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林燕,壞我大事!」裴鉶陡然大怒,喚過傳訊伍伍長大聲呵斥道:「傳我軍令,全軍穩住陣腳,聽鼓聲開始進攻,另外告訴林燕,他膽敢在退後一步,老夫拼的性命,也要將他斬在陣前!」
那傳訊伍士兵領了命令,上馬飛奔而去。
六七里外的山丘前,林燕隨近侍壓在大軍最後方,他整個人已經退到了丘陵的脊上。
暴雨傾盆,道路泥濘,三十幾輛戰車被卡在山坳下,很難退走,而且到了如此地步,也退無可退了。
再退就要失去居高臨下的地利!
林燕正是眉頭緊皺,忽然聽的身後隱隱有蹄聲傳來,回頭一看,只見遠處一里地之外,有小股騎兵正在朝他逐漸靠近,影影綽綽也看不清旗號,先以為是蠻族騎兵,心裡頓時一驚,不過見那隊伍只有兩百多人的規模,而且行動甚是緩慢,完全不像偷襲的架勢,頓時明白過來,「好個楊玄,竟然此時才來!」
「此番回去定要治你一個延誤軍機之罪,不過此時先讓你給我扛扛壓力再說。」林燕叫來近侍,大聲吩咐道:「迅速發鼓令,命鷹眼衛人馬迅速向我靠攏……就是那裡的人馬!」
那士兵摸不著頭腦的小跑離開,而後鼓聲響起。
軍中戰鼓分大中小三種,音色天差地別,用於不同編製等級,並且鼓點節奏也代表著不同的意義,每個士兵入伍前首先學的便是這些。到不怕會錯意思,不過此時正是緊張時刻,這突然想起召集鼓令,還是引起了一陣騷亂。遠處裴鉶眉頭突然一皺,不知發生何事:「這林燕又在搞什麼花樣!」
兩里之外的山坳之中,楊玄聽得鼓聲忽然一抬手,勒令全軍停止。
此時甚至不需要念頭出竅前去查探,就能感受到山丘背後的地方在散發著一股濃烈到讓人無法喘息的戰爭雲氣,抬眼看去,連天上如絲如注的暴雨都被扭曲了,彷彿有一陣無形的氣流衝上天空。將夜空中的雨滴都撕扯成了的一片遮天的雨幕,蔚為壯觀,寒意逼人,楊玄心中湧現一陣緊迫之感。
「我到以為此時戰鬥已經到了接近尾聲了。沒想到仍處於兩軍對陣的階段,早知該再拖片刻。」楊玄心中暗自琢磨著,此時林燕召集他靠攏,用腳指頭也能想出此人用意,肯定會讓他去打頭陣。如今鷹眼衛左右中堅三衛已經全部抵達,還不敢胡亂進攻,可見這血蹄重騎兵不是一般的恐怖,他自然不想當這炮灰。
「大人。是中堅衛的人在召集我們靠攏。」
見楊玄半晌沒有反映,盧廣孝忍不住提醒了一句。以為楊玄聽不懂鼓令,害怕他延誤軍機。遭來橫禍。
「我知道。」楊玄冷冰冰的回答了一句,腦海中仍在不停接收那蠻族斥候的記憶,此時已經到了雲開見月的地步,眉頭突然緊皺了一下,似乎一瞬間考慮了極多的問題,而後轉身下令:「全軍掉頭,後撤!」
「大人!」盧廣孝頓時一驚,這般上得戰場,不一定是必死。
但是抗命不從,此事過後必然逃脫不了追究責任的下場,尋常將****場上違抗命令都容易落得殺頭,鷹眼衛命賤,恐怕死的人會更多,就算眾人此時生出逃跑的念頭,都沒地方可逃,陽關一帶全是軍事重鎮,眾人這身行頭必然會露行蹤,去哪都是死,就算僥倖逃回中土,臉上刺字,又無赦免文書,也是死路。
所以盧廣孝完全不解楊玄此時下達此令是何用意,以為他是臨陣退縮,失了理智。
「聽令!」楊玄冷冰冰的看了他一眼,眼神之中顯現出了極為恐怖的鎮定。
盧廣孝在這一瞬間,竟然被生生懾服。
「我自有計劃,按令行事!」楊玄鎮定的神色中,再度爆發出一股森然至極的殺意。
事不過三,盧廣孝此時也被逼到絕境,自知此時處境,恐怕抗命,楊玄真會一劍斬了他,立馬回頭整合部隊,大聲下令。他麾下多數人都看不透其中的危機,聽到撤退便從容不迫的開始掉頭。
楊玄目光一橫,看向山頭之上那一點模糊的黑影,聽的鼓聲傳來的方向,微微瞇起了眼睛。
鼓點響過一輪,越來越急!
