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突然接到這樣一個電話,成天樂很驚訝,感歎世上竟然有這麼巧的事情。剛開始這個洪遠既令他欣賞,又覺得緣法難得,本想留一道神念心印,內容與在泰山留給郝然的差不多,但後來還是沒這麼做。洪遠也許是個好人,但並不意味著成天樂就想指引他加入萬變宗,這樣的妖修混跡紅塵,那就繼續在紅塵中自處罷。
直到走出商場的大門,成天樂停住腳步想了想,終究還是發出了一道神念,印入洪遠的元神。他告訴了洪遠,所謂的捉妖師是怎麼回事、共誅戒和散行戒的內容,還有自己在這一路上的某些感悟心得,並傳了他收斂妖氣之法和某些輔助法訣。但成天樂沒有介紹修行各派具體的狀況,也沒有提蘇州萬變宗,更沒有說出自己的身份。
正坐在三樓餐廳裡也在搖頭苦笑的洪遠突然愣住了,好半天沒有回過神,良久之後身體微微動了動,彷彿從睡夢中驚醒,百思不得其解。他是山野妖修,並沒見識過神念心印手段,但本能的也清楚這是一位修為深厚的高人所留,到底是誰呢,為什麼要這樣做呢?
疑惑就疑惑吧,這是他自己的事。成天樂又給家裡打了個電話,掛斷後取出手機卡,步行出城了。這天夜裡,他第三次來到那個荒山溶洞深處的隱秘洞府中,已經走過了萬里路途。
他一進入洞府,就聽見於道陽有些蒼涼的聲音隔著那道石門傳來:「成天樂,你又來了?」語氣中明顯壓抑著某種激動或興奮,彷彿一直在等著他。
想想也不意外,於道陽在此枯坐了五百年,所設的陷阱最終也沒有成功,不知道還要枯坐多久。如今只有成天樂一個人知道這裡,也只有他能來到這裡,比起漫漫無盡的黑暗冷寂。哪怕有人能陪著說說話也是好的。
成天樂走到石門前坐下道:「是的,我是特意來看你的。」
於道陽微微有些詫異道:「你走了很遠、很遠的路,居然一直在步行。」
成天樂也有些吃驚:「你是怎麼知道的?」
於道陽歎了一口氣:「無論怎麼說,你畢竟算是我的傳人,你的境界明顯比上次來的時候更高了,這一路都在修煉御神之道吧?我能感應到你的氣息,紅塵的氣息。我在這裡困守了五百年,很久沒有感應到這種氣息了。就像來自另一個世界。」
成天樂微微瞇起了眼睛:「你的傷沒有好,但心境有點不太一樣了。我上次來的時候,你並不能確定來者是我。這次一進洞府,你就知道是我來了,並非是猜的,連這一路的紅塵氣息都感應到了。」
於道陽:「我度過了不換骨劫,但修為境界仍在,這段時間你的修為越來越高,我的感應也越來越清晰,而且心境確實也有所轉變。連自己都說不清。」
成天樂開門見山道:「前輩,我有事情求你。」
於道陽:「那我先求你一件事。」
成天樂:「請說。」
於道陽有些傷感道:「給我講講你這一路的經歷。紅塵中所遇種種。我有感覺,你遇到了很多人、很多事。」
成天樂呵呵一笑:「使想起了你在明朝的經歷嗎?在這座山外,就是紅塵。」
然後他開口講述了一個漫長的故事,有多長?萬里長!這次他並沒有用神念將複雜的信息直接發送過去,就是不緊不慢的開口講述這一路的種種見聞,坐在這裡講了七天七夜。但他的話語出口,自然伴隨著另一種神念。向聞者描述出種種意境。
比如他提到一座山,意境中就有那座山的樣子,提到一個人。意境中就出現那個人的相貌,提到一句話,意境中就出現當時的聲音和語氣,提到一件事,意境中就有相應的場景。對于于道陽來說,聽這個故事的同時,也等於身臨其境見到了當時的情況。
這是一種神通手段,叫做「隨言入境」,以成天樂目前的修為境界,還談不上「妙語殊勝」,更別提傳說中不可思議的「言出法隨」,但已包含某種「聲聞智慧」。與一道神念就包含所有信息不同,這是境界深厚的法師們講解經文時常用的手段。
信息龐雜的神念不是一般人能夠接受的,法師講經以「隨言入境」之法,就是用正常的語速與方式講解經文。然而有些經義是很難用語言描述的,所以就伴隨著綿綿展開的神念,說什麼話,便有相應的意境。人人都能聽得見,有兩種人還能接受到另外的信息。
