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時間:2012-08-07
半個月過去了。
這段時間裡,不僅僅是七星山裡暗流洶湧人心惶惶,許翰的日子也不並不好過。
有宋一代,壓力最大、風險最高的職業,非掛帥出征的大將莫屬。丟了腦袋的童貫、死於莫須有之罪的岳飛都是例子。就算是許翰這樣的文官擔任此職,也概莫能外。
東京被圍之後,太原就已經成了天下矚目的焦點。趙桓新君登基,一來害怕再度遭到女真人的攻擊,二來也希望能有所建樹,借此豎立威信賺取民心。太原的成功「收復」加上黃龍谷大捷,很是讓趙桓揚眉吐氣。每日朝班之上,他都忍不住要提一提許翰之名對其大加讚賞,無非是在表示「朕用人得法」。
這樣一來,可就觸到了許多朝臣的敏感神經,激發了他們的「職業病」——照這架勢,若是許翰回朝還不位鼎三公、把其他人都給比了下去?不行,必須把這老小子雄起的態勢扼殺在萌芽狀態!
於是乎,大宋朝廷上湧現出兩派明顯的「挺許」與「倒許」派,就跟當初李綱提點京城兵馬防禦時一個德性。
正當大宋朝廷自娛自樂折騰得正熱鬧的時間,金國的使者跑到了東京。
面對金國的使者,大宋君臣總會習慣性的失去原有的威嚴與優越感。儘管黃龍谷一役打出了一點威風、讓他們能夠直起一點腰竿,但是內心深處對於「女真虎狼」的恐懼感仍是揮之不去。原本兩國完全可以平起平坐的進行外交談判,可是趙桓和他手下的大臣們,在面對女真使者強辭奪理的詰問甚至是謾罵時,不知為何總有一種「骨軟」的感覺,完全沒有一點脾氣,最終只得全盤接受了他們提出的各種「請求」。
女真人的「請求」之一,是「請」南朝盡快交還「被許翰無理扣押」金國重臣,完顏希尹(谷神)。
通過與遼國、宋朝這些年不間斷的外交交涉,金國人也學會了如何運用外交辭令。他們一邊用各種客氣的詞彙來膨脹大宋君臣的虛榮心,一邊假裝糊塗的堅稱谷神是落在了許翰的手中;同時,又不斷的宣揚「兩國和平論」,其實是掐准了大宋君臣的怯敵畏戰的情緒,在運用軍事威脅論要挾他們就範!
趙桓和朝廷上的許多人,都不希望再和金國打一仗。兵臨城下末日降臨的感覺,當真不好。
於是,一封聖旨飛到了太原,一是催促許翰盡快班師回朝,趙桓可不想把十幾萬大軍一直放在外面,東京兵馬這麼少,他不放心;二是,讓許翰盡快將完顏希尹「送回東京」,並捉拿以下幾名「戰爭要犯」——王稟、張孝純、楚天涯還有太行義軍首領,關山。因為金國盟友很恨這幾個傢伙。為了不影響到兩國邦交,犧牲幾個人在所難免,「大局為重」嘛!
第三,務必要將太行山的這一支人馬收編下來。黃龍谷一役打得很漂亮,官家很看好這只戰力出眾的義軍。許諾他們,歸朝之後全部加官進爵委以重任!——要是金國人還敢再來,就讓他們去對付!
就像當初重用郭藥師一樣。大宋的官家朝臣們知道自己的軍隊一向不給力,於是對於那種能打硬戰、尤其是有些戰績的軍隊有著天然的迷信。再說了,太行義軍這夥人怎麼都是大宋子民,是自己人,總好過郭藥師這種朝秦暮楚的遼國降臣吧!於是,趙桓也的確是準備重下一筆本錢,好好的招待太行義軍這只人馬,將他們培養成駐守太原的一道屏障。
……
收到聖旨的許翰,簡直是一個頭、兩個大!
現在他總算深刻體會到,大宋官家和朝廷上的那些人對於領兵在外的將帥,都是怎麼站著說話不腰疼的瞎指揮了。
索要完顏希尹、捉拿王稟與楚天涯等人,倒是還可以理解。但是,既要收編太行義軍,又要捉了他們的首領關山——這不是瞎扯淡麼!
許翰抓狂了,他都想撂挑子不幹了。這樣的差事,簡直就是不可能完全的任務,誰幹誰發瘋!
