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楊玄說的本是真誠直言,只是在琢磨先前心中那個問題,所以看起來有些不太慎重。
林小緣被他這幅摸樣弄得有些臉紅,怎麼看他這樣子都像是為了顧全自己顏面才這麼去說的,可偏偏撒謊也一點都不用心,一看就知道是睜著眼睛說瞎話。鬱悶的她直接將那幾張畫卷收攏起來,扔在了桌角一堆,心裡氣憤之餘還有些失望。
她並不是為了虛榮而野心勃勃之人,只是想與別人分享自己的精神世界,從小生活在一個沒有陌生人的環境中,讓她有些孤獨。所以她在船上總是喜歡跟楊玄說那些無關緊要的事情,因為只有他才會不願其煩的聆聽。她甚至忽略了楊玄當時僅僅只是昏迷而不省人事的事實,把他當作了知己一般看待,彼此間有種莫名的親近。卻未想到今日給對方看自己的得意之作,卻換來了一個諷刺。
「別急啊,我這還沒看完呢。」楊玄又伸手將那幾張畫卷拿了過來,卻沒想到一下抓厚了,將底下那幾張卻也一併帶了過來。
楊玄眼神一掃,確是發現其餘幾張紙上都是寫的一些詩詞,相比於這些蹩腳的畫作,那些字跡可謂是處於兩個不同的極端,簡直稱得上大家手筆,便是楊玄這個不懂文雅之人也能看得出其中的神韻,行文之間那種靈動的筆力彷彿給這些字跡賦予了生命。
「你字寫的真好。」楊玄由衷讚歎道。
「我從小便不喜歡針線女紅這些東西,只對筆墨感興趣,父親都說不像個女兒家。」林小緣輕輕擾開眼前飄拂的幾根髮絲,看著楊玄手中拿著的那幾張帶著墨跡的宣紙,似乎有些小小的緊張,話也多了起來,想掩蓋自己的情緒。
「女兒家喜歡讀書寫字又怎麼了?我覺得挺好啊。」楊玄他從小在社會的陰暗中摸爬滾打,不讀四書五經,不學禮儀綱常,因此諸多看法也與世上正統的儒家思想有些出入,那些為世人所推崇的東西在他看來也無關緊要。
這話只是由心而發的一句言辭,並無刻意討好,倒是無意間讓林小緣有些開心,畢竟誰都喜歡被別人所認可。
「不過作畫也是最近幾天才開始學的,所以可能畫的不是很好。」林小緣指尖捻著衣角,輕聲道。
楊玄沒想到她還糾結於那幾幅塗鴉一般的畫卷之上,只覺得林小緣這性子可愛的緊,心中忍不住莞爾失笑,仍想去解釋一下自己的意思,可又怕適得其反,只好不做聲的繼續往下翻看著。突然他眼前一亮,在那幾張書帖之中卻還夾著一張塗鴉,這才明白原來對方是緊張於此,一時間覺得更為有趣,不等林小緣身手阻攔,便將那畫卷從中抽了出來,看清全貌之後頓時啞然。
只見那紙上畫著一個熟睡的人,手法粗糙,勾勒出來的人形都有些走樣,更沒有講究佈局與意境,但勉強可以從中感受到熟睡之人的那種平靜,尤其是嘴角那一絲和煦笑容,楊玄怎麼看怎麼覺得熟悉,半晌過後突然明悟,「這畫怎麼像是自己!」
楊玄有些吃驚的抬起頭,心中思緒思緒萬千,目光落在少女那吹彈可破的臉頰,覺得真是好看,輕輕抿著的嘴唇彷彿含苞輕綻的初荷。他心裡一直很喜歡對方,這種情緒不知道從何時開始滋生,或許就是在昏迷的那段日子裡,習慣漸漸成了依賴,可當大夢初醒之後才明白現實與夢境之間總有種可觸不可及的遺憾。兩人身份的天差地別以及林洪先的阻撓,曾經都讓他有種快要窒息的無力感。
可越現實越近乎於絕望,這種情緒就在逆境中萌芽,越是強烈,他就愈發的不甘,久而久之也就成為了他心中的惡魔。
他殺史顏勝、殺納蘭雲松乃至於他手上沾染的一切鮮血,不僅僅是在向林洪先證明實力,也是在用殺戮平息心中的不安。
這便是一切的癥結的所在,情之一字如囚牢枷鎖,困於其中便難得解脫,就像一個美妙的夢境與現實的偶然契合,構造出了一種讓人迷醉的魅惑,苦也由之,樂也從之。但楊玄自認為卻沒有錯,放不下是癡纏,放下了他未必就會真的解脫。
所以他從未去刻意壓制心裡那些感情。
可以為此一怒殺人,可以為此輕賤生命,他不知道自己的舉動在別人看來算不算愚蠢或者說幼稚,可這世上又有哪一種感情可以對錯二字片面的評價呢?就算真有對錯並且他真的錯了,他也不在乎,沒有結果的對錯又有什麼價值呢?
他現在只求一個結果,一個讓自己解脫的結果,不論這結果的對錯如何,好壞如何。
楊玄發現對方此時也目不轉睛的看著自己,眼神沒有絲毫飄移離散,此情此景,讓楊玄莫名想到了天夜裡的一碗麵一碗湯和一個侷促不安的看客,林小緣當時似乎在期待什麼,只是他心裡當時有太多負擔,連小命都攥在別人手裡,所以輕賤了那一場緣分。
他本以為再次面對這種選擇之時自己會很緊張,可心中卻有一種莫名的鎮定支撐著他,目光平靜,說道:「其實那天夜裡在船上我有一句話想對你說,可是我這人有時候臉皮子薄,一直沒有說出口,這些天憋得我很難受,想來想去還是希望能告訴你。」
林小緣微怔,輕咬嘴唇,有些期待又有些害怕的問道:「什麼話?」
「我想我是喜歡上你了。」楊玄從容的說道,一開始心口還輕微有些顫抖,可說完之後就漸漸平靜了下來,似乎是一個順其自然的過程而已,不管接下來會得到一個什麼樣的結果,他心中的執念已經放下了,已從自己堆砌的圍城中走了出來。
「啊。」林小緣發出一聲輕輕的訝異,呆呆的看著楊玄,雖說心裡有所準備卻還是有些吃驚。
楊玄目光寧靜而柔和,看著林小緣那略顯驚訝的眼神,看著她微微顫動的纖長睫毛,安安靜靜的等待著,直到她那因為吃驚而張開的嘴唇輕輕的閉攏,他才露出一個溫婉的笑容,讓對方不至於為自己的唐突而顯得緊張,輕輕問道:「那你喜歡我嗎?」
林小緣低下了頭,看著沾水的鞋尖,指尖輕輕的糾纏在一起,只是輕不可聞的嗯了一聲。並未思忖太久,似乎這個問題她已經考慮了很長一段時間,可當這話說出口時,她還是覺得自己回答的過於輕佻,抬起頭來,本來是想看著楊玄再拷問自己一次,可她實在缺乏這個勇氣,目光越過肩頭落在了他身後的書桌上,又跳過半掩的窗戶落在了庭院之中,可實在沒什麼好看的,只能將目光收了回來,看著楊玄,稍矮一些讓她不得不微微仰起頭來,看起來有些倔強和驕傲,鄭重其事的說道:「是喜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