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楊榮扭頭朝回看的同時,一個人撞碎了白鶴樓二層包房的窗子,從窗口墜落,重重的跌在樓下街道的青石路面上。
那人跌倒路面上,身子抽搐了幾下,兩腿猛的一蹬,就直挺挺的躺在那裡動也不動了。
喧囂的街道霎時寧靜了下來,幾乎所有人都睜圓了眼睛,不可思議的瞪著躺在路面上的屍體。
不過短暫的寧靜並沒有持續多久,很快驚恐的人們就慌亂了起來,街面上到處都充斥著男男女女的尖叫聲。
在街道靜下來的那一剎,楊榮清楚的聽到白鶴樓二層的包房傳來桌椅破碎和兵刃相交的打鬥聲。
他站的位置距離白鶴樓並不算太遠,在這個距離依稀能看出從窗口跌出來的那個人一身家僕裝扮,身材十分魁梧,很像是早先他見過的大官人兩個家僕中的一個。
二層包房裡的人還在激烈的打鬥著,大街上卻早已亂作了一團。
許多膽子小的人開始向街道兩側躲了過去,一邊朝遠離白鶴樓的地方跑,那些人一邊還不時的回頭向傳出打鬥聲的包房窗口張望。
不過也有膽子大的。
那些膽子大的人自恃與樓上的打鬥無關,雖說不敢靠的太近,卻也沒有向遠處躲,只是一個個仰著頭朝傳出打鬥聲的白鶴樓二層包房看著。
打鬥持續了足足半柱香的時間才終於停了下來。
當打鬥聲停下的時候,楊榮和圍在四周看熱鬧的人們看到一個契丹青年,從樓上破碎的窗戶鑽出,縱身跳到了街面上。
雙腳落在街道的青石路面上,契丹青年身在往下一沉,一手持著還在滴血的直刀,另一隻手扶著地面,半蹲在地上,視線朝圍觀的人們迅速掃了一下,旋即他又微微躬著腰,飛快的朝著楊榮這邊跑了過來。
當看清這個契丹青年面容的時候,楊榮愣了一愣。
他不是別人,正是前些天曾被大官人的家僕從白鶴樓趕出來,並且還被楊榮跟蹤過的那個人。
契丹青年從楊榮身旁跑過的時候,狠狠的瞪了楊榮一眼。
正望著契丹青年發呆的楊榮激靈靈的打了個冷戰,雖然他和契丹青年的眼神祇是極短暫的相交了一下,但他卻從那雙瞪向自己的眼睛裡感覺出了濃濃的殺意!
就在楊榮回過頭朝契丹青年的背影張望時,白鶴樓二層的包房裡傳來了一聲帶著無盡驚恐的慘叫:「不好啦!有人被殺了!」
打鬥已經結束,街道上的人們朝著白鶴樓慢慢的聚攏了過來。
在人們交頭接耳議論著剛才的打鬥時,楊榮的心裡卻產生了幾許疑惑。
剛才發生的那場打鬥,持續了足有半柱香的時間。
這麼長的時間,衙門裡的官差完全有充分的時間趕到這裡,將那契丹青年攔住。
可事實上,衙門裡的官差並沒有及時出現,他們出現在現場的時候,打鬥已經結束多時了。
十多個官差來到白鶴樓附近,並沒有向圍觀的人詢問殺人者的體貌特徵,只是直接進了發生打鬥的二層包房,把包房裡的兩具屍體和樓下的屍體抬走了事。
一直站在不遠處的楊榮很清楚的看到,官差們從酒樓裡抬出的屍體,其中一具赫然是早先和蕭紹宗一同進入過北府宰相府的那位大官人!
