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畢竟沒有不透風的牆;何況,還有人故意在牆上挖了暗眼主動要讓這堵牆透一點風出去。
楚天涯遇刺的消息,終究是不脛而走在仕民軍隊中交相傳遞。整個洛陽一片嘩然,陷入了無邊的惶恐與不安之中。
雖然朝廷沒有正式宣佈這一消息,但從洛陽宮近幾日的表現來看,極有可能這是事實。因為眼下正在舉行洛陽王的大婚之典,皇宮與洛陽王府裡應該是極為熱鬧賓客往來不絕才對。但是這幾天來,皇宮與洛陽王府一同緊閉,雖然晚上依舊有煙花放起,但是那些往來巡邏的軍士比平常多了數倍,他們身上散發出的那種緊張肅殺的氣息,無疑都在給楚天涯遇刺一事增加佐證。
人都有這樣的心理,越是神秘的東西,卻喜歡去猜測,想要弄個究竟。對於楚天涯遇刺一事,朝廷越是遮遮掩掩秘而不宣,洛陽的謠言越是傳得兇猛。開始還只是街頭巷尾的臆測與猜想,傳到後來就有鼻子有眼了,就差把洛陽王遇刺的細節全都搬到瓦肆裡演兩台戲、說兩段書了。
無邊的謠言與恐慌情緒開始在洛陽城中漫延。很快就傳到周邊,人心一片惶惶。
謊言被一百個人說一百遍,就容易變成事實,甚至是真理。
現在看來,除了一直隱而不發的大宋朝廷,所有人都知道——大宋的洛陽王已經死了!
民眾恐慌了。
軍心浮動了。
洛陽宮,卻依舊四門緊閉,除了大隊的兵馬凶巴巴的往來逡巡,不見其他的半個人出入。
紙終究是包不住火的。
洛陽宮在關閉了七日之後,終於打開。朝廷放旨出來僻謠,說洛陽王在婚宴之上因為飲酒過度突然病倒,現由御醫日夜醫治與救護已無無恙,不ri即可康復如初——洛陽軍民不要以訛傳訛的聽信謠言、更不必惶恐慌張!
朝廷是出來闢謠了,但卻顯得那麼無力——要想闢謠何需聖旨?直接讓洛陽王現身一見不就行了嗎?
於是,這則聖旨非但沒有起到闢謠的效果,反而讓洛陽的民眾更加相信,洛陽王楚天涯是真的已經死了;朝廷只是為了穩定人心,才做出此等掩耳盜鈴之舉!
聖旨一出,洛陽果然是真的亂了。
很多達官顯貴開始收拾細軟,準備逃出洛陽另覓生路——傻子都想得到,洛陽王一倒朝廷必亂,離此不遠的女真大軍隨時有可能趁亂殺來。而且,就算沒有外敵,洛陽內部也會發生極大的爭端,難保什麼時候就要釀出內戰。總之,用不了多久,洛陽就會亂了套、陷入一片戰火之中!
達官顯貴要出逃,普通的民眾自然也就坐不住了。女真人還沒有打過來,洛郡上下一片風聲鶴唳草木皆兵。
這時,洛陽宮裡再次傳出消息——官家將要結束西幸,回歸東京。
這一舉動,再一次觸動了洛郡軍民的心:連官家也要逃,看來洛郡是真的不安全了!
於是,洛陽更亂了……
這一幕幕,全都落在了黃河北岸完顏宗翰的眼裡。如果說當初他剛剛接到信報時半點也不相信信報的內容;那麼現在洛陽的情景,讓他不得不信了。
「難道楚天涯,真的死了?」完顏宗翰不下一千次的問自己這個問題,他怎麼也無法相信千軍萬馬都殺不死的那個山賊,居然就這樣輕易的死於一名婦人之手!
無數的智囊與將軍一起來勸完顏宗翰,說眼下南國大梁方傾沒了楚天涯這個主心骨,洛陽內部亂作一團,軍隊無人調度指揮,權力分配爭論不休。何不趁南國洛陽之亂殺將過去報仇血恨,是為良機。
一但錯過,再無第二次!
