嗶啵的火光中,白原講敘起了自身的經歷。他說話的聲音很慢,自言自語一般,像是說著另一個人的故事。但那種平淡深處,從骨子裡流露出的悲哀,卻是怎麼也掩蓋不住的。
林熙和歐陽納海都默默的聽著,扮演著一個最好的傾聽者,沒有打斷白原的話。
白原出生在西北區域,莽荒、偏僻的山域,那裡遠離城市,也遠離繁華,道路不通。從白原出生起,體內就流著和其他人不一樣的血,—他是妖族和人類血脈的產物。
仙道大世界的人類修士,不斷進入到妖族大世界和地獄大世界,和那些異類廝殺。但很少有人知道,其實這兩個世界的生物也不時的侵入到仙道大世界。
白原的母親,就是被一頭妖族強暴後,生下的白原。一般情況,被妖族侵犯後的人類女性,只有極低的機率,才能在施暴後活下來,而且能夠生下半人半妖血脈的,更是絕無僅有,萬中無一。
白原就是這樣的「幸運兒」。
從出生開始,白原身上就打下了深深的「恥辱」的烙印,在他的身上傳承著人類和妖族的雙重血脈,半人半妖後代!
因為這層身份,在孩童的時候起,從來都沒有什麼人陪他玩。在這種荒僻、落後的區域,忍受著其他孩子的白眼,忍受著大人們的冷言冷語,對於一個孩子來說,他的生活有多麼悲慘,可想而知。
在他心中,童年唯一的眷戀,就是自己的母親了,這是他童年生活中唯一的溫暖也是最珍貴的東西。
白原對妖族的仇恨,就來源於自己的母親。如果不是妖族,他們的生活,就不會這麼悲慘,如果不是妖族,他身上就不會擁有這種骯髒的血脈。
不到七歲的時候,白原就已經很早熟了。
如果沒有意外,這對母子可能就是這樣,在深山中貧困、孤獨的死去。直到遇到執法長老邢俊臣。
他是執法長老收的第一個關門弟子也是林熙的大師兄。
執法長老找到白原的母子的時候,這對母子已經是形銷骨立,快要餓死了。執法長老救了白原,但白原的母親卻拒絕了執法長老的幫助。
對於一個備受屈辱的女子來說,她活著的每一刻都是在前熬。在知道執法長老的身份後,她最後的一絲牽掛也消失了,把白原托付給了執法長老這位母親就生出了死念。
在臨死之前,她對白原只有一個遺願,那就是殺掉那個當初強暴她的妖族,也就是白原的「父親」。
之後,這位可卑而又可敬的女子,便埋骨在了深山之中。
執法長老將白原帶到了神宵山上對於這第一個關門弟子,執法長老寄托了很大的心血和希望。
長久的相處,兩人像父子,多過像師徒。執法長老對白原傳授的,也不僅僅是絕學而已。
在白原的生命中,有兩個人佔有著最重要的地位,一位是已經死去的母親一位就是執法長老。
白原是人類和妖族的後代這一點執法長老一開始就知道。只不過,白原的人類血脈一直佔據著主導的地位,而妖族的血脈則鎮壓在深處。
執法長老一直相信,只要自己悉心調教以白原的天賦,完全是可以以強大的仙道修為,壓制住自身妖族血脈的,使他成為一個強大的人類而不是妖族。
一切都很順利,執法長老的悉心照顧在白原幼小卻黑暗的心靈中融化了一角,使他漸漸的像個正常的孩子。而白原也沒有讓執法長老失望。
他的天賦極其驚人,可謂萬中無一。如果沒有意外,白原日後絕對能踏足仙道境,成為執法長老膝下,最耀眼的「真傳弟子」,同時也是唯一的關門弟子。
然而意外的事情發生了,白原前面的時候,一直是順風順風,勢如破竹,但到了衝擊「仙道境」的時候,卻並沒有想像中的那麼順利。
執法長老並沒有苛求他,但從小的經歷,母親的遺願,以及師父的期望……,突然之間造成白原心中被壓制的黑暗一面爆發出來。
當其中一次下山歷練的時候,白原遇到強大的對手,久戰不勝後,所有的不順,全部爆發出來。
白原體內的「妖族血脈」覺醒,妖族的血脈戰勝了人類的血脈,白原瞬間就突破到了「仙道境」,這是不折不扣的大妖實力。
那一次白原化身成了巨大的「猿妖」,在他的腳下躺滿了屍體……
當執法長老找到白原的時候,一切已經無可挽回了。白原體內的「道果」紛紛崩潰,所有仙氣,轉化成最黑暗的妖力,而白原原本的修為,直接跌到了第六重符菉期。