大官人的屍體上到處都是刀痕,動手的人顯然是怕他死的不透,在將他劈翻之後,又補了十數刀。
抬著三具屍體,官差們匆匆忙忙的走了,根本沒在現場逗留。
他們沒有半點想要查案的跡象,反倒像是先前已經知道這裡會死人,這會只是過來收屍似的。
看著抬屍遠去的官差,楊榮的眉頭皺成了一個「川」字。
這次的打鬥恐怕是場事先早有預謀的謀殺,而這場謀殺,絕對有官府參與的成分。
即便殺人的契丹青年不是大同府派出的,大同府一定也參與到了其中,最起碼也是接到了什麼人的指示,要他們不准過問此事!
屍體已經被抬走,站在這裡也沒什麼意思,楊榮正準備轉身離開,他卻看到蕭紹宗帶著幾個武士,正匆匆忙忙朝著白鶴樓跑來。
見到蕭紹宗,楊榮止住了腳步,又轉過身把目光投在了蕭紹宗的身上。
蕭紹宗到了白鶴樓門口,慌慌張張的衝進了樓內,沒過多會,楊榮聽到從發生打鬥的二樓包房裡傳來了一聲淒厲的慘嚎!
這聲慘嚎裡,透著無盡的絕望!
正是這聲慘嚎,顛覆了蕭紹宗在楊榮心目中紈褲的形象。
他紈褲,或許是因為什麼原因,讓他心灰如死,他才會藉著紈褲的舉動來麻木自己。
紈褲,一般來說都是那種眼高於頂,沒有半點本事,卻喜歡仗著老爹的勢力招惹是非的人,就好似某人那招惹不儘是非,卻永遠也長不成年的兒子一般!
一個紈褲,不可能因為朋友的死,而如此絕望!
仰頭朝二層包房看著,楊榮的眉頭始終緊皺著。
大官人和蕭紹宗之間,不可能僅僅只是酒肉朋友的關係,他們絕對還有著一層別人看不透摸不清的關係!
在酒樓外站了許久,楊榮終於看到蕭紹宗從裡面走了出來。
走出酒樓的時候,蕭紹宗好像是一會工夫蒼老了許多似的,他的臉上,帶著濃重的死灰色,走路時步伐也稍稍的有些踉蹌。
一步一步的從酒樓裡蹭了出來,蕭紹宗無力的抬起頭,輕輕朝身後跟著的幾個武士擺了擺。
他的意思,是要武士們回去。
幾個武士相互看了一眼,對蕭紹宗有些不放心,並沒有立刻離開,而是跟在他的身後繼續朝前走了幾步。
感覺到武士們並沒有離開,蕭紹宗猛的回過頭,朝那幾個武士大聲咆哮著:「滾!都給我滾!」
他這一咆哮,幾個武士愣了愣,才齊齊抱拳向他行了一禮,轉身走了。
武士們離開之後,蕭紹宗沿著青石路面,頹然的向前走去。
站在不遠處的楊榮看見,他在走動的時候,兩腿如同灌滿了鉛一般,腳板幾乎是貼著地面蹭出去的。
對蕭紹宗充滿了好奇的楊榮,沒能克制住將這件事尋出個究竟的念頭,抬腳跟著他向著街道盡頭走去。
跟在蕭紹宗身後,楊榮越走越覺得有些奇怪。
當蕭紹宗停下腳步的時候,楊榮發現他竟是停在了那位與楊榮約好晚上見面的郎中宅子前。
宅子外面排隊的人們已經散了,宅門緊緊的關閉著,半點聲息都沒有。
蕭紹宗一步一蹭的走到宅子門口,站在宅門外朝那根本沒有刷過油漆,被風雨侵蝕的有些斑駁的房門看了看,一隻手抬起來做出了想要敲門的姿勢。
可他的手並沒有敲下去,抬起的那隻手懸停在半空,猶豫了好半天,最後又緩緩的垂了下去。
楊榮遠遠的靠牆站著,一雙眼睛死死的盯著蕭紹宗,眉頭微微皺了起來。
雖然從耶律休菱那裡聽說過蕭紹宗和宅子裡的郎中相熟,可蕭紹宗在情緒如此低落的時候,能想到來這裡,卻還是透著幾分古怪的。