一種人是有修為的,能入元神定境。另一種人可能很普通,但自然而然就有所感悟,體會到講經者語中意境。這第二種情況,就是人們通常所說的「悟性」。
悟性這東西,看不見摸不著,聽上去玄之又玄,修行上師又怎樣判斷弟子的悟性如何呢?有各種各樣的方法,比如施展隨言入境手段觀其所悟。聽同樣一段話,人與人的感受不同,這不僅在於*者說了什麼,也在於聞法者聽到了什麼。
當然了,世上擁有此手段的人並不多,譬如講經,法師有時就是講解經文而已,但聞者卻有不同的想法和感受,這也與悟性有關,卻不屬於「隨言入境」這種特定的情況。
於道陽五百年前曾在蘇州雲巖寺出家為僧,當然很清楚這種手段。七天七夜之後,他開口的第一句話便是:「成天樂,沒想到你的御神之道境界已如此深厚,什麼時候學會了『隨言入境』,又是哪位高人指點的?」
成天樂微微一怔:「隨言入境?原來這叫隨言入境,我並不清楚,是無師自通。」
於道陽長歎一聲:「難怪你當初能避開我所設下的陷阱,你那傻乎乎的樣子,卻真不能小看啊!御神之道之功力深厚,確實能明悟此神通手段,你是何時悟出的?」
成天樂想了想:「就在此地坐下時,你要我講這一路的經歷,我突然發現可以換一種方式告訴你,於是就這般開口了。這一路我都在修煉御神之道,將紅塵種種氣息印入元神,也將我的元神無形間印入天地人煙,待到開口時,意境自然伴隨話聲而出。」
於道陽又歎一聲道:「很多人不明白漸修頓悟究竟該如何去證,想像空談是沒有用的,就是像你這般去證。謝謝你,五百年後又帶我走過了萬里紅塵,但我還有個問題。」
成天樂:「七天七夜的話都說了,不在乎多一個問題,請問吧。」
於道陽:「這一路你見過了很多人和事,尤其是紅塵中的種種妖修,肯定有各種感慨吧?我不問你當時的想法,只問你講述這段經歷時,又在想些什麼呢?」
成天樂:「說實話,我在想我自己。有些事情我喜歡,有些事情我不喜歡,有些事情無所謂我喜不喜歡。我在想若換做是我會怎麼做、該怎麼做?走在路上,我彷彿置身其外;坐在這裡,我在想如何置身其中?其實也不能說想,只是一種自然而然的感悟。這大概就是以人為鏡、觀人而自省吧,上小學的時候老師就說過,直到此刻才有真切的體會。」
於道陽又是一怔,彷彿成天樂帶給他的總有意外,沉聲道:「眾生觀?難道你在修眾生觀?」
成天樂搖頭道:「我不知道什麼叫眾生觀,只是在修御神之道,對你講故事的時候,我自己有這種體會而已。」
於道陽沉吟道:「諸法相通,你修的不是眾生觀,也可能是眾生觀。我曾在佛家典籍中看見這種法門,據說是脫胎換骨之後,追求脫離苦海之道。以你的境界,還早得很呢。」
成天樂:「無所謂早不早啊,有些境界的突破,看似是當時的成就,可是修行中的根基緣起早已種下。若有人修眾生觀,在他未脫胎換骨之前,在紅塵中行走可能就要有這些感悟,在脫胎換骨之後,才可能修成這種法門。……若是這樣的話,有的人看似境界高超,但可能前面就已經走錯路了。」
最後這番話好像在說於道陽,而於道陽沉默良久,過了半天才突然發來了一道神念,告訴了成天樂煉製陸吾神侖丹最後一味靈藥「落雷金」是何物,以及應去哪裡尋找、怎樣採取。
成天樂站起身道:「前輩,你已經知道我的來意了?」
於道陽不知為何今天總是歎氣,又長歎一聲道:「我要是連這個都不清楚,豈不是白活了這麼多年?」這話本是一種炫耀,語氣中卻沒有半點得意。
成天樂卻很直接的反問道:「這五百多年來,你難道不是在白活?上次給你的建議,考慮得怎樣了?」
成天樂曾給於道陽指出一條脫困之道,不是怎樣離開這間洞府,而是怎樣治傷。散去神通法力,放棄已受損的玄牝珠,回到靈智開啟之初,徹底以一隻蛤蟆原身重新開始修煉。於道陽已修至今日境界,假如這麼做的話,壽元也只剩下了幾十年,想恢復往日修為希望實在渺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