於是在收到聖旨的當天,許翰當下就奮筆疾書寫了一封辭呈,說病體纏身不堪重任,要乞骸骨回老家。
太原的這一團亂麻,他不想管、也沒法兒管了!
遞了辭呈後,許翰就當真閉門謝客了,軍政大事一概不管,專心只在家裡養病等著朝廷批准他回老家。因此這半個月來,百廢待興的太原一度「停擺」,和七星山拉鋸似的談判也陷入了停滯的僵局。
不久,許翰的辭呈六百里加急的飛到了東京,這下可炸了鍋。倒許派可就有得發揮了,他們不停的在官家耳邊說,官家你如此信任與器重許翰,他倒好,國難當頭之時他還矯情撂挑子了,簡直就是有負官家厚望、有辱國恩哪!
挺許派也拿不出什麼有力的說辭來支持許翰,只能委婉的勸說官家仍要以「大局為重」,酌情考慮一下對許翰及其麾下的將士進行一些封賞,然後,朝廷給出的指示不要太過「自相矛盾」。比喻針對關山的處置問題,至少可以緩一緩。待收編了太行義軍之後,再行處理不遲。女真人那邊其實好應付,他們主要是為了要回完顏希尹。他們非要索要四個戰犯麼,咱們偏就只給三個!——對外邦交總少不了討價還價,他們要一斤,咱們就只能給八兩,不然他們還以為咱們好欺負呢!
「好吧,大局為重!」窩了一肚子火的年輕官家趙桓,只得暫時忍住了脾氣,親自捉筆下旨,對許翰進行了勸慰與勉勵,又對他和手下的將軍們進行了一些封賞,並改口說「太行諸事以收編維穩居重」。
許翰這才心不甘情不願的重新走馬上任,開始操持各項軍政要務。
這麼一折騰,大半個月的時間可就過去了。這時有人上報說,原來的西山十八寨大首領孟德,近期又死灰復燃了。他得到了七星寨的支持重回青雲堡,並豎起了「抗擊金狗、保境安民」的大旗,不停的招兵買馬。不到一個月的時間之內,他連續打破了三座鄉紳土豪的武裝莊堡(類似水滸傳裡的祝家莊那一類)與兩個縣城,還拔除了一個濱臨黃河的西夏國小軍堡,搶奪了無數的錢糧軍械。河東境內的大量流民都前往投靠,西山孟德的實力近期內飛速膨脹,現在已經有了兩萬兵馬之眾!
許翰開始為自己當初的矯情與不作為感覺到一絲後悔了,尤其是當他知道,孟德是楚天涯的結義兄弟之後。
「恩府,咱們不能坐視西山如此壯大啊,孟德可是楚天涯的鐵竿兄弟。說不定,現在楚天涯本人就在西山!」手下的將軍提醒許翰說,「以前楚天涯還只是一個寄人籬下的流浪漢,現在他自己手下有了兵馬,肯定尾大不掉、說不定還要聯合太行的人馬一起作亂!別忘了,王稟是他的老師、太原是他的老巢、這裡還有許多經曾追隨過他們的軍士與百姓!」
「與朝廷為敵?他還沒那個膽量!」許翰想起楚天涯縱橫捭闔對付金人、弄死了童貫與劉延慶的這些事跡,沒來由的一陣手心發涼。想想,當初楚天涯只是光竿一條,現在還有了兵馬……但許翰嘴上可沒露怯,還不停的給屬下壯膽。
細細思忖之後,許翰決定還是派人再去一趟太行山進行摸底與交涉再說。
「要不,咱們先下手為強先把西山幹掉、也了削了太行的羽翼、斷了楚天涯的根脈?」手下的將軍建議。
許翰直擺手,「不行!既然孟德是得到了七星山的支持才重新起家,那他們就是同氣連枝的。咱們怎麼能先打了西山、又去招降太行?官家已經許下重賞要招降太行諸寨了,這些個山賊響馬做夢都想做回良民、陞官發財,不愁他們不就範。太行若是降了,西山也就不在話下。若是不降,再打不遲。至於楚天涯這個重犯,現在必須要先穩住他,等收編太行之後再將他秘密拿下。不然,單說是激怒了孟德局面也不好收拾,現在官家又催得緊,咱們沒時間跟他們磨蹭了——就說,朝廷已經赦了楚天涯無罪、並要對其委以重任了!」
「恩府果然妙計!」
