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成天樂回過神來,那烏篷船和船上彈琴的姑娘已經遠去不見,但那琴聲彷彿仍縈繞在耳邊,就如穿越千年的歎息與低呤淺唱未曾斷絕。成天樂的感覺已不能用震驚來形容,剛才只是一瞬,他什麼都沒有去想,此刻才可以細細的回味。
方纔的神識感應中,那彈琴的姑娘、撥出的弦聲與這姑蘇畫意,氣息韻動竟是完全融合的,這是一種什麼樣修為境界?她所彈奏的那張古琴是真正的古物,而且是一件精美絕倫的藝術品,成天樂一時間還看不出那是哪個朝代的東西,但至少也應有數百年!
無論是畫裡畫外,蘇州城他逛過很多遍,尤其在畫卷世界裡,這條山塘街他更是反覆走過很多次,怎會出現這樣的女子、聽到這樣的琴聲?
……
退出入畫之定境,回到現實世界裡,成天樂仍如站在山塘河邊那樣出神良久,手持畫卷並沒有在想什麼,就似處於一種難以形容的恍然狀態,耳邊似乎還有那琴聲在縈繞。
突然有一個聲音打斷了他的恍惚,只聽「耗子」喊道:「成天樂,你已經從畫裡出來了?怎麼還像在畫中似的,這樣一副表情,剛才看見什麼了?」
成天樂放下畫卷長出一口氣道:「我看見了一艘烏篷船從山塘河中駛過,風吹動船簾,船中坐著一位彈奏古琴的姑娘,那真是天籟之音!我簡直沒有辦法想像,此人能將一首現代曲目彈出那樣一種意韻來,我幾乎連元神都化入了琴聲中。而那姑娘的氣息顯然與眾不同,我卻不清楚那是怎樣一種修為。……耗子,你在畫卷裡就沒見過那位姑娘嗎?」
「耗子」:「什麼姑娘?畫卷裡的姑娘多著呢!」
成天樂:「我說了半天你沒在聽啊?就是一位穿著古裝彈古琴的姑娘,你只要見過,就應該知道我說的是誰。」
「耗子」卻搖著腦袋道:「我沒見過,但我知道你說的肯定不是小溪!……嗨,山塘街那邊有很多照相館、還有專門出售和出租古裝的商店。經常能看見女孩子穿著古裝在那裡照相,你又不是沒見過!……山塘橋那邊還有評彈館,裡面放著各種樂器,二樓還有茶座演出。天天咿咿呀呀的彈唱,你又不是沒聽過!幹嘛這麼大驚小怪的?」
成天樂搖了搖頭道:「不一樣的,完全不一樣的,你沒見過我也沒辦法和你形容,她就像是從畫境中走出來的人。」
「耗子」:「你是不是看人家姑娘長得漂亮犯花癡了?別忘了你才是走到畫境中的人!」
成天樂苦笑道:「我犯花癡?那姑娘長什麼樣我都沒看太清,但的確很漂亮,非常美!我只是描述而已。可沒有什麼想法。」
「耗子」:「切!你剛才的樣子已經把你給出賣了,這就是傳說中的驚艷嗎?你敢不敢跟我打賭——你在畫中還想再見到那姑娘。」
成天樂用手摸著鼻子擋住嘴唇道:「不敢,因為我的確還想再見到她、聽一聽那琴聲。」
「耗子」:「我還不瞭解你,果然是這個德行!……你不是在畫中世界重逢蘇福了嗎,應該已經好上了吧,怎麼又動了這種心思?」
成天樂一瞪眼道:「我動什麼心思了?看一眼人家姑娘又怎麼了!看一眼就成流氓了嗎?」
……
蘇福這幾天不在蘇州,成天樂進入畫卷世界,總是不自覺的走到山塘街。沿著七里山塘河來回漫步,總是一副恍然出神的樣子,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等他退出畫卷世界回過神來。才意識到自己是想再聽見那琴聲、見到那彈琴的人。
可是那條船、那位姑娘、那張古琴、那曲琴聲再也沒有出現過。過了幾天,在現實世界中成天樂終於收起了畫卷對「耗子」道:「走,我們出去逛逛。」
「耗子」驚訝的問道:「你今天不入畫了?」
成天樂答道:「畫裡是蘇州,畫外也是蘇州,修煉元神外景、還轉練形,自然是這真實的天地更佳。我們過於沉迷於畫境了,蘇州就在門外,何必天天宅在家中呢?」
「耗子」點了點頭道:「嗯,確實是這麼回事,但畫中世界比較好玩!……是該出去走走了。我們去哪兒,觀前街嗎?」
成天樂:「不,去風光更好的地方,山塘街。」
「耗子」:「又去山塘街!你分明是想去找人嘛,是不是畫裡沒找到,就想著在畫外碰碰運氣?」