「箭!」楊玄身手一喝,楊鋒立馬會意,將那蠻族斥候隨身箭壺中的羽箭拋了過來。
箭桿以胡楊木削成,以鷹翎為羽,都是上等的材料,唯有箭簇是獸骨磨成,雖然打磨的十分鋒利,但仍然暴露出了這羽箭做工的粗糙,便連箭桿都不是筆直一線,有些小弧度的彎曲。
蠻族製造業落後,尤其是金屬冶煉,如果以金鐵為箭簇,根本滿足不了這麼巨大消耗。
楊玄接過這支獸骨羽箭,意識全部融入了身體之中,穩穩控制著渾身每一塊肌肉,而後毛孔張開,仔細感受著天地之間的動盪,暴雨、狂風都被他融入了武道精神之中,他只覺得最深沉的意識之中,似有一個黑白輪盤在瘋狂的旋轉,他的每一滴血,每一根毛髮,都代表著不同的雨滴、風向,在瘋狂的計算推衍。
這一刻,楊玄真正感受到了自己的武道精神和自己的神魂分離開來了。
武道精神為形意所化,而人的思考意識卻是神意。
因此神魂意識是無法完全控制自己的身體的,例如一個人神魂即便在強大,沒有修煉武道,也無法控制自己的心臟跳動結果,不過尋常武者,都停留在以精神控制身體的層面,沒有真正悟透形意真諦。
哪怕是許多領悟了武道精神的天才武者,武道精神也依久沒有和神意徹底分離。
然而此時楊玄在強大的壓力之下,竟然生生的捅破了這層膜,然而兩種意念卻並不衝突,就好像江河東流、斗轉星移,可曾需要人為的操縱嗎,這一切都是自然造化,人之身體也是一樣,哪怕熟睡之後也依舊生生不息,如果說楊玄神魂修行重在體悟人道,那他的武修就更加偏向於自然造化之道。
自然造化、人心至道,二者都是天地間的至真之道,並非由口舌捏造出來的偽道。
此時此刻,可謂是進退維谷,無比艱難。
前進是送死,退後也難逃一刀,天地之間只有一線生機,楊玄就要把握住這唯一的一線。
用蠻族的箭射破兩里之外的戰鼓!
只要鼓聲沒有響足三輪,楊玄就可以有借口推脫。
因為戰場之上混亂無比,誰也不敢保證一遍鼓令就聽清命令,軍法之中固有此規定。
但是三輪一過,不論你是真沒聽到還是假沒聽到,一律當做為令不遵處理,正所謂事不過三。
夜色,風雨交加,距離更是達到了恐怖的兩里,用的也是蠻族那粗製濫造,準頭差的驚人的骨箭!
而且還無法用念頭鎖定那鼓的位置,只能聽聲辨位,並且此時念頭之中蠻族斥候的記憶正在瘋狂降臨,他甚至都無法完全集中注意力,這種難度可想而知,如果有可能,盡量不能誤傷了擂鼓的士卒。
因為他不想在戰場之上射殺同袍,若是失手只怕心中有愧,有損修為。
第二輪鼓點將近尾聲,楊玄緩緩拉開了貫霞弓,並未瞄準兩里地之外的目標,而是將骨箭的鋒芒對準了那漆黑的也控制中!
高仰角拋射,憑借箭矢墜落地面的慣性命中目標,難度又陡然提高一個層次。
楊玄不能留下任何馬腳,不能讓人看出這一箭從何處而來,他只有選擇將箭射入夜空之中。
鼓點聲逾漸緊促,弓弦聲逾漸嘶啞,兩種聲音雖然渺小,但似乎連這暴雨都遮掩不了,貫霞弓被拉成了滿月,比任何一次都要滿,連那黑色的弓身都發生了輕微的扭曲,恐怖的力量在弦與弓的空白中凝聚!
最後一個鼓點落下!
楊玄豁然鬆手,輕微扭曲的羽箭被這股力量壓迫,離線的一瞬間竟然一種恐怖的速度旋轉起來,而後便消失在了空中,只在那雨幕之中留下一個空白的甬道,狂風暴雨皆不能進,末端直入夜空之中!
原地只留下了一陣恐怖的呼嘯聲!
正在有條不紊撤退的鷹眼衛部隊,聽的這一聲好似鷹擊般的尖嘯,胯下馬匹都出現了一瞬間的騷亂。
先前那一箭是射蠻族斥候,那這一箭楊玄到底想射什麼?難道是兩里之外的中堅衛士兵?
這個念頭不約而同的浮現在每一個人腦海之中,因為眾人視野之中只有中堅衛留在山頭之上的那幾個傳訊的鼓手,而後又同時打消掉,實在太過荒謬,且不說楊玄為什麼要射自己人,這麼遠又怎麼可能射的到。
一百丈和兩里地完全是兩個不同的概念。
前者至少可以想通,而後者已經完全超越了視力與弓箭射程的極限。
誰也不會相信這一箭能夠射中,這也正是楊玄所要的效果,他要讓所有人都產生這種認知,這一箭不是他射出去的,而是從蠻族戰陣中飛出來的流矢,所以他才會費盡心機用蠻族那粗製濫造的骨箭。
遠處山頭之上,鼓手右手已經高高舉起!
第三輪鼓點即將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