見蕭紹宗站在宅子門口發呆,靠牆根站著的楊榮眼睛眨巴了兩下,眼珠子轉了轉,抬腳朝著蕭紹宗走了過去。
站在宅子門口的蕭紹宗整個身心都在緊閉的房門上,根本沒注意到從後面走過來的楊榮。
「蕭公子!」走到蕭紹宗身後,楊榮雙手抱拳,朝他微微拱了拱說道:「如果想進去,只須敲門便可,住在這裡的人早先還在家中,此刻應該並未離開!」
聽到楊榮的聲音,蕭紹宗猛的扭過頭瞪著他,不無警惕的問道:「你是什麼人?」
楊榮微微一笑,扭過臉看著宅門,有些漫不經心的對蕭紹宗說道:「蕭公子還真是貴人多忘事!昨日在下與耶律小姐一同見過蕭公子,公子如何忘記了?」
「呵呵呵!」楊榮的話音剛落,蕭紹宗突然仰頭笑了起來,但他的笑容裡卻透著無盡的淒苦,笑了好一會,他低下頭,眼神如同利刃般切向楊榮,咬著牙對楊榮說道:「原來你也是來阻止我和青娘在一起的人!沒想到,你們竟發現了徐如山暗中幫我和青娘安排相見的事!今天你們殺了他,我知道早晚還是要對付青娘的!我告訴你,除非我死了,否則誰也別想動青娘一根手指頭!」
「青娘?」楊榮歪著頭,一臉疑惑的看著蕭紹宗,從懷裡摸出先前郎中給他的那張紙條,遞到了蕭紹宗的面前,對他說道:「你說的青娘,是不是在這裡為人醫病的郎中?」
從楊榮手裡接過紙條,蕭紹宗愣了愣,滿臉疑惑的展開紙條。
看了紙條,蕭紹宗擰著眉頭,抬眼看著楊榮,向他問道:「你到底是什麼人?為什麼青娘會約你在白鶴樓相見?」
楊榮聳了聳肩膀,對蕭紹宗撇了撇嘴說道:「我也不知道她為什麼要約見我,我甚至都不知道她到底是男是女!」
滿臉疑惑的蕭紹宗又把楊榮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遍,過了好一會之後才轉過身,一手捏著那張紙條,另一隻手用力的朝宅門上拍了過去。
他的巴掌剛拍到宅子的大門上,房門就「嘩」的一聲被拍了開來。
房門打開,蕭紹宗和楊榮相互對視了一眼,倆人心內暗叫了聲「不好」,齊齊縱身朝宅子裡衝了過去。
剛衝進第一間屋子,他們就看到在裡面那間屋的房門口橫臥著一具小小的軀體。
躺在地上的,是一直跟在青娘身邊的童兒。
楊榮連忙躥了上去,伸手托起童兒的頸子,把他扶了起來。
童兒的兩眼緊閉,嘴角洇出一絲血跡,雖然身子還有些溫度,可鼻子裡卻是沒了半點氣息。
向懷裡的童兒看了一眼,楊榮抬起頭望著蕭紹宗,緩緩的搖了搖頭。
「青娘!」見楊榮搖頭,蕭紹宗本就懸起的心更是提到了嗓子眼,他慘嚎了一聲,縱身撲進了裡面房間。
布簾已經被人扯開,屋內的擺設被踢的七零八落,哪裡還有青娘的影子。
沒見到青娘,蕭紹宗像瘋了似的在屋內翻找起來,一邊翻找,他還一邊大聲喊叫著:「青娘!青娘!你在哪?你快出來見我!」
看著像瘋了似的尋找青娘的蕭紹宗,楊榮好像明白為什麼他會像個紈褲一般生活了。
他一定是和青娘深深相愛著,只是因為某種原因,倆人不能在一起,蕭紹宗才選擇了像紈褲一樣生活,以此來麻痺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