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玄側坐在矮凳上,後堂門沒關,從這正好能看到樓梯口的動靜。這扎針也是個細活,不是一時半會就能結束的,楊玄閒著無聊便在腦子裡想起事情來,楊海良這會應該已經將楊靖那邊的問題處理妥當了。他並不擔心,如果楊靖不想跟他玩命,必然會妥協。
可是這有引出了一個難題,怎麼推掉那買辦局的差事?
楊靖如果收手,楊玄在宗堂之中的危機就盡數化解,這差事肯定跑不掉的,他之前自然是極想出任這個差事,可是林小緣一事使得他改變了計劃。朝廷買辦局雖然是個挺有油水的地方,也能混個銜職,可畢竟屬於舉薦官,俗稱走後門的。這一類官員在地方上不在少數,前朝舉孝廉制度下的產物,皇權沒落後死灰復燃,成了封疆大吏安插親戚門生的一種手段。
雖說也是官,可畢竟不是正統,地位名聲都不太好,陞遷起來也極為困難,封爵更是絕無可能。楊玄已經立下了封侯之志,泡在這個沒前途的地方肯定只能混吃等死,撈錢撈的再多也還是上不了檯面的,說不定還能混個社會蛀蟲的稱號。
倒時候上門提親怎麼能讓林家點頭?
林洪先只是他要面對的第一道坎,他到不甚懼怕,一路殺伐,他心裡的信念已經極為堅定,而且短短半年時間,他從易髓初境一路突飛猛進至化氣境界,並且武道精神已成體系,前程可謂一片坦途。
給他足夠的時間,他並非沒有把握。
就算退一萬步講,武道不行,他也有神魂之術做依仗,地藏經乃是當年世上不二法門,世間法門能望其項背的恐怕一手可數,越到高處,神通便越是廣大,更要勝過當世諸多武學。
真正讓他如鯁在喉的是林觀,這才是一語定乾坤的正主。
可要獲得他的認可,談何容易,林觀是個不折不扣的讀書人,理學大家,唯有封爵才是楊玄如今的出路。
這個目標比戰勝林洪先還要艱難,便是楊玄心中意志堅定,現在也有些茫然,目光空洞的看著門外。正在此時那門前突然出現一個人影,手裡拿著一個信封在那樓梯前停住了,步履躊躇,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這一停頓楊玄正好將他模樣看清了,雙目驟然緊縮,來者正是史慶瑞身邊的那個青袍護衛,如今雖然換了一身衣服,做成行商打扮,可依舊瞞不過楊玄的眼力。
「他來這裡做什麼?信封……」楊玄思緒飛快一轉,心中頓時一沉,暗道不妙,「這人肯定是史慶瑞派來挑撥納蘭璞清的。」
楊玄沒想到史慶瑞竟然猜透了自己的佈局,如今雖說沒有直指人心的證據,可是納蘭璞清現在傷痛絞心哪裡還有理智可言,恐怕隨便容他說上兩句就會將信將疑,再加上楊旭那小王八蛋跟他有些仇怨,煽風點火兩句,還真有可能信以為真。但是他現在這摸樣也不方便出去阻攔,雖說有十足的把握將他擊殺於此,可這就在人家眼皮子底下,弄出這麼大的動靜還指望對方不起疑心?
史人丙此時似乎也察覺到了楊玄的目光,扭過頭來往後堂裡一瞅,頓時色變,可驚慌之色之流露了短短的一瞬間,就平靜了下來。
而接下來這一幕確實出乎了楊玄的意料,這史人丙竟然沒有衝上二樓冒死報信,竟然一聲不響的扭頭走了。
楊玄腦袋裡一時也沒轉過思路,眉頭緊緊皺著,懸起的一顆心重新落回胸膛,殺意慢慢滋生,本他他還打算讓史慶瑞多活一陣,如今看來必須盡快將他解決才行,否則容他從中作梗,真把納蘭璞清這老傢伙激起了血性,又是一個大麻煩。
「還有多久。」楊玄頭也不回的問了一句,語調很輕柔。
那老醫師慢吞吞的答了一句:「快了,馬上就可以取針了。」
「唉。」楊玄並未搭理,兀自歎息了一聲。
「公子何故歎息?」那老醫師隨口問道。
「你說每天都會死這麼多人,這是誰的苦?」楊玄感歎道。
老醫師似乎對他這個無病呻吟的問題有些無奈,略一怔神,而後搖頭笑道:「你去問問後院那些陽關回來的傷兵,他們絕不會想這個無聊的問題,只要能活著,就不是自己的苦……你這傷又不致死,何來這種感歎……診金七十兩。」
不過半會楊玄背上銀針以盡數取下,胸口那種撕裂般的疼痛已經減緩了許多,他站起身吐了一口氣。
穿好衣服,遞過一張面額一百的銀票,楊玄輕輕的握了握拳頭,眼神透過角門看著種德堂後院那寬大的校場,心中突然有了定計,卻並未停留。從拐角處走了出去,一抬眼卻是發現史人丙竟然沒走,正坐在那長椅的角落裡,身旁擠著一堆等著問診的病人,他孤零零的身影在這嘈雜的環境中看起來有些落寞,正低著頭默不作聲的看著手裡的信封,心不在此,連楊玄走近了之後也沒發覺。
楊玄在他對面的長椅上坐下,雙手擱在腿上,身子用一種很隨意的姿勢趴著。
「剛才我在後堂,那老先生給我說了一句很有意思的話。」楊玄湊了過去,笑道。
「什麼話?」史人丙抬起頭來,眼神之中沒有恐懼與吃驚。
「只要能活著,就不是自己的苦。」楊玄原話說道。
史人丙陷入了短暫的恍惚之中,神色突然一定,直視楊玄說道:「我可以幫你,但是你要保證我能活下去。」
「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楊玄微微一笑,在他耳邊小聲說了一個地名,而後起身走出種德堂。
一路上楊玄並未去想史人丙的是否可信這個問題,他相信自己的直覺。
一開始在荒園之中他就注意到對方神色有些異常,當時也並未將此事放在心上,這會想起來忍不住有些咂舌。
他先前還在考慮怎麼去對付史慶瑞,雖說殺他容易,可是對方藏在老巢之中,想要做到神不知鬼不覺、並且不留下任何蛛絲馬跡還是有些難度的,可史人丙倒戈之後這個問題直接迎刃而解,史慶瑞的死亡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情。
這會他切實體會到了人心的難以捉摸之處以及可怕之處,算是給他深深的上了一課。
半個時辰之後,一人一騎在糧草轉運司前會合,之前已有暗示。楊玄出示了通關文書,兩人到了行船之上。
進入這略顯陰暗的艙房之中,史人丙明顯有些心虛了,他雖然沒親眼見過楊玄殺人,可是卻見過死者的慘狀,雖然他手上也沾染了許多鮮血,可是跟眼前這個表面溫和實際內心殘暴嗜血的年輕人比起來,無論質量還是數量上,都相差了太遠。
他現在甚至有些後悔,一開始他只是想與史慶瑞決裂,卻並沒有幫助楊玄的打算,因為他也不是什麼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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