完顏宗翰這樣的統帥,何嘗不知道這是一個「良機」。但是對於楚天涯之死,他十分的懷疑——除非親眼見到楚天涯的屍首,否則他怎麼也無法相信這件事情。再聯想到以往楚天涯對他的種種使詐,越發讓他心中狐疑不休。總感覺這是一個圈套,一個驚天的陰謀。誰踩進去,都將萬劫不復!
就在這時,洛陽把完顏宗望放回來了。與之一同回來的,還有女真使臣完顏谷神。他們不僅帶回了宋金兩國簽訂的和盟約書,也帶回了楚天涯真正的死訊!
「二殿下,南國在這時候放你回來,他們就不怕洩露了消息,讓我趁機殺將過去?」完顏宗翰十分的懷疑,問宗望道。
「那是因為,他們不能不放了。」宗望氣定神閒的道,「以往有楚天涯在,他能壓住一切;現在楚天涯不在了,南朝一直密不發喪,以為這樣就可以穩住局面。但是紙終究是包不住火,這樣的事情能一直瞞下去麼?——楚天涯一死,南國必亂。他們現在十分擔心我們大金國趁此發兵,報仇血恨。因此局勢逆轉,以往是我們想要求和;現在,是南國想要求和,他們還敢不放人麼?——谷神祇需對大宋的官家三言兩語,他們就不得不放人了。否則我們就敢當眾撕了和盟約書,與之兵戎相見!」
完顏宗翰心中最後的一絲疑慮,終於煙消雲散。
他拿起了那紙和盟約哈大笑,然後當眾將它撕成了碎片。
「讓它見鬼去吧!!」
次日,九月初三,yin,大風。
無數的艨沖艦船出現在了黃河北岸。殺牛宰馬祭神之後,完顏宗翰一聲令下,三十餘萬女真大軍如蝗如蟻一般,往南岸湧來。
這是完顏宗翰抵達黃河以來,發動的最大規模的一次渡河之戰。在此之前,他幾乎砍光了附近所有的山林用來造船,沒有一刻停歇過。到現在,他已經有了足夠的船支能在最快的時間內,將他的軍隊運過黃河而去。
宋金兩國之間的第三次大戰,終於爆發了!
……
此時此刻,洛陽宮,玄武門。
孟德正全副披掛的騎馬從門口走過,一陣寒風猛然吹至,他突然感覺一陣頭昏眼花,摔下馬來。
左右護衛慌忙上前將他扶起,卸衣甲、掐人中、叫軍醫,費盡解數總算將他救醒。
「孟將軍,你太累了,趕緊去歇息!」軍醫苦口婆心勸道,「你都有幾天幾夜沒合眼了。如此下去,身體必然累垮。今日無論如何,你要卸甲歇息一晚。」
「孟某不能歇啊!」孟德長歎一聲,「時局紛亂有如累卵之危,孟某一但倒下,洛陽就真的完了。」
「不是還有白|軍師與蕭郡主在麼?」
孟德搖了搖頭,「軍師另有要務在身,郡主身懷六甲……不用說了,扶我起身,披衣上甲!」
眾將都一同來勸,無果,孟德執意要繼續上馬去洛陽宮裡親自主持大局。
正在這時,白詡來了。眾將便都退下,肯求軍師勸服孟德休息一晚。
「七哥,你何必如此作賤自己?」四下已無旁人,白詡小聲的說道,「你明知道主公這是使的一出計策,他並沒有真的亡故,遲早便要水落石出雲開霧散的。」
「越是這樣,孟某越不敢調以輕心。萬一在哪處露了破綻或是疏忽大意了,就會壞了他的大事啊!」孟德也小聲的道,「黃河那邊可有動靜?」
