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幾人一些是我同鄉,一些在戰場上與我有過生死之交,你若能救活他們,我盧廣孝便是肝腦塗地也一定會償還你的恩情,我剛才刺你一刀,如果你心中積怨,也可刺我一刀,我絕不會還手。」盧廣孝轉過頭來說道,雖然臉上依舊不帶絲毫感情,可神色明顯不如之前那般冷漠了。
楊玄聽的這番話卻是有些意外,本以為盧廣孝是個絕情冷漠之人,卻沒想到此人竟然頗講情義。
他並沒有在盧廣孝遞過來的長凳上坐下,而是徑直走進了裡屋,掀開那其中一張草蓆,下面露出一張慘白的面孔來,已經毫無血色,幾乎與死人無異,呼吸之中帶著一股淡淡的腥臭,混雜著肉湯的味道。
看來是有人專門照料,否則即便是中毒不死,這些天餓也該餓死了。
「這些人明明沒有死,可你之前為什麼報給我說死了?」楊玄眼神在屋裡隨便一掃便清楚這些傷員的數量,數字正好與盧廣孝之前上報的死亡人數一樣,因此不難將二者聯繫起來。
「他們中毒已深,無法醫治,喪命只是早晚的事情,沒什麼區別。」盧廣孝平靜說道,而後眼神之中微微流露出一股仇恨的情緒,冷聲道:「而且如果讓軍部知道有人中了巫毒,不管死活,一律焚燒。」
「不管死活。」楊玄嘴裡輕輕重複了一句這話,覺得有些不太人道,但也能夠理解。這巫毒如果破體而出,恐怕還會毒害其他人,在無法根除巫毒的情況下,也是減輕損失的最好辦法。
楊玄將那戰士的手抓了起來。默不作聲的切起脈來,屋中一時間有些冷場。
「你當初犯了什麼事,才會被發配充軍?」楊玄隨口問道,伸手挑開那戰士的眼瞼,看了看瞳孔,而後回頭看了盧廣孝一眼,似乎在等待答案。在他看來,盧廣孝確實不像違法亂紀之人。雖然此人雙手沾滿了鮮血,身上殺氣濃厚,可給人的感覺是正直的,沒有邪氣。符合殺伐之道,而不是因殺而殺。
「圍攻官府。」盧廣孝平靜說道。
「哦?」楊玄倒是有些意外,容他繼續說下去。
盧廣孝站在簾子前面,從楊玄進到裡屋之後,他就一動不動。安靜到了極點,此時依舊如此。
「狗官強奪百姓田產,講不了道理,就只能以血相報了。」盧廣孝說道。
「以武證道。以血明理,可以稱英雄。」楊玄聽的他這番話。點了點頭,這種以殺伐肅清世間骯髒齷齪之物的做法。是正道,雖說於法不合,但是卻符合人心本性,在楊玄看來是沒有錯的。
隨著楊玄對「本性」二字的理解愈發的深刻,對世間萬物的認識也更為清楚,直指本質。
所謂的《乾律》在楊玄看來,不過是階級統治的工具,不過是束縛著人本性的一個囚牢,一塊欲蓋彌彰的遮羞布,人的本性才是這世間至善至真之物,人人自在,不屈於外物壓迫,世間不平不正之物自以殺伐之道抹去,一切發之於心,人心即為道理,何必以法律這種死板的條框予以約束?
而這正是當權者害怕的東西,因為他爭的最多,是這世間最不公平,最不公正的地方。
所以才有乾律,才有理學綱常,用來壓迫人心中的本性,這些都是歪道邪道!都該剷除!