在這大半個月的時間裡,太行的山裡山外,完全是兩個氣象。一邊是孟德的激情飛揚迅速壯大,一邊是七星寨的死氣沉沉人心惶惶。
針對招安的爭議,已經嚴重影響了七星山的人心穩定和發展前進。儘管如此,山寨內部仍是無法找到一個合理的解決辦法。
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身中。現在,七星寨的人真正是「當局者迷」了。儘管他們也想尋求突破、穩妥解決這一矛盾,但是他們又被一個「義」字嚴重束縛了頭腦,因此根本放不開手腳來大刀闊斧的進行一番變革。
所以,當許翰的使者再次上山時,守關的大首領破軍星君湯盎,當場就要一刀砍了他,理由是——「你這鳥廝又上山來作甚?還嫌把咱們山寨折騰得不夠亂嗎?」
他的耿直與火烈差點就壞了大事,也一句話就把山寨當前面臨的內亂危機暴露給了使者知道。
當然,最終使者還是活出了一條性命,並且見到了關山與焦文通。他出示了官家正式頒布的聖旨,許諾要重賞太行義軍並對其委以重任,讓他們駐守太原抵禦金兵,為國效力。並且,朝廷已經赦免了王稟與楚天涯等人的罪行,並予以加獎委以重任,讓他們各自肩負起護國安民的重任。
聽到這個消息,關山與焦文通都各自吁了一口氣——至少兩大矛盾解決了!
第一,不用為搭救王稟費神了;第二,不用擔心因為招安而出賣楚天涯了!
此時,使者又不遺餘力的勸說兩位當家,讓他們盡快收拾人馬投靠朝廷,為國出力保境安民,也不枉費七星寨忠義二字。
伸手不打笑臉人,關山與焦文通就先口頭應承了下來,將使者打發了回去。然後,緊急招集全寨首領與楚天涯一起到場,連何伯也請來了,大家共議此事。
通過大半個月的歇養與調理,何伯的傷已近痊癒,蕭玲瓏恢復了以往的雪膚如脂國色天香。楚天涯在太原之戰時落下的傷病與虛弱已經好了大半,不僅氣色恢復,還開始每天練武了。
眾人共聚七星堂正廳,關山當眾出示官家聖旨。
這玩藝兒就像一枚重鎊炸彈,當場讓所有人心頭一震。
「回朝做官我沒興趣,但是只要眾家兄弟們同意,我也不反對。不過,谷神我不會輕易交出去,除非我先看到我妻子出現在我面前。否則,女真人頂多收到一堆屍骨!」這是薛玉的態度。
「你們知道的,大哥叫俺死,俺馬上抹脖子。大哥去哪裡,俺就去哪裡!」每次議事,湯盎好像都只會說這一句。
蕭玲瓏的態度則是更加鮮明,「我一介女流又是遼國餘孽,肯定做不來大宋的官。但我不會以此為理由阻攔大家。如果山寨接受招安,我不反對。但我只好獨自離開,再去飄零江湖。」
關山和焦文通都挺無奈,原本他們以為朝廷做出的妥協與讓步,能讓山寨裡的態度達成一致,至少以往一向持反對態度的焦文通都隱約快要妥協了,但眼前的開局就和以往的每次商議一樣,仍然昭示出「沒有結果」的結果。
局面一度冷場。
楚天涯第一次受邀參加山寨的核心會議,從進來後就一直坐在那裡,一言不發安靜的喝著茶。坐在他旁邊的何伯也是一樣的反應,好像眼前之事根本就與他無關似的。
這時,一隻沉默沒有說話的白詡突然道:「不知楚兄有何高見?」
「我?」楚天涯放下茶盞,笑了一笑說道,「眾位頭領能請我來參加,我倍感榮幸。但是說到底,這是七星寨的家事。」
「既然楚兄要這麼說,那好吧——就當是旁觀者清,楚兄可否說說自己的想法?也讓我們多一些參考與借鑒。」白詡堅持,非要從楚天涯嘴裡扣出一點東西來不可。
關山與焦文通也都點頭,讓楚天涯發表一下意見。
楚天涯無奈的笑了一笑,便說了四個字——
「聖旨有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