「暫時沒有。」白詡擰了擰眉頭,「但我相信,完顏宗翰就快坐不住了。九月初三,是主公與我們約定的日子。小生算來,完顏宗翰也是差不多要動手了。只要他敢動手,等著他的就是一張恢恢天網。三十餘萬大軍,瞬間灰飛煙滅!」
「但願如此……」孟德長長的吁了一口氣坐了下來,「我最近幾天,頗感有心無力。或許我真是老了,幹不來這些事情了。等這件事情完了以後,我就準備向主公辭請卸甲歸田,帶著小艾去太原老家過清平的日子。」
白詡驀然一驚,「七哥何出此言?」
孟德笑了一笑,「其實我一向胸無大志,爭霸天下衝鋒陷陣,皆非是我所愛所長。當初我在青雲堡聚嘯,也只是因為眾人抬舉信任,孟某盛情難卻只得勉力為之。後來青雲堡覆沒了,我的新婚愛妻與眾多鄉鄰一同**,與青雲堡一同灰飛煙滅……從那時候起,孟德就已經生無所戀,生無所想。唯一的念頭,就是盡可能的幫我兄弟做一些事情。現在他已經登峰造極身邊更是人才輩出,我這個文不成武不就的粗人,幫不上他什麼忙了。當然,讓我堅定這個念頭的,是小艾。她……她對我真的是一往情深。我想用我這一生餘下的所有時間來陪伴她,好好待她。」
「七哥……」白詡歎息了一聲,也不知說什麼好了,「一切,都等眼下的大事結束後再說吧!……不如小弟陪七哥小酌兩杯稍作歇息。待晚膳時間過後,我們再一同去洛陽宮裡。」
「也好。」孟德沒理由拒絕。
二人叫軍士取來了一些酒菜且聊且飲。酒過三巡,孟德不肯喝了,怕喝酒誤事。於是二人一同上馬去往洛陽宮。
走在半道上,孟德只感覺渾身發冷頭昏眼花,眼看著又要摔下馬來。白詡在他旁邊看得真切,大聲叫道:「七哥,你怎麼了?」
這一聲還未落音,孟德突然大叫一聲翻身落馬,口中噴出一股濃血!
「七哥!」
「孟將軍!!」
眾人急忙將孟德從地上扶起來,當場都嚇壞了——孟德,七孔流血,一臉死氣!
「怎、怎麼會這樣?!」所有人都嚇呆了。
白詡抱著孟德大叫,「七哥,你醒醒——快,快叫軍醫!!」
這時原本昏迷的孟德突然大叫一聲又醒了過來,雙眼突出暴起還有鮮血迸流,一雙手死死拽住白詡的袖子與衣襟,表情極度恐怖與憤怒,彷彿是要吃了白詡一般。
但是,他渾身都在顫抖,卻說不出一句話來。
「七、七哥,你想說什麼?」白詡顯然是被嚇壞了,聲音也在哆嗦。
孟德張了張嘴唇,仍是一個字也說不出。突然脖子一挺吐出一口濃血噴在白詡臉上,整個人,就像是洩了氣的皮球,一下就蔫了。
「孟將軍!!」眾軍士淒慘的大叫。
「七哥啊!……」白詡聲淚俱下的厲號,托著孟德後腰的一隻手卻迅速的往泥土裡亂抹,將一枚極細的銀針藏在了泥土之內。
待軍醫來時,孟德已經沒有半分生氣了。白詡叫眾人嚴守機密不得洩露,以免惑亂了軍心。在眾將士的推舉之下,白詡順理成章的接管了孟德從楚天涯那裡暫領的虎符令牌,接管了洛陽的兵權。
深夜,洛陽宮蓬萊殿。
這個時間正值衛士換崗,兩撥人馬在交割防務。這時,白詡與官家一同來了。
眾軍士有些愕然,官家怎麼這時候來了?
