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靜的日子很快被攪亂,林木森的心底有了個「結」。
北港四隊賣黃麻時,陸阿秋悄悄地遞給林木森一張紙條,說:
「這是我阿爸讓交給你的。我阿爸交代了,看了燒掉!」
林木森打開紙條。這是一張黃裱紙,折成瓦楞狀,用硃砂畫了三五處符,很簡單的一句話;「山外青山樓外樓,龍溪河水向北流。」
陸阿秋盯著林木森把紙條燒掉,轉身走了。
林木森猛然悟到這是陸阿福給他的「讖語」。林木森並不信神信鬼,卻很畏懼;去年的龍溪繭站一劫,陸阿福簡直料事如神,不得不令他歎服。若從紙條字面上看,「山青、樓秀、順水」,應兆「吉利」。問題是詞語過於直白,平淡中藏有玄機。從詞句上分析,「山外青山樓外樓」出自宋朝詩人林升《題臨安邸》,詩曰:「山外青山樓外樓,西湖歌舞幾時休。暖風熏得遊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是諷刺南宋小朝廷的貪官只顧自己醉生夢死,把酒言歡;這些無論從詩意還是政治背景,與自己可謂有千里之遙。單從詞句分解,「樓外樓」、「山外山」都是杭州繁華的餐館,也與人生之境搭不上介。再看「龍溪河水向北流」,更為平淡,一句地靜現象而已。龍溪港上游是西苕溪,因在湖興城西,故名。上游有南溪、西溪兩源,西溪為正源,源於浙江安吉和安徽寧國兩縣交界的天目山北側南北龍山之間的天錦堂,東北流至安吉縣塘浦鄉會合南溪後始稱西苕溪。苕溪的得名,是由於流域內沿河各地盛長蘆葦,進入秋天,蘆花飄散水上如飛雪,引人注目,當地居民稱蘆花為「苕」,故名苕溪。東、西苕溪在湖興合流後,稱龍溪河經由數十條港婁,向北注入太湖。浙北不拜正神,似乎任何事由都另有一種傳說。相傳,湖興原是一片水澤,人們生活在幾個孤島上,很不方便。一位和鯀同時代的,被舜王封為「治水英雄」的防風氏雙臂壓出河道,故,東、西苕溪在湖興合流。水入太湖,露出了地,而窪地形成了眾多的湖泊漾蕩。後來,禹王誤聽饞言殺了防風。儘管禹王為之悔恨,並在《夏律》中特別增加了重用人才、防備內奸、立言立德、自我戒備等等,當地山神、百姓仍存怨恨,故,浙北一帶拜防風氏而不拜大禹。平淡也就更蘊藏玄機。林木森猛然想到一句話,只是與「順水」有些不搭調。錢北街有段茶館小調,曰,「前世姻緣今世仇,龍溪河水向北流,倘若想要河水返,化作雲煙變雨流。」若套此意,「讖語」藏有玄機。林木森思索再三,感到思路總在「話」的框外轉,似乎懂又不知其解。尋思了兩天,硬琢磨不透,想想總體上還是吉慶,便放下了。要打開蘆蓆市場,首先得落實生產計劃。消息放了出去,誰知太湖、兆豐兩個大隊並上了,誰也不肯先開口。當初一聲「收回大隊所有」,得到了公社的支持,現在「放」下去,公社不發話,大隊幹部只有等待了。
倒是錢北、錢南、永安及附近幾個大隊動了起來。這幾個大隊雖然蘆葦不多,可大姑娘小娘子們樂壞了,閒下編幾張蘆蓆,有了體已錢。她們盤算著置件過年的衣裳,三五結伴,時常拎上六七個雞蛋,來收購站打聽。
丁小六急了,說:「怎麼辦?就門口這點,還出去簽合同嗎?」
王建華的嘴唇都起了泡。太湖大隊是他哥哥當家,在哥哥眼中,王建華可不是什麼收購站站長。
林木森想了一陣,說:「簽。不管怎樣,蘆葦總要割,割了總要分。只要分下去,有地方收蘆蓆,就會有人編。」
王建華說:「大隊不許編,你讓她們怎麼編?」
林木森笑著說:「周圍的人都在編,她們不會與別人合夥編?」
丁小六說:「好呀!木森,原來你早有預謀。我是想你怎麼鼓動那些大姑娘小娘子們多編蘆蓆,還出點子叫她們去收蘆葦。」
王建華笑了,說:「這法子雲嬌也同我說起過。不錯,西方不亮東方亮。她們去太湖一折騰,我哥他們準頭痛。」
林木森說:「還有一個問題,許主任支不支持?」
「支持,許主任支持!」王建華說,「我已向許主任匯報了,他很高興,說收購款由他去龍溪要。」
丁小六說:「現在先要摸個底,看附近幾個大隊的生產能力。」
大家一聽,這還正是件要緊事,於是分了工,林木森負責錢北。說是摸個底,作起來還有些麻煩。林木森去找王大明,他記得王大明說過他妹妹蘆蓆編得又快又好,每年除了自家的,還幫別人編蘆蓆。
王大明聽林木森一說,眼睛瞪得好大。半天才說:「這事能大張旗鼓作宣傳?怎麼?這不是鼓動大家搞資本主義!木森,真有你們的。當然,這也是件好事。這樣,讓我妹妹私下去問。三天以內給你消息。」
