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時間:2012-06-22
「不要爭了!」
王稟突然發怒了,猛然一掌拍到桌案上。張孝純被驚了一彈,到嘴邊的一串說辭都被嚇得嚥了回去,嘴皮抽搐鬍鬚直抖。
「學生多嘴了,恩師請息怒。」楚天涯抱拳道。
「大敵當前,我們首先要考慮的是如何應敵!應敵!應敵!!」
王稟連說了三個應敵,一個比一個的語調高,同時在桌上重重的擊了三拳,茶盞都快要被震得蹦翻倒轉。可見,他對張孝純這種遇事先考慮責任與後果的作風極為反感。
如今的大宋官場上,冗員成堆機構臃腫,導致朝廷機樞與官府衙門的辦事效率低下。同一件公務,或許經手的官員與部門多不勝數,如果事情沒有辦好出了問題,眾官吏的第一反應就是推卸責任,而不是如何補救錯誤挽回損失。長此以往,大宋官場上便形成了這樣的惡性循環——辦事效率低下、層層推諉責任、遇事先想後果與退路,最終導致深層的**與整體的不作為。
看到王稟發這麼大的火,張孝純自覺大失顏面,忍不住道:「王都統何必如此動怒?本府只是希望思慮周全一點。要想固守河東抗擊金國舉國來襲,光憑太原一仞孤城的力量始終是有些微薄。說到底,還是得要依靠朝廷。朝廷最終會是一個什麼樣的態度、會否來對我進行馳援,這關乎最後的成敗。本府哪裡做錯了?」
「張知府所言極是。」眼看二人就要吵翻,楚天涯急忙出來圓場,說道,「朝廷會有一個什麼樣的態度,我們無法左右也無力爭取,只能靜觀其變。學生方才說的辦法,就是針對兩種不同的局面所應採取的對策,用一句話概括,那就是朝廷如果出兵來助則是最好;如果不助,太原也必須抗爭到底。在朝廷的兵馬一天沒有到達太原城下之前,我們都不能對其寄予希望。凡事做最壞的打算、盡最大的努力,學生認為會妥當一點。」
「這話還算有點道理。」張孝純總算聽到一句中肯的話,心中也略為寬慰,點點頭道,「本府雖是不懂軍事,但為官多年深熟於吏治。在我大宋而言,無論何時軍事也是不能脫離了朝堂、脫離了政治的。當此國難之時,誰也不能徒逞匹夫之勇妄圖以一郡之力,抗衡敵方的一國之力。否則,縱然撐得過一時,還能保得住一世麼?」
「好哪,張知府,老夫知道你說的有道理,老夫也沒想與你爭執!」王稟說道,「唯今之際,就是先要讓太原能撐得過這一時,朝廷在應對女真侵略之時才有迴旋與喘息的餘地。至於朝廷究竟會派兵來助還是下旨來治罪,都是以後的事情。若要問罪,老夫會一力承擔。現在我們只管通力合作,先抗擊女真保境安民再說!」
張孝純點了點頭並吁了一口氣,「罷了,你我也就不必爭了。說到底,也都是為了護守太原,又有何可爭呢?三天之內女真人就要打到城下了,當務之急是要加固城防、聯合兩路義軍一同禦敵。本府不擅軍事就不班門弄斧了。就請告辭!」
「張知府好走!」
張孝純走了,王稟與楚天涯相視苦笑,都吁了一口氣。
「其實張孝純算是個不錯的官了。換作是另外一個庸官俗吏,太原還沒有現在這個局面。」王稟說道,「我大宋至建國伊始,便是文官帶兵指揮作戰。張孝純的可貴就在於他自知不擅軍事,便不來亂插嘴、瞎指揮,並統率官府全力配合軍隊干了許多實事。天涯,我發現你彷彿對大宋的文官們頗有成見。但你要記住,尺有所短、寸有所長,無論是保障安民還是救國救世,光憑武力都是行不通的。我大宋的讀書人是有一些劣根與壞習性,但總體來講,他們的才識和學問對於江山社稷來講還是大有作為的。」
「學生記住了。」楚天涯點了點頭,心說,王稟這話說得不錯,任何時代仕人階層都是最重要的一個群體。上層皇族通過他們來治理百姓,百姓與仕人之間更是相互制約與相互依存的緊密關係。仕人的思想與作為,直接代表了一個時代的風格。仕人的能力更不可低估,他們雖受皇權領導,但反過來限制皇權;他們雖然代表皇權治理百姓,同樣也反應百姓的呼聲與需求。
如果將一個國家比如成一個人,皇權就像是大腦,百姓是五官四肢,那麼仕人就是神經樞紐!
大宋的官場風氣是壞了,但根源是在皇權內部。上樑不正下梁才歪,沒個好的上層建築來領導仕人,他們想做好也難。
王稟簡單的幾句話,也算是給了楚天涯一個點撥:仕人階層就像是一把雙刃劍,是拿它來行兇還是行善,全在於使用者本身!大宋官場上各種負面的現象,其根源是在於皇權的腐朽與墮落,仕人階層永遠只能跟著皇權走。要想改變這個不利的局面,光是殺些貪官污吏、搞些變法革新都是遠遠不夠的——唯一有效且最快捷的法門,就是重塑皇權、新建一個上層政體來重新引導仕人階層。
簡而言之,那就是改朝換代!