「今日官家,想要祭拜洛陽王。爾等在外守護,不許任何人打擾。」白詡下令了。
「是。」這樣的命令,衛士們自然不會懷疑。雖然洛陽王的死訊還沒有正式對外公佈,但是守衛蓬萊殿的這批晉軍軍士都是知道的。
於是,白詡領著官家帶著五六名心腹衛士,走進了蓬萊殿裡。
這是楚天涯出事之後,官家趙桓第一次進蓬萊殿。他不由得有點緊張發抖,在白詡耳邊小聲道,「白愛卿,你不是說楚天涯沒事麼?我們就這樣闖進來,萬一激怒了他如何是好?再說了,他身邊還有青衛,個個非凡了得。我們區區幾個人,能奈他何?」
「官家放心。楚天涯是在詐死;可是現在,他真死可以死了。」白詡淡淡的道。
「你、你何來把握,說這樣的話?」趙桓站住不走了,膽戰心驚的問。
白詡瞇著眼睛微微一笑,「微臣從來不做無把握之事。官家請看,這是何物?」
說罷,白詡拿出了一面紫金令牌。
「這是兵符啊!楚天涯的兵符,怎麼到了你手裡?」趙桓驚訝的道。
白詡湊到趙桓的耳邊,「當然是從孟德那裡拿的。」
「他怎麼會願意把兵符給你?」趙桓抵死不信,一臉迷茫。
「那是因為,他不願意,也得願意了。」白詡神秘的微微一笑,伸手在趙桓的後背上輕輕的推了一推,「走吧,官家!我會讓你親眼看到,我割下楚天涯的頭臚,以祭我趙氏祖先在天之靈!」
趙桓深深的吸了一口氣,「想不到太祖的子孫中,還有你這樣出類拔萃、赤心報國的英傑!白愛卿……哦不,好兄弟,只待朕拿回大權重新親政,你就是當朝第一首輔、大宋的太師!!」
「多謝官家,快請吧!」白詡面帶微笑,信步上前,在前引路。
趙桓死命的吸氣不停的給自己壯膽,把心一橫,邁開步子跟上了白詡。
終於到了蓬萊殿的寢宮之外。趙桓一眼看到這外面站著十幾名鐵甲衛士,當場就嚇到腿軟,差點掉頭就跑。
「官家不必慌張。這裡所有的衛士,都是微臣的心腹。」白詡微笑的拉住趙桓,將門推開。
「吱啞」聲中,這扇金漆紅木的大門被推開,入眼映出一停若大的棺材。
裡面,是一個靈堂!
空空如也,一個人也沒有。
趙桓小腿肚都開始抽筋了,「楚、楚天涯就躺在棺材裡?」
「當然不是。」白詡笑道,「他那麼喜歡享受的人,怎麼會躺在棺材裡受罪?這裡只是虛紮了一個靈堂,用來迷惑各路入宮刺探消息的探子的。和那一份聖旨一樣,都是在yu蓋彌障的讓人相信楚天涯真的已經死了。說到這裡,微臣不得不佩服,楚天涯的確是一個使詐的高手。如果不是深知內情,連我也會極有可能被他騙了。」
「是啊,是啊,如果不是你告訴朕內情,朕到現在都猜不到楚天涯是在詐死——他在哪裡?」趙桓的聲音在哆嗦。
「就在裡間。官家請隨我來。」白詡說完就上前走。
趙桓卻站住了,不敢上前。
「官家,你怕什麼?」
「朕……朕不怕,只是擔心。」趙桓強作鎮定的道,「楚天涯如此奸詐之人,他身邊還有那麼厲害的青衛。好兄弟,你就真的能夠確信……你已經治住他了麼?」
「十分確定。」白詡信心滿滿的微然一笑,一把抓住趙桓的手往裡走,「和孟德一樣,楚天涯等人這些天來的飲食全是由我安排的。我在他們吃的東西裡面加了一點東西,算不上是毒。但是只要他們吃得多了再加上飲酒,就必然會導致乏力頭暈昏昏欲睡。連醫師點查脈象,也查不出一個所以然,只會以為他們是勞累過度。這時候,如果再加上微臣的一記針灸……」
「怎麼樣?」趙桓突然很害怕眼前的這個白詡,瞪大了眼睛看著他,滿面惶恐。
白詡的左側嘴角朝上輕輕一撩,露出一抹陰冷之極的笑容。
「七孔流血,當場暴斃而亡!」
「滋——」趙桓深吸了一口涼氣,「好兄弟,你這是要做假真做啊!讓楚天涯變成真正的……中毒身亡!」
「膽敢欺壓君父、覬覦我趙宋江山,便是他自作孽,不可活!」白詡輕哼了一聲,「楚天涯的確是個奇才。他定下的這出計謀,足以消滅黃河以北的完顏宗翰,並讓西夏人捲入戰亂與金人殺作一團,還有劉子羽所率兵馬半渡而擊之,岳飛和焦文通率領的一旅奇兵從後包抄,大宋必將笑到最後。相信現在,正在渡河的完顏宗翰已經知道中計,想要拔刀抹脖子了。此一役後用不了多久金國就要滅亡,西夏與西遼這樣的跳樑小丑,遲早淪為我大宋的階下之臣。普天之下,只剩我趙宋的泱泱大勢!——是的,這些功勞本該是全部屬於楚天涯。可是現在滿天下的人都知道他已經中毒身亡了。我們只好……坐享其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