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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839、澤仁待客方正,蘭德問道座中 文 / 徐公子勝治

    如今瞭解了事情的真相,履謙當然不會說出去。這位道長既不會宣佈成天樂與神器驚門已回到姑蘇萬變宗,也不會拆穿梅蘭德之局、讓眾人前功盡棄。天下人愛怎麼猜測就怎麼猜吧,事情最終還需要成天樂本人來說清楚,雖然成天樂此刻尚對此一無所知。

    履謙走後,眾人坐在後園中沉默良久。最終還是梅蘭德首先開口道:「無論如何,是我所設之局,而澤真道友殞落。履謙道長未多置一詞,我卻有責任,應到正一三山請罪。」

    史天一說道:「梅長老,此事的責任不在您。但在外人看來,我們大家為了成總的安危,卻等於置澤真道友於險地,都是有干係的,我應陪您一塊去。」

    年秋葉:「我也應該去。」

    花膘膘,任道直等人亦開口道:「這是我萬變宗的事,我等更應該去正一三山。」

    仰玉人與高樸、高拙也說道:「武陵鄉千年來第一次浮現於崑崙修行界眼前,卻遭遇了這樣的變故,我們的傳承與正一門大有淵源,這番也應該去一趟、有個交代。」

    甄詩蕊卻皺眉道:「假如這樣的話,你們這一十三人包括訾浩總管都得去了。可如此一來,『成總』去不去呢?若『成總』不去,顯然不合禮數,但『成總』是去不了的。你們都走了,外人皆以為『成總』和神器驚門在此地,萬變宗必然空虛難守。

    雖然澤真道友之事令人痛惜,但並不代表大家行事初衷有錯,真正可恨者是金烏、白陸離之流。眾人為成總安全行此計,將心懷叵測者引離雪山碧玉湖,本就準備好了付出代價、承擔風險。皆令人敬佩,尤其是澤真道友更為可敬!

    既然已經付出了這樣的代價,行事又何必改變初衷?梅長老之局尚未結束,雖然我們什麼話都不必說,但也必須讓人確信成總與神器驚門就在姑蘇萬變宗,直至他安然脫困。若是眾高手盡然離開,顯然是告訴他人其中有詐。」

    梅蘭德點頭道:「是的,若是守護成總療傷、保護神器驚門,我們這些人的確不應盡數離開。訾浩身為萬變宗總管。應該隨我去一趟,煩請史天一掌門引介。仰玉人長老也代表武陵鄉同行,這些人就夠了。」

    只要成天樂還沒有脫險,這一局就沒有結束,萬變宗仍然要做得跟真的一樣。這些高手不可能撇下成天樂和神器驚門都跑到正一三山去。至於總管訾浩,沒有外人清楚他也去了雪山碧玉湖,此刻就跟隨梅蘭德去正一門,解釋也好請罪也罷,反正事情出了,就得有個說法。

    梅蘭德從未去過正一三山,而史天一卻與正一門很熟。拜山時便由這位史掌門來引介。

    當代地氣宗師終於來到了世間第一小崑崙洞天,正一三山氣象非凡,不知對他於地氣靈樞的修煉之道有多少的啟發?但梅蘭德今天來,卻是道歉與請罪的。假如以世俗的眼光來看。為了保證成天樂的安全,卻讓澤真遇險殞落,那麼萬變宗與正一門之間確實有點交代不過去。

    澤仁掌門親自接待了梅蘭德一行人,規格非常高。就是接待一派宗門之主首次拜山的禮遇,命弟子領著他們從齊雲觀入山。穿過三山幽谷上了方正峰,到達正一門的祖師大殿。澤仁身穿掌門祭服在殿門前降階相迎,互相行禮之後,引眾人入正殿祭拜正一祖師。拜山儀軌非常莊重,也不可能多說別的話。

    梅蘭德身為當代地氣宗師,已行遍千山萬水,什麼樣雄渾險峻或者秀麗壯美的山川沒見過?但是一入三山,卻有一種難以形容的感受撲面而來,令他幾乎忘記了呼吸。這種感覺並非是威壓,就是對天地靈息純粹的凝煉與滌蕩,如果用語言來形容的話,恰恰就是「正一」兩個字!

