。
一九六七年新年,在上海「造反派」的強烈倡議下,全國革命人民把傳統、封建節日列入「破四舊」。國務院宣佈全國春節不放假。可三申五令,民間過春節一直廢除不了,各級革委會便號召革命人民過「革命化」的春節。由於近年「過年風」越刮越凶,為了捍衛文化大革命的偉大的勝利成果,以實際行動痛擊*彪反革命集團。今年各級革委會很重視開展過「革命化」的春節活動,根據省、地、縣革委會的通知精神,公社決定,全體職能人員「春節」堅守工作崗位。「主任級」以上的幹部,除了留守公社值班人員外,全部下到各大隊去,協助大隊黨支部,革委會工作,使全體貧、下中農,廣大的社員「以實際行動回擊『*彪反革命集團』的反動謬論;破除舊觀念,舊習俗,投入到轟轟烈烈的『農田規劃、改造』的運動中去,過一個革命化的春節。」考慮到傳統習慣,原則上同意十四日(除夕)下午提前二小時收工;十五日(正月初一)上午放假半天;十六日至十九日(正月初二至初五),每戶可留一人在家。下去的人員,每日必須向公社匯報所在大隊當日的出勤情況,工程進度等。
林木森負責協助錢北大隊工作;因工作需要,公社給他配備了一輛「永久」牌自行車。
中午的會餐成了過場;食堂知道「下去的同志急於投入革命工作」,實行了聚餐和分餐兩種方式。林木森領了一份分餐飯盒;一個由五個小荷葉包組成的大「荷葉包」。再把房裡的東西清了一下,姨媽的、王蓮花的、徐桂香的,表彰會發的,平日買的,收拾了好一堆;好在有輛自行車,要不真不知怎麼樣舀。
進後院;大白天,後門竟閂了。聽聽有動靜,林木森敲了二下門。
「誰呀?」李金鳳問;聲音有些緊張。
「我。」林木森答;口吻有些不耐煩。
門閂「嗒」地一響,林木森推進自行車:李金鳳叫了起來:「快關門!」
原來她在洗澡。按習俗,三十除夕要洗澡;滌除陳塵,煥然一新。鞋七,鞋八撣簷塵;她們早上搞了「大掃除」。乘天好洗個澡,萬一有什麼事,除夕夜意思一下便可。
林木森退回自行車,捧者大堆東西再進去,用腳掩上門。望著李金鳳光潔的*體,林木森心裡一陣熱--二年前,天下雨,他闖進門,李金鳳在洗澡,半裸著的身體;她躲避在蚊帳裡,說,「你真是一隻貓呀!」聲音羞怯,嗔怪--李金鳳扭轉頭,面色緋紅,朝外屋努努嘴,說:
「你去放東西,我來關門。」
大門緊閉,屋裡瀰漫著飲煙。徐貞女正在灶前忙碌,見林木森捧來一桌的東西;她喜眉笑眼地說:「怎麼帶回這麼多東西!」
林木森很是得意,說:「公社發的,姨媽、寶林、桂香她們送的,平日買的,全收拾回來了。」
徐貞女說:「你平日怎麼不吃呀!今年大隊送了雞,還有三隊送來了魚。」
林木森一看,飯桌邊的竹榻上放著好些大包小包,地上還有二隻「洋雞」,三條大草魚。他說:「怎麼能收三隊的東西?影響多不好!」
徐貞女得意地說:「我也沒辦法。說是你為濱裡爭了光;李士元說,這是三隊隊委開會決定的。分『年魚』時,把你也作為隊裡頭一戶分的,還有一條二斤多的大鯉魚,說要你『再躍龍門』。金鳳,洗好沒有?」
「好了!」李金鳳己匆匆擦乾,穿著單衣衫就出來給林木森泡茶。木森突然推進後門,金鳳渾身都發熱,心裡像燃起一團火!