「耗子」還真瞭解成天樂。成天樂就是這麼想的。畫中世界十分奇異,不是幻境、不是魔境,也不是妄境,而是一種化境——推衍變化之境。它是在某個時間點上,疊加了畫外走入的成天樂這個意外的因素,從而使與現實世界相映的畫境產生了微妙的變化。
相對於現實世界而言,它也可能是某種幻境,因為所發生的事情並不是真實存在的;也可能是某種魔境,在畫中世界同樣會受到傷害,從而傷及到形神;也可能類似於某種妄境,因為意識到畫中世界不會影響到現實,有些人可能會做出在現實世界根本不會做的事情。
但這些都只是化轉的象徵,從而使畫中世界擁有了類似於幻境、魔境、妄境的某些特徵,但它本身還只是一種化境而已。成天樂雖然還不清楚這其中種種微妙的講究,但他已然明白畫中是怎樣一個世界。畫中人並不是憑空出現的,他既然在畫中看見了那姑娘,如果運氣好的話,在畫外也應該有機會能碰到。
然而他今天的運氣卻不怎麼樣,在七里山塘街走了兩個來回,步行距離超過了十五公里,仍然沒有發現那姑娘的身影,就連那樣的烏篷船都沒看見。成天樂仔細回想當時見到她的場景,那姑娘坐在船中,船後並沒有人搖櫓划槳。
山塘河上如今大多是私人承包的旅遊船,都配了柴油引擎,用不著搖櫓划槳,坐在船艙裡掌舵就行,因此有那樣一條烏篷船駛過倒也不會引起特別的注意。可成天樂卻感應得很清楚,那條木船根本就沒有配發動機,也就是說它是隨著琴聲自行漂過山塘河的,這也太奇異了!
除非是以法力推動,否則沒有船會無動力自行的,那絕不是隨水漂流的樣子。但他在畫卷世界裡並沒有感應到施法的波動,那琴聲的律動與畫卷中的姑蘇彷彿是一體的。在畫外的現實世界、蘇州的山塘河上,成天樂根本就找不到這樣一條船。
走了兩個來回,確信河上的每一條船都看清楚了,成天樂這才有些無奈的離開了山塘街。他並沒有回宅院,而是去了一家茶室去喝茶聽琴,那裡便是南宮玥曾經學琴的地方,也是在現實世界裡他與小蘇曾經約會過的地方。
南宮玥如今已經隨畢然搬到同裡去了,現實世界裡蘇福也不可能在此時陪成天樂來喝茶,成天樂點了一壺鳳凰單樅獨自坐下,就在茶室老闆彈琴位置的斜對面。甄詩蕊還是那麼風姿綽約的樣子,從上次見到她到現在,彷彿連坐姿都沒有變過。茶室裡的客人不多,甄詩蕊在彈古琴,是一曲《春江花月夜》,成天樂靜靜的聽著。
這琴聲韻雅,卻與畫卷中聽見的那琴聲不同,待到甄詩蕊彈完一曲坐在那裡飲茶的時候,成天樂才走了過去問道:「您好,是甄老闆嗎?我叫成天樂,是南宮玥的朋友。」
甄詩蕊很優雅的點頭微笑道:「我就是甄詩蕊,以前經常聽南宮提起你,沒想到早就見過了。……成總好久沒來了,怎麼今天突然有了雅興?」
成天樂微微吃了一驚,暗道這位甄老闆真是好記性,自己只來過這裡兩、三次,而且都是一年半以前了。他有些驚訝的問道:「您居然還記得我?」
甄詩蕊微微一笑:「你喝茶的時候我就注意到了,已經認了出來。我這裡各種各樣的客人都有,有人是來喝茶的、有人是來聽琴的、有人是來約會的,有人帶著別的目的。但茶的喝法不一樣、琴的聽法也不一樣,有些人是為了顯格調、有些人是為了找情調,有些人是為了充風雅,有些人是覺得這裡的環境好。」
成天樂也笑了:「那甄老闆覺得我是哪種人呢,為什麼會注意到我?」
甄詩蕊:「成總曾經來這兒等過人,也曾經來這兒約過會,但今天就是來聽琴的。我很少見到有人能像你今天那樣聽琴,似乎將心神都融化到琴聲中。連我彈琴時都能感覺到,整個茶室只有你一個人真正的在聽。」
成天樂:「那是甄老闆的琴聲玄妙,我不自覺就聽入迷了!……其實今天是有點事想向您請教,我聽南宮玥說過,您對古琴很有造詣,請問這是一張什麼樣的琴?」他掏出一張紙打開放在琴案上,上面畫的就是他在畫卷世界中看見那姑娘彈的古琴。那印入腦海深處的驚鴻一瞥,事後成天樂根據記憶盡量將這張古琴的細節都描繪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