    什麼是脫胎換骨?不僅僅人可如此,天地山川亦可如此,比如這小崑崙洞天,彷彿經歷了天地自然的修煉與洗練。梅蘭德已度過換骨劫、擁有脫胎換骨之修為,但其人煞氣與心機甚重,亦沾染了太多世故塵息,走在此間驀然返觀,恍然竟有幾分慚愧無言之憾。

    祭拜正一祖師之後,於偏殿中落座問茶。梅蘭德這才有機會正式起身向澤仁行禮道:「蘭德慚愧,設局欲解成總之危,卻致澤仁道友於險境中遇難。此蘭德之過,特來拜山領罪。」

    提到澤真,澤仁面有戚容,但他卻很平靜的起身虛手相扶道:「蘭德先生不必自責,你並無過錯,若在此說出領罪二字,那恐怕就是真的錯了。聽大有宗燕無歡轉述,此事確屬意外。莫說是我澤真師弟,就算是本掌門遇到了,也未必能安然脫身。世間總有磨難劫數,世事自古如此,修行就應該看得透徹。我澤真師弟以真為號,其中自有真意,此乃他之真、非你之失。」

    兩人重新落座,梅蘭德問道:「蘭德想請教澤仁掌門,為何我領罪便是錯?」

    澤仁:「請問蘭德先生,你何罪之有?履謙昨日回山,已將事情經過說清,你們並無疏失可言。我能看出來,你是真心懷著歉意來到正一三山,但同時,你也是來求自己心安的!」

    簡簡單單一句話,梅蘭德的額頭竟見汗了,他趕緊躬身道:「您說的對,我確實是心中不得安寧!我是江湖出身,自幼遍觀各種險詐心機,身在江湖良心早就沒了一半,所以另一半更得好好守著。能結識成天樂這樣的朋友,甚感暖慰,所以我願意付出代價去幫他。

    我設此局瞞過了天下修士,卻也導致澤真道友遇難身殞。若說責任,其實澤真道友之死責不在我等眾人,而在世上那些居心叵測的兇徒、在他們所懷貪殘之心。我能看得清楚,所以想幫成總避過,也一再提醒澤真道友,可澤真道友仍不幸殞落,令我更加難以心安。」

    澤仁仍然很平靜的說道:「事已至此,若是正一門責罰你,你領責就能心安嗎?更何況你並無可責罰之處,正一門豈能因弟子殞落而洩憤於人!若是在此地,想讓我說出原諒之語,先生有錯才有可原諒之道,但我不認為你相助成總之舉有何錯。

    所以對先生而言,並不是不能了悟澤真之真意,只是抱憾而已,而我們都很抱憾。蘭德先生之名我早有耳聞,你出身江湖、少年老成,熟知人間各種機巧,與人打交道是從來不會吃虧的。今日為救護成總設此局,卻有這樣的結果,是否引以為平生之挫?那麼我想問你,我正一門弟子與人打交道,會不會吃虧呢?」

    澤仁這最後一句話非常難答,若是說正一門弟子與人打交道從來不吃虧,那就有仰仗天下第一大派之威欺壓同道的意思?若說正一門弟子與人打交道吃虧的話,豈不是墮了天下第一大派的威名?

    梅蘭德沒有說話,卻發送了一道神念,他告訴澤仁,進了正一三山之後便明白,正一門弟子根本不會考慮這種問題,澤真也從來不會想這樣的問題。若有他人計較,那純粹就是自己想多了。

    澤仁點了點頭,長歎一聲道:「澤真師弟今日為兇徒所害,正一門已有近百年沒有遇到這種事情了。可能有些人已經漸漸淡忘,本門立足江湖所守護的是什麼?澤真師弟可能認為沒人敢輕易加害於他,結果還真有;但此事之後,恐怕就很少人起此歹念了。這是澤真師弟在生死之際所做到的。」

    澤仁掌門的法號中有一個仁字,為人也極其寬厚仁和,各派長輩也從來不見他有什麼脾氣或者架子。但他此時以正一門掌門的身份說出這句話來,卻令梅蘭德感到不寒而慄。澤仁說的對,澤真雖身殞,但往後再有正一門弟子行走江湖,誰還敢輕易亂打主意?

    自從和霞隕落之後,近百年來,正一門也處置了很多門中不肖弟子,但像澤真這種事情還是第一次出現。一位澤字輩的末徒便斬了兩位出神入化的高手,還讓所有與此事有關的人都要到正一三山當面交代。澤真遭遇此事所做的,便是讓同門不會再遭遇此事。

    梅蘭德:「可是這仍令人抱憾,我們都希望他能無恙!」

    澤仁:「我和霞師叔當年隕落,守正師祖亦終身抱憾,但並不代表和霞師叔做得不對。蘭德先生既出身江湖,見證過世間那麼多詭秘險詐,是否常聽人感歎世道不公、世人無義?」

    梅蘭德:「那是當然。」

    澤仁:「那你認為世道是否有公,世人是否有義?」

    梅蘭德怔住了,這可不是酒桌上聊天感慨的話題,而是在這種場合這麼正式的問出來,簡直就類似修行人之間的論道了。他想了想才鄭重答道:「當然有,若無公,何以談不公?若不知義,何以談無義?因為沒有見到,才會發此感歎;但若根本沒有,又哪來這樣的感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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