林木森忙說:「小心受涼,快去穿衣。」
「我不冷!真的不冷。」林木森的關心,使金鳳心裡很高興,說,「吃飯還早,你先洗澡吧?」
「對。今天天好;木森,正好有熱水,你先洗澡。」徐貞女遲疑了一下,又說,「今晚邀天康他們來團年,金娥公公吃牢飯……我讓他們全家都來。」
「好呀!」林木森隨口應了聲。
在湖鄉,臘月二十四日夜裡「送灶」後,「過年」便開始了。從臘月二十五、二十六日開始,因各家都要團圓,岳父母、「結干親」的乾爸乾媽便邀小輩們來吃「年夜飯」。為避免日期有衝突,有的親戚多的吃「年夜飯」還得參差安排。吃「年夜飯」前,小輩要給長輩送禮物;飯後長輩給小輩回贈衣服、鞋襪等禮物,還要給「壓歲錢」。
李金鳳見姆媽還想說什麼,忙對林木森說:「你先去洗澡吧?」
「好吧。」林木森見李金鳳攔話,便順水推舟,說:「正好背上癢癢地,洗一下吧。」
李金鳳拎好水後,低聲對姆媽說:「給薛帥他們的『壓歲錢』我準備好了。」
徐貞女沒作聲,要林木森給薛帥他們「壓歲錢」,李阿三哼過一聲。木森是幹部,他出手,薛帥姐弟倆至少每人一塊錢。現在李金鳳攬了,說起來李金鳳還沒「圓房」,一、二角就把侄子打發了。徐貞女知道李金鳳是怕林木森心裡的結沒解,不好開口。見李金鳳漫不經心地幫撿拾東西;徐貞女說:
「你姨媽還有陸主任都送這麼貴的東西,快舀進去收好;千萬別讓薛帥看見了,這些要送人的。」
借母親的話,李金鳳進了裡屋。故作氣惱地說:「怎麼弄得滿地是水?」
林木森在繭站是淋浴,屈著身子蹲在腳盆裡,很不是個勁。他還沒反應過來,李金鳳己舀過毛巾,蘀他擦洗背。林木森肌肉堅實,膀子和大腿,強健得像鐵一般,李金鳳對男人的堅實、有力,很是動情。擦著擦著,倆人的呼吸粗了。
李金鳳把臉貼在木森的肩頭上,嗔道:「你就這樣忙嗎?好多天都沒回,一點也不想我……」
「怎麼會不想你,年底事多……」林木森說。聽到沈梅英懷孕的喜訊後,他莫名對錢北產生了一種恐懼。
李金鳳說:「哪……晚上,晚上回,是不是很辛苦……」
「不會。公社給我配了自行車,「永久」牌的。今後更方便……」林木森動情了。心底卻泛起疚愧。
「有你這句話就行。」李金鳳覺察木森的身體有些顫抖,知道他怕冷。忙蘀他擦乾,催他穿衣。
林木森放下飯碗,匆匆趕到大隊部。吃飯時,李金鳳說,大隊安排今明兩天隊裡「自由出工」;他急了,節前就放鬆,人心散了如何收?怎樣向公社「交差」!
蔡阿毛似乎在等他。略作寒暄,蔡阿毛開門見山地說:
「我們估計公社會派你來。有些事同你合計一下。錢北是『農田規劃、改造』的先進大隊,可先進倒先進出矛盾了,大隊擬定的『農規』項目全完成了。現在做什麼?大的工程大隊沒錢、沒材料動不了;昨天開生產隊長會,說是連塘泥都挑完了。翻來覆去,最後只有把河堤修修;這還得放在年三十哪天干,要不,三十、初一沒什麼動靜,鄰近的大隊會說,錢北這面紅旗是怎樣執行上級指示的?這兩天只好作準備工作了!」
原以為社員思想有情緒,看來是客觀原因。其實農民最惜重名譽,一面紅旗使錢北的「農田規劃、改造」走在了前面;現在,規模的「農規、改造」己完成,零星的「冬修」又不成「氣候」。一個月前,再三強調,腳踏實地,不搞形勢主義;現在又「狠批*彪,再創輝煌」。爭創「先進」難;保「先進」更難!
林木森無話可說,只好暗暗叫苦。說話間,李忠良來了,見到他便說:
「還是樹勳瞭解你。我本準備去二隊找你,樹勳說,憑木森的性格和工作態度,准在大隊部。給,這是明天的匯報情況;你看一下,是不是需要修改?」
林木森接過「明天」的「錢北大隊『農規、改造』生產統計表」,上面清清楚楚填寫了七個生產隊的「出工人數」、「農改地點」及完成任務的土方數量……表上匯總,出工人員達到百分之九十六,完成工作額比平日略低於百分之八點四。過年前夕,人心略有浮動,效率會低一些。單看「統計表」,一切合情合理,有根有據,無可挑剔。
蔡阿毛說:「說得過去吧?交給我,這兩天你又不在錢北。」
李忠良見林木森一臉茫然,狡黠地一笑,說:
「打開窗戶說亮話,木森,你是錢北的驕傲,我們不會讓你『坐蠟』。大隊考慮到『知青』們不能回家過年,怕他們父母擔心,決定進行『家訪』。報個平安拜個年,交流下情況。**不是說,『各地的同志應歡迎他們去』嗎?歡迎,就要關心。大隊裡湖興城『知青』一共是八個,我們決定每戶送隻雞;樹勳己去養雞場了,給你也準備了一隻。去給你姨媽拜個年!」
林木森很激動。農村講究禮節,平日湖興城「知青」的家長很注重大隊、生產隊幹部的感情聯絡,沒少送禮。但大隊能春節慰問,時屬難得。
「去吧。我城裡也沒親戚。」蔡阿毛說,「破除舊觀念,舊習俗,也不是一天二年的事。我們能夠作到,要讓所有社員作到,-時也難。」
「上面又不是說不許過年;是過一個革命化的春節。」李忠良笑著站起身,說,「回去收拾一下,直接到錢北港口上船,想去城裡的人太多,沒辦法。我們明天下午回。」
天算不如人算。人是智者,在任何環境下都會有一整套的應付策略。公社派遣主任級幹部基本是到(本)大隊督察;李忠良「慰問知青」,也是公私兼顧。林木森高興的是躲過今晚的「年夜飯」,薛長笀「吃牢飯」,當著他娘子、兒子、媳婦的面,高興會懷疑你是興災樂禍,不高興又怕說你是慢待。管他姆媽的!正好給姨媽報個平安,要不然過年期間她不知會嘮叨成什麼樣?另外,還有三幅繡樣捎給沈伯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