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時間:2012-06-30
一場野外遭遇的慘敗,一把涅槃**的大火,讓傳承百年的青雲堡,從此煙消雲散。
兩萬多條人命,就此葬送。
若在太平時節,就是發生一起殺人的案件,也能驚動州府。到了現在這樣的戰亂之秋,真應了那一句「人命如草芥」。
銀術可孤注一擲打下了青雲堡,收穫的僅僅是無數的屍體,與化為一片火海的山寨。
獲勝後的女真人驚呆了。
從完顏阿骨打起兵抗遼的第一天算起,至今已有十一年。女真的軍隊歷練大小數百戰,還沒有哪一場仗打得像今天這樣慘烈的。
而且,獲勝之後沒有一絲一毫的戰利品!
一場怪誕的勝利、一堆焦炭般的屍骸,讓氣焰跋扈到了極致的女真人,感覺到了一絲寒意,心頭也籠罩了一層陰霾。
就在女真的東路軍一路勢如破竹,已經打下了朔代二州並兵臨太原城下首戰告捷的同時,女真西路軍的進展,比東路軍還要更快。
這要得利於另一名即將聞名於史冊的「三姓家奴」——郭藥師。
此人原是遼國大將,麾下有一支由遼東奚族人組成的精悍騎兵部隊,最初叫「怨軍」,後改名為「常勝軍」。遼國末期他主動向宋廷稱臣投降,得到了宋廷的重用與信任,給予他極大的優待與特權,讓他率領大軍鎮守燕山府,成為大宋在北面的「長城」。女真人一打來,他又果斷投降了女真。
大宋在河北一帶的軍隊戰力低下,尤其是童貫北伐之後更是成了驚弓之鳥,無不聞戰而怯。大宋朝廷也心知肚明,於是極大的仰仗郭藥師能夠「精忠報國」,委以他把守國門的重任。歸順大宋後的一段時間裡,郭藥師屢受恩賜,手下的軍隊也得以壯大。常勝軍,也就成了大宋抵禦女真的第一道、也幾乎是唯一一道防線。
可是現在,郭藥師再度臨陣倒戈,率部投降了女真,並且自高奮勇打頭陣,給女真西路軍統帥完顏宗望擔任了獵犬的角色,身先士卒的衝鋒陷陣了!
大宋在河北的一切防務及兵力部署詳情,郭藥師哪能不知?在他的鼎力相助之下,西路軍一路勢如破竹,長驅直入!
至建國起,大宋就失去了中原歷史上遍佈崇山峻嶺、築有長城天險、用來抵抗北狄的燕雲地帶,黃河南北皆是一馬平川,也沒有任何的軍事緩衝,因此收復燕雲十六州、防禦北狄入侵,就成了大宋每一代官家的必修功課。一百多年來,大宋在河北肩挑手扛的築起了一個軍事鐵三角,那就是中山、真定、河間三鎮,挖河築城常年屯兵,耗費軍資無數。
可是短短的幾天時間,女真人就攻破了「固若金湯」的中山府,拔除了鐵三角的第一角,一戰殲滅宋兵三萬餘人!僅僅過了兩天,再破真定,殺敵五千!
大宋在河北的防線,土崩瓦解、瞬間完全崩潰!
郭藥師朝前帶路,以最佳的行軍路線、最快的行進速度,鄰著他的新主子完顏宗望一口氣伸入千里,殺到了黃河邊上——與大宋的東京開封府,隔河相望!
大宋在黃河一帶駐兵可是不少,可是聽聞女真大軍殺來,居然一潰而散——他們做出的唯一抵抗,就是燒了過河的大橋!
完顏宗望到了河邊,原本還做好了血戰一場、用最快的速度搶灘登陸的作戰準備。卻沒想到,百里之內無人煙,跑死馬也找不著一名宋兵的蹤影!
看到被燒燬的黃河大橋,女真人全軍上下哭笑不得,於是一邊整頓兵馬,一邊四處搜刮船隻,不急不忙大搖大擺的渡過黃河!
而在這時候,大宋的朝廷上正在上演一幕接一幕的荒涎大戲。
從太原府堅壁清野、一萬多流民倉皇南逃時開始算起,至今已經過了半個多月。可是直到女真人打到了黃河邊,聞名於史的詩畫皇帝趙佶才肯相信這回女真人要動真格的、是來搶他的江山來了!
此前,他和他手下的眾多大臣,還都一致的堅信女真人不過是嚇唬嚇唬人罷了,無非是想多要一點歲幣。既然童貫沒了,再派人去交涉就是了。總之以和為貴,千萬不能跟女真人撒破臉打起仗來!——至於壞了事情的太原府的那些官將,都必須召回朝廷來一一治罪!
當然,也有一些大臣堅持要據理力掙不可向金人示弱,金人既然敢弒殺我鎮邊元帥,就已是撕毀了盟約,哪裡還會跟我們講信義?這時候必須嚴防女真兵馬入侵;除了傳令燕山府郭藥師嚴加防守外,還須派兵助戰太原!
雙方各執一詞,爭論不休。趙佶聽得煩了,索性誰都不理睬,依舊回了後宮陪他的傳世詩畫與傾城美人。
直到女真人打到了黃河邊上,大宋朝廷上的爭吵之聲也沒有停歇,當然,也就沒有派出一兵一卒,反而是從黃河邊逃回了無數的散兵游勇!
直到這時,趙佶和大宋朝廷上的大官兒們,才知道大禍臨頭了。但他們做出的第一反應,不是緊急應變號召軍民抵禦女真,而是——逃!