林木森想想還真有點資本主義的歪風邪氣。
王大明打發妹妹出了門,把門一關,說:
「我正想找你。阿秋說,阿福伯給你算了一卦;怎麼樣?」
「一般。有些弄不懂……」
「你別跟我說,你都弄不懂我更不懂。木森,幫我看看。」王大明說著從枕頭芯裡抽出一張紙,說,「阿福伯只給了我八個字。」
林木森接過揉成一團的材料紙,像畫圖一樣寫著「磨米羅粉,鵲建鳩巢。」推測了一陣,磨米、羅粉(篩粉)倒是有「吃」,這兩種活都是原地不動,用到人生,似乎含坐地有吃意思。「鵲建鳩巢」就費解了,《詩經•;召南•;鵲巢》曰:「維雀有巢,維鳩居上。」都說鳩佔鵲巢,這裡卻含有鵲是心甘情願的意思,附於人生則有替他人「興家立業」的意思……
「大明,阿福伯怎樣說?」
「阿福伯從不對讖語作解釋。我讓阿秋去問,就一句,『天機不可洩露。』」
所謂「讖」,是中華傳統文化中對靈示類之圖文象語或故事的一種總稱。就總體泛泛而論,「讖」的性質,是陰冥的某種力量的傳遞與隱示,以表示對陽間人族成員的真切關愛;或者是干預世間事務的成果與預兆事態因果而所警示的一種見證。「讖」所產生的方式是多種多樣的,但往往以清晰的夢境場景,或人在格外清醒狀態時所見的幻影景象的方式而產生。所謂,「一語成讖」便是。更多的則是由一些精通「陰陽」,具有「法術」的人,假以《周易內秘丁甲》、《六甲神書》等異書奇術,將某人「生辰八字」通過「陰陽八卦」進行推算,再利用「請仙箕法」所影現的文字或圖形,組成某人的「人生讖語」。
「你給別人看過嗎?」
「就私下給蔡支書看過。木森,我是相信你才告訴你,千萬別說出去!」
「蔡支書?你敢給蔡支書看?」
「阿福伯也給蔡支書算了一卦。木森,阿福伯可不輕易替人算卦,說是洩露天機遭天譴。除非他得到過你的恩,以此報達。」
「這就奇怪了。」林木森說,「阿福伯可從來沒有得到過我一點好。去年,還是我把他送去龍溪『審查』的。」
「我也奇怪。阿秋說,他阿爸從龍溪回來,到大隊報到時;你見他站不穩,馬上端了椅子給他坐。說還把你杯子裡的水給他喝,有這事嗎?」
林木森點點頭。當時陸阿福步履蹣跚地來到「大隊治保會」,林木森當即看到父親「揪斗」的情景,心裡像被人揪了一把。當時做了些什麼,林木森已記不得了。沒料到陸阿福是個大義之人,「人以義來,我以身許。」看來「讖語」出之真心,只是人生禍福如何去刻意搏得?莊子曰:「福輕乎羽,莫之知載;禍重乎地,莫之知避。」順其自然吧!話是這樣說,林木森還是頗頗感興趣,問:
「大明,知道阿福伯給蔡支書的是什麼嗎?」
「是、是『聲透麻石街,聽濤伴蘆眠。』當時,蔡支書正在公衽籌備『電力辦』,算的第三天就重回錢北了。怎樣?准不准。蔡支書也說,頭一句好理解,錢北就是條麻石街。後一句,蔡支書也解不了。」
「還有沒有?」
「阿福伯一般是不與人算的,有的人偷偷算了也不會說。濱裡的王富貴肯定算了,都說阿福伯算他是『財運命』。木森,我還知道朱阿公的孫女朱麗雯的。當時興榮和新華不是正鬧矛盾,朱麗潔阿爸去求阿福伯。阿福伯與朱麗潔姨父沈英傑是朋友,答應了。誰知朱麗潔外婆拿錯了,把朱麗雯的『生辰八字』報去了。結果說是,說是什麼『荊棘薔薇冤孽債,彌霧嬌艷浪中還。』朱麗潔阿爸解不透,找朱阿公求解。朱阿公一看『生辰八字』,大家才知道錯了。可阿福伯說是『洩了天機』,托詞『陰卦』傷身,不肯再算了。」
「荊棘薔薇冤孽債,彌霧嬌艷浪中還。」林木森吟誦兩遍,感到不祥,想想朱麗雯的現況,差異甚遠,只道詭異。
「你的怎麼說?」
看王大明滿臉好奇,林木森也就說了。王大明一聽,馬上說:
「好卦!木森,看來你會離開錢北。」
「怎麼講?」
「你看,『山外青山樓外樓,龍溪河水向北流。』老話說,人往高處走,水朝低處流。你這就是要去外面,山外有山,樓外有樓,你會一步一步往外走,還會步步登高。」
「你是在揀好話說。」林木森突感豁然開朗,原來繞來繞去,讖底就這樣簡單。書讀多了,想得就多,想得越多越鑽不透。
「嘿嘿。木森,阿秋跟我說,阿福伯對他說過,你是現在錢北街上最發達的一個人。真的,還說,他阿爸要他以後跟著你。」
「謝謝吉言!跟著我?跟著我有什麼出息。不說了,我得走了。」
林木森滿心歡喜地回到收購站。
上下五千年,糾葛在文章,無論多少辛酸淚,留於他人講。求金牌、求收藏、求推薦、求點擊、求評論、求紅包、求禮物,各種求,有什麼要什麼,都砸過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