楊玄心中一瞬間閃過這種念頭,近乎於大逆不道,但是這種想法卻在他心間深深的紮下根來。
盧廣孝並不明白楊玄心中那些近乎瘋狂的想法,不過仍舊意外楊玄能說出這番話來,對他的看法略微發生了一些改觀,卻也沒說話,只是將話題轉到了巫毒一事上,問道:「如何?」
「這毒蟲似乎並不損傷體內器官,不過時日太久,毒性已經擴散,也頗難醫治,具體有幾分把握我要試一下才知道。」楊玄將手收了回來,雖說說的很保守,但是卻不像沒有把握的樣子。
「即便如此,你便試試吧,是死是活都是他們的命了。」盧廣孝說罷轉身出去了。
楊玄搖了搖頭,看著滿地的活死人,微微皺了皺眉。
他救這些人除了是消除盧廣孝對他的敵意,還有一層想要如此為之的因素在裡邊,他不太想看到這些人死在自己眼皮子底下,這些人都是他今後想要招攬到麾下的,死一個就少一個。
「這些普通的士兵怎麼會與蠻族的巫師遭遇呢?」楊玄心頭突然閃現出這麼一個問題來,他層看過一些資料,能夠溝通圖騰力量的巫師在蠻族之中的地位極高,比貴族都要尊貴顯赫,而且數量極其稀少。
一面思索著,楊玄將手輕輕的按在了那人胸口之上,先天精氣緩緩度入體內,沿著血脈遊走。
這種手段也只有化氣境二重才能施展,沒有剛柔兼濟的本事,控制不住先天精氣,這一掌按下去此人胸口上必然會多出個血窟窿,所以盧廣孝對此無能為力。隨著精氣逐步滲透,楊玄眉頭微微皺了起來,此人體內的血液已經有種腐壞的感覺,精氣在其中遊走十分的費力,就像在粘稠的泥漿中穿行。
而且整個過程不能施展蠻力,得有抽絲剝繭的耐心,差不多花費了一炷香的時間,楊玄才從將精氣滲透到此人心臟之上,在那緩緩蠕動的心臟之上正粘附著一點陰寒的東西。雖是無法用肉眼看到,但是憑借先天精氣對神魂陰物的敏感,卻也能感覺到這毒蟲的存在,一點點朝著那方向圍了過去。
這蟲魂以秘法養成,毒素融入血液之內,竟然在中毒者體內寄生下來。以至於這戰士體內的氣血根本無法對它造成傷害,好像把中毒者的身體當作了自身的爐鼎,反而不斷溫養著神魂。
甚至藉此躲過了陽關古城牆的氣息壓制,這種寄生的手段便是連楊玄也覺得異常的玄妙。
尚未聽說過這種詭異的法術,神魂侵入旁人肉身之中,必然會遭氣血反噬,二者絕對不會和平共處,要麼是神魂受損,要麼是身體產生病變,只有滅殺對方神魂強行奪舍,或者滅去神魂意識,才能平息。
然而這種寄生的手法卻和奪舍不同,即沒有損傷寄主的靈魂,又能共處一個爐鼎之中。
若是這些蟲魂不含毒素、不帶著吞噬的意識,楊玄毫不懷疑,這一個爐鼎之中會出現兩個神魂,這簡直違逆了他以前的認知,即便他渡化聲聞,那些靈魂也不是存在於肉身之中,而是他識海的佛國之內。
這種寄生的手段雖然偏於陰邪,但是如果能掌握到,對他來講可有著非同尋常的意義。
譬如他現在得罪了林燕,若能給他身上寄生一縷念頭,則可隨時掌握到他的動向,這比任何奸細都要好用。但是他如今卻做不到,神魂雖是無形物質之物,可一旦進入別人體內,還是會被察覺的,而且念頭得不到爐鼎的溫養,離體時間太長便會逐漸消散,也不可能與寄主和平共處,肯定是你死我活的下場。
不過這門法術完全源於另外一個修行體系,他僅憑一個蟲魂也研究不透其中的奧妙,只能作罷。
先天精氣逐漸逼近,那蟲魂似有察覺,無形物質的身軀卻彷彿錐子一般鋒利,略微一動竟然就要鑽進寄寄生的心臟之中,楊玄心中驟然緊張,先天精氣猛然一絞,那蟲魂尚未來得及完全破開心肌,就已經被楊玄撕成了粉碎。這蟲魂只有一個念頭,碎裂之後自然就化作了虛無,楊玄這才長長的喘了一口氣。
先天精氣徐徐退回體內,體內空乏的感覺漸漸消失。
這便是化氣境二重比一重強大的地方,釋放出去的先天精氣只要沒被打散,依舊可以收回體內。
而且他身體素質強橫,加之又修煉過手少陰心經,心力強大,這種長時間的釋放先天精氣對他而言要比旁人輕鬆許多,比起楊黎給他治腿傷時簡直不可同日而語,這便是肉身強大帶來的好處。
那毒蟲被絞碎之後,潰散開的毒素也被楊玄用精氣煉化,將殘渣沿著傷口帶出了體外。
那人胸口之上是一個深可見骨的箭傷,幾乎都撕裂了肋骨上的隔膜,一直沒有結痂,此時已經有腐爛的趨勢,楊玄用精氣順手一絞,將上面的膿血壞肉都割了下來,流出了一些稍顯乾淨的血液。
而後取出一粒培元丹給他服了下去,僅僅只是彌補傷後虧損的氣血,對傷勢而言並無太多用處。
然而他如今能做到的,也就只有這麼多了。
接下來便是枯燥疲勞重複過程,將那十九人體內寄生的蟲魂一一驅除,前後花了差不多一個時辰。
所幸這些士兵意志力都十分堅定,這些毒蟲沒有實體,不會傷害肉身,只能吞噬神魂,若不是心中有一種堅不可摧的意念支撐著,恐怕這些人都已喪命,也不會這般苦苦堅持了兩個多月了。
聽的裡屋傳來的聲音,盧廣孝掀開簾子進來了,手裡端著一碗水。
「他們身上的巫毒我已經除盡,外傷我暫時(最快更新)無能為力。」楊玄也不跟他客氣,接過水碗咕咚咕咚的喝了個底朝天,而後將碗還了回去,說道:「你刺我那一刀,我也不打算追究了,你好自為之便是。」
「但我說過的話還是算數的。」盧廣孝平靜說道,隨即雙手抱拳認認真真的對楊玄行了一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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