趙佶其實是很有才華、也很聰明的人,否則他哪能在藝術上擁有那麼高的成就;但他最弱的一項,偏就是政治智商。當了半輩子皇帝他沒幹幾件好事,也沒有幾天真正有主見的時候。但這一回偉大的詩畫皇帝人品爆發,突然變得有主見了——他把皇位禪給了太子趙桓,自己帶著美人詩畫與一乾兒庸官佞臣,屁股一拍腳底抹油,溜了,逃到了南方!
當了好多年太子還一直擔心被廢了的趙桓,渴望這皇位已經不是一天兩天了。可是現在火燒屁股了才被扔出來,他也不幹。聽說趙佶要傳位給他,他都嚇暈了,死活不肯登基。眾人將他弄醒,強制穿上龍袍。趙桓抵死不從一哭二鬧三上吊,最後被一群人摁著扭著架著坐上了皇位,繼位成了大宋的新官家。
趙桓被人凌辱淚未乾的一屁股坐上龍椅的時候,完顏宗望的跨下寶馬剛好第一腳踏上黃河南岸的土地;太原城的王稟正在和楚天涯一起盤點庫府裡的存糧;青雲堡裡的寨主夫人張儀敏,正在抬腳走向青雲坪。
在歷史的巨輪輾壓之下,許多人灰飛煙滅,許多事不堪回首。
張孝純站在太原城的南門城樓上,望眼欲穿,看不到一兵一卒。
他深深的歎息。回首一看,城下正走來一隊甲兵,為首兩騎一男一女,男的穿金甲披紅袍騎一匹棗紅大馬,少年英武;女子宛如烈火夜叉騎一匹雪白的良駒,炫目異常。
「或許他是對的……太原,真的不能指望官家和朝廷了。哎!」再一次深深的歎息,為官半生的張孝純,心中對天子朝廷的信念第一次發生了強烈的質疑與動搖。
此時,楚天涯與蕭玲瓏已經登上了城頭。
「二位來此何幹哪?」張孝純問。
楚天涯上前抱了一拳,說道:「末將奉都統之命,前來巡視四方城門,用作往來救應。」
「嗯。」張孝純深看了楚天涯兩眼,點了點頭沒有多言,說道,「本府也就來隨便看看的。將軍自便吧,本府告辭了。」
「張知府請留步。」楚天涯突然喚道。
「將軍有事?」張孝純站定回身問道。
如今楚天涯已經是「軍都指揮使」,麾下更有一萬人馬的兵馬實權,張孝純也得稱呼他一聲「將軍」了。
楚天涯微然一笑,上前幾步小聲道:「張知府不必每日到南門來張盼了。朝廷,多半是不會派來援軍的。」
「為什麼?」被楚天涯一語道穿心事,張孝純多少有點心驚。
「要來,早來了。」楚天涯搖了搖頭,也是輕歎了一聲,說道,「從太師被殺到現在,已經快要過去半個月。這麼長的時間,就是籌集百萬大軍也足夠了。既然朝廷沒有派兵來助,那就真的不會來了。」
張孝純的心頓時跌到了谷地,眼中皆是失望之極的神色,喃喃低語道,「難道朝廷就這樣放棄了我們太原十幾萬軍民?放棄了河東的領土與門戶,任由女真踐踏?」
「我們認為重要的東西,別人可能不這麼認為。打個比方,幼童會把一塊飴糖看得很重要,但對大人來講卻是不值一提。」楚天涯笑了一笑,「依此類推,或許對於官家來說,他的墨寶與珍玩比江山和子民要重要;對許多的大臣們來說,他們的財產與前途,比城池與百姓要重要。張知府心中看重的太原城與十幾萬軍民的生死,在他們眼裡,興許就是不值一提了。」
「這麼大逆不道的話,你也就只有你說得出來。」
張孝純說這話的時候,非但沒了往日的知府氣勢,氣息都很虛弱,臉上一片死灰之色。
說完了這句,張孝純就走了。
楚天涯看著他一步步走遠,很容易就從他的背影中,讀出了他心中的絕望與失落。
蕭玲瓏走近到楚天涯身邊,低聲道:「如果張孝純這種做了幾十年官的天子門生,也能對大宋的官家與朝廷徹底的失望,那麼,大宋盡失人心的日子也就不遠了。」
「花石綱導致民怨沸騰,大宋漸失民心;童貫北伐連敗敗績,軍心潰散;再在如果再失去了仕人之心的擁護……」楚天涯歎息,「大宋,就真的完了!」
「上次你說,女真會兩路兵馬齊頭並進同時攻宋。除了現在圍困太原的完顏宗翰這一支,還有一隻人馬出自平州先攻燕山府,然後南下取河北。」蕭玲瓏說道,「如果這是真的,現在那一路兵馬不知道打到哪裡了?大宋的燕山府,能守得住嗎?」
「我不知道。」楚天涯搖了搖頭,剩下的話沒有說出來。總不至於告訴蕭玲瓏他熟知這段歷史。
「燕山府兵馬眾多防衛森嚴,我想應該能夠守住住。」蕭玲瓏說道,「如果能夠將女真人抵禦在太原與燕山的國門之外,局面就不算太差。大宋的朝廷也就有充分的時間做出應對,調兵譴將前來助戰,御守國門——可是奇怪,為什麼至今沒有一兵一卒來救護太原呢?」
楚天涯看著南方一片遼遠無際的雪地,搖了搖頭,臉上的笑容,就如同張孝純一樣的苦澀。
「朽木不可雕,不用指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