執法長老封印了白原的「妖族血脈」,但是一切都已經不可挽回。面對著執法長老,面對這位心中最尊重的師父,白原匍匐在執法長老腳下,痛哭失色。
對於妖族最深惡痛絕的他,居然成了母親最憎惡的妖族!……
黑夜裡靜悄悄的,只有篝火嘩剝的聲音,林熙和歐陽納海落在一旁,沉默不語,隱隱,林熙看到白原的側臉,有一絲濕潤的閃光。
林熙和歐陽納海雖然知道「白原」身上有秘密,有故事,但卻沒想到,故事的真相卻是這樣。
「唉!」
林熙心中歎息一聲,有種莫名的惆悵。在之前,他確實想知道白原身上的真相,但如果真相就是這樣,他寧肯不知道。
做為旁聽者,即便再「同情」,都是無法真正體會,故事主角的那種遭遇和痛苦的。
他終於有點明白,白原為什麼那麼不合群了,這或許是因為他身上的妖族血脈,但更多的,卻是他幼年的本性流露。
「師兄,其實真氣的性質,只是表象。只要你沒有變化,內心中還是那個自己,那麼你就不是妖族。哪怕你能夠化身成巨猿。」
林熙開口道。
兩人都是執法長老的關門弟子,是真正的師兄弟,論關係還要超越和其他神宵宗弟子的關係,無論如何,林熙也不想看到,這位「大師兄」因為自己身上的妖族血液,而陷入心靈的掙扎和痛苦之中。
「小師弟說的沒錯,妖血覺醒,這並不是你的錯。師兄不必太過苛求自己。」
歐陽納海也在一旁道。
「……你們不會懂的。」
白原擺了擺手,長髮垂下,擋住了臉頰。但林熙卻清楚的看到,他臉上的神色輕鬆了許多,心中也鬆了口氣。
「自己的傷口,只有自己去舔」,林熙和歐陽納海只是盡盡人事罷了,並沒有指望他們現在一時的話能改變白原。
白原長久把秘密埋藏在心中,各種自責、愧疚,憤恨、暴怒、自卑、怨恨……,全部積中在一起,時間長了,這種心理負擔只會越來越強烈,最後導致他越是想要壓制妖族血液,就越是壓制不住,而且越來越強大。
「堵不如疏」,其實這些東西,說出來就好多,心理壓力也會輕鬆很多。
—這才是林熙的目的,而不是口頭上的幾句話。
「你之前對我說的話,是真的嗎?真的是師父告訴你?」
白原突然開口道,雙眼望著林熙,鋒利無比,帶著壓迫,彷彿要從林熙眼中,看出那翻話的真假。
「是的。」
林熙的目光迎著白原,一臉凜然,毫不退讓。這個時候,無論如何,林熙都只能堅持到底了:
「師父確實說過,血脈是次要的,決定你是誰的,是你的心,你的靈魂。」
林熙把之前假借「執法長老」的名義說的那翻話,再次說了一遍。
歐陽納海和林熙,無論說什麼,只會被當成安慰,不會被白原聽進去,但是執法長老,那是亦師亦父的存在,同樣的話,在白原的心中擁有無可比擬的作用。
「師父其實一直期望,你自己能夠領悟。當時說這翻話的時候,他說不到萬不得已,都不要告訴你這些話。當時我還沒明白,現在,我明白了。師兄,你真的是太執著於自己的血脈了。堵不如疏,只要你能夠控制自己的巨猿化身,即便擁有妖族血脈又如何?」
林熙淡淡道。
這個世界的人,是絕對說不出林熙這翻話的,並不是智慧的問題,而是眼界和經歷的問題。林熙另一半靈魂來的那個世界,沒有妖魔、異類,說出這翻話,平平常常。
但是這個世界的人,不斷的接觸仙氣、魔氣、妖氣、邪氣……,各種獸怪妖魔,沉浸其中,自拔不出是很正常。
這就是眼界和經歷上的差異,「白原」所深深糾結的東西,在林熙看來,遠不是一個「二選一」的問題。
當日對「巨猿」狀態的白原說出的話,恰恰正是林熙的理智。
兩人雙目互望,白原死死的盯著林熙,一句話不說,林熙也毫不相讓。終於,白原眼中逼人的光芒,漸漸的黯淡。
「呼!」
白原長長的舒了一口氣,如釋重負。
「還好,終於有效果了。」
林熙也偷偷的鬆了口氣。
「謝謝你,師弟。」
白原轉過頭,低聲道。
「我們本來就是師兄弟,不是嗎?」
林熙道。
白原笑了笑,沒有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