因此也就不難理解以下這個現象了——每當一個朝代與政權新立時,政治總是清明且向上的;一但呈平日久人心思惰,執掌最高權力、享受最多福利的上層建築總是最先腐化,從而引導仕人階層也逐步走向墮落,政治局面便會無可避免的趨於黑暗與**。
勝負有據,興衰有憑;歷史的進程就如同新陳代謝,沒有永恆的王朝,也沒有完美的國度。
此時此刻,一個念頭也在楚天涯的心中紮下了根來——要救太原,光憑軍事上的合縱連橫終究都只是小打小鬧;救得了一城,救不了一國;救得了一時,救不了一時。真要振興這個國度、拯救這個時代,就必須重塑政體,從皇權下手!
看著王稟的蒼灰長鬚與老態盡顯的那張臉龐,楚天涯微擰眉頭的暗道:我楚某人文不成、武不就,但我與這個時代所有人最大的區別,可能就在於我的思想觀念和他們都不相同!王稟這個武將算是個大忠臣,但他最多能做到的,就是馬革裹屍還、一死報君恩;王安石算是有宋一代最具代表性也最敢作為的文官,但他怎麼也不敢去給皇權動土;方臘倒是造了大宋的反,但他也沒敢將槍頭直指官家,可能到死也沒明白自己為什麼失敗……路有千萬條,有希望走向成功的,只只有那麼一條!
「我會不停的探索,努力找到這條出路!——雖千萬人阻擋,我也會沿著這條路,矢志不渝的走下去!」楚天涯在心中,暗暗的立誓。
「天涯,我們的軍事計劃,可能要做一些修正了。」王稟看著太原軍政大略地圖獨自思忖了良久之後,說道,「完顏宗翰是個厲害的角色,不容低估。老夫以為,他之所以大張旗鼓的南下殺來,就已是查知了太原府所發生的一切,包括我們的軍事部署。現在,他可能不會直接就來攻打太原了,否則就會落入我們提前設計好的陷阱之中,糧道被斷、四面受襲。完顏宗翰可算是女真的開國元勳與第一名將,以他在軍事上的造詣,是不大可能犯下這麼低級的錯誤的。」
楚天涯擰了擰眉頭,說道:「學生這兩天也一直在考慮這個問題。設身處地的想一想,假如學生是完顏宗翰,肯定不會直接跑來強攻太原。我會圍城打援,先切除太原的兩個輔翼——西山與太行的義軍!」
「此論與老夫不謀而合!」王稟的眼中閃過一道厲芒,一巴掌拍到地圖上,說道,「而且,完顏宗翰極有可能先挑最弱的一方勢力下手,那就是——先打西山,剷除孟德這股義軍力量!」
「削其輔翼各個擊破,對女真來說的確是個不錯的戰術。」楚天涯雙眉緊擰的點了點頭,「西山內亂了一場,如今孟德與馬擴的手中不過兩三萬人馬,而且良莠不齊甲械不足,比之女真鐵騎戰鬥力算是差遠了。如果女真人先集中力量幹掉西山,然後又轉頭回來對付太行諸寨,先滅了這兩個輔翼,那太原就真的陷入孤立無援、束手待斃的境地了!」
「所以,絕對不能讓這樣的事情發生!」王稟突然一扭頭看向楚天涯,說道,「天涯,老夫有個大膽的想法!」
「恩師請說。」楚天涯問道。
「從前些日子商討軍機的一些細節當中,老夫看出來了。太行與西山的諸路義軍,名為聯盟,實則各懷心機面和心不和。」王稟說道,「一但女真人對其進行各個擊破,極有可能得逞。因此,老夫想讓你不辭辛勞再擔一次重任,去將九山十八寨的義軍真正擰成一股繩,將他們的力量完全集中與整合起來,抗金救國!」
楚天涯深吸了一口氣,不知是該哭還是該笑。
「老夫知道這很難,甚至比守住太原城還要難。」王稟說道,「西山與太行的義軍兵馬,現在還都是一盤散沙,根本無法發揮出多大的戰鬥力。但是天涯你聽著,歷朝歷代的往事都已證明,往往到了國難之時,真正能夠救國救民的不是官軍,而是綠林草莽與貧苦百姓所組成的義軍!——聽了剛剛張孝純的那一番話你也應該心中有數了,說到底,我王稟和勝捷軍終究是受制於朝廷,聽命於官家。說不定什麼時候官家一句話撂下,我們所有的努力都要付諸東流!因為,老夫要提前將你送出去,草莽義軍的地盤,或許才是真正適合你的用武之地!」
楚天涯的心中,頓時激起一片波瀾,思緒萬千——難道王稟早就看出來我對大宋的官家、朝廷不報希望了?也早已看出我志不在官場與軍旅,而是做好了淪落草莽的打算?
「天涯,你雖是拜入我門下,但老夫從來沒有教過你一招半式。但在老夫眼裡,你與荀兒一樣,俱是我兒。常言道知子莫若父,你我相處雖短,但老夫自認一向還有幾分識人之能,相信我的眼光不會錯。你卓而不群心懷奇志,絕非池中之物。」王荀長歎了一聲,說道,「趁女真人還沒有圍城之前,你走吧!太原也好,官場也罷,仰或是軍隊,都不適合你!別的不說,官場上的冷槍暗箭隨時都能要了你的命,你除了疲於應對再也不會有何建樹,更不可能給這大宋的如今這現狀帶來什麼實質的改變!你所需要的是一個能讓你完全放開手腳、大刀闊斧的建立一個新秩序的特殊環境——去做個亂世草頭王,對你來說或許是個不錯的抉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