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個畜生,哈哈哈哈!」
正在兩人之間的怒火幾乎一觸即發的時候,林洪先一陣爽朗的笑聲忽然攪亂僵局,讓這如霜雪打過的氣氛終於解凍,只是那種冷森森的感覺依舊沒有消退,隨著這嗚咽的西風在眾人脖頸後背上輕撫,給身上黏了薄薄的一層塵土,很不舒服。
場間極其的安靜,只有林洪先肆無忌憚的笑聲,以及那大灰馬躁動不安的四蹄在地上來回起落的聲音。
楊玄輕輕一拉韁繩,拽破了那大黑馬韁持不下的驕傲,無可奈何的低下頭去,將目光在地面上來回巡弋,瞧這模樣似乎是想在這荒涼的土地上找出兩根鮮嫩的青草來。馬背上的人正襟危坐,目光若有若無的瞟了一眼史慶瑞,輕笑道:「這畜生頑劣,還望史老爺子看開一些,莫要一般計較。」楊玄這口氣讓人怎麼聽怎麼覺得難受,就好像護短的長輩毫無理由的回護犯了錯的孩子。
毫無告罪的意思,反而有種玩味的感覺,雖說只是一件小事而已,但也絕無說的這般輕描淡寫的理由。
史慶瑞一言不發,只是用一種沉寂的目光看著楊玄。
林洪先驅著馬悠哉悠哉的穿插進來,恰巧不巧的站在了兩人之間,雖然沒有擋住視線,但是恐怕兩人誰也不敢對其視若無睹,將冰冷的目光緩緩錯開,落在了他身上,場間氣氛又緩和了下來。有強大的實力與背景作為後盾,林洪先就像一個棋藝精湛的國手,對整個局面都有一種絲絲入扣的掌控。楊玄很不喜歡這種感覺,但是如今也只能規規矩矩的當一個棋子,因為跳出棋局就會被抹殺。
他身下那匹赤紅色的神駿似乎跟大黑馬不怎麼對脾氣,躁動不安的扭動著脖子,柔順的鬃毛在風中似跳動的火焰一樣,雙眼炯炯有神,透著一股凶狠嗜血的味道,然而大黑馬根本懶得操理他,低頭在地上刨著蓬蒿,根本沒看見對方那挑釁的眼神。
這下不止史慶瑞臉色難看,就是林洪先也被弄得有些尷尬,身手撫摸了一下赤紅神駿的後頸,將其安撫下來。他雖然沒楊玄這種神魂馴馬的奇妙神通,但是他坐下這匹神駿可是經歷過血火磨練的戰馬,頑劣性子早就被消磨的差不多了,何況又與他達到了那種人騎合一的境界,對其來說不過是舉手之勞罷了,繼而閒適的說道:「當初捉這畜生之時,可是將我手下一個化氣境的校尉都踢傷了的,我卻忘了提醒你一聲,哈哈……不過你也倒是讓我大開眼界了一次,這麼短短片刻,就將它訓得服服帖帖的。」
「此馬跟我有緣。」楊玄扯了很荒謬的借口,偏偏口吻卻極其的認真。
「看來我這馬還送到你胃口上了?啊哈。」林洪先放聲笑到,有意無意的將那史慶瑞冷落到了一邊,讓其有些尷尬,但他可不介意這老頭心情如何,自顧自的想法,繼而說道:「這匹馬你還沒給起名字吧……你覺得黑神這個名字如何?」
「這畜生哪裡當得起神這個字!」楊玄搖了搖頭,隨口到:「我看它渾身就跟松香齋的大墨塊一樣,乾脆就叫它墨染好了。」
眾人對楊玄的膽氣實在有些咂舌,大咧咧的接受了林洪先的饋贈也就罷了,又敢這般無所謂的拒絕了林洪先的提議,雖然問題的本身只是一個無關緊要的小事情,但是其中代表的意義,卻讓所有人都不得不重新審視這個他們曾經輕視過的少年。
林洪先的雖然是個驕傲之人,但是絕不會氣量狹小到因此而動怒,略微一怔,細細咂舌,點頭道:「墨染……這名字好。」
「不知史先生你那馬還能跑嗎?」林洪先又隨口問了一句,漫不經心的在大灰馬前蹄上掃了一眼,不等那史慶瑞給出回答,他便已經在心裡得出了自己的結論,揮手將給楊玄領路那青帽小廝叫了過來,後者會意,翻身下馬拽著韁繩將那匹體格不錯的雍州馬給送到了史顏勝跟前,而後恭敬說道:「史老爺子,你這馬傷著了,容我帶回府上養著,你先騎我這匹?」
其實史慶瑞身下這坐騎並未傷筋動骨,不過是掉了一層皮肉罷了,稍微收斂一些也能撐得住場面,可林洪先這麼一說,無疑將他最後一點顏面都抹掉了。他臉色自然不太好看,但是他卻不敢像楊玄那般隨意辯駁林洪先的決定,只能裝出一副別無所謂的樣子,抓著馬鞭雙手抱拳呈了謝意,便翻身下馬接過那青帽小廝手裡的韁繩,一翻身跨上了馬鞍。
整個動作極為野蠻,將青帽小廝那匹雍州馬壓了一個趔趄,好像背上突然多了幾塊沉甸甸的大石墩。
史慶瑞狠拽一下韁繩,將那雍州馬的腦袋直接扯的高高揚了起來,而後接過那青帽小廝遞過來的長弓和箭壺,掛在身側,抬頭用一種冷峻的目光看著楊玄,而後與林洪先說道:「世子,既然一切妥當了,咱們這就開啟荒園的陣法吧,早去早回。」
「你倒心急。」林洪先隨意一笑,驅馬朝那石台走了過去。
「當年聖上都再此狩獵,我豈有不急之理。」史慶瑞皮笑肉不笑的說道,嘴上一套說辭,心裡卻是另一種想法,他現在簡直恨不得上去一刀劈了楊玄。哪還有心思狩獵,只想早點離開大庭廣眾之下,才有動手的機會。其實一開始的時候,他私下裡對楊玄這人並無太多偏見,只不過他殺了史顏勝,自己必須有所作為才能給家主一個交代,可是如今他完全被楊玄這囂張的態度撩撥起了怒火。
不是我要殺你,而是我想殺你!
楊玄一副處之泰然的模樣,對史慶瑞不管不理,策馬跟在了林洪先後面。
走至石台之前,林洪先右手精氣一震,他大拇指上那塊彷彿骨頭雕成的扳指指突然散發出一團乳白色的光暈,隨後他掌心之上的那一片空間似乎呈現了一種莫名的扭曲,光暈的擴散持續了一息之久,那片扭曲的空間也逐漸被剝離了光彩,呈現出一種類似與夜空般的黑暗,似乎這一片空間被人以神通摳了出來。而後光暈如潮褪去,那白骨扳指恢復了先前質樸的模樣。
此時眾人都被剛才那一幕震住了,除了楊玄有神魂感知,恐怕誰也沒清楚的看到林洪先手裡那一塊令符是怎麼憑空而來的。
就在那乳白色光暈瀰漫開來的瞬間,楊玄就從中感受到了一種熟悉的氣息,正是顏勝身上那快護身符所蘊含的靈氣,兩者雖然給人的感覺不盡然相同,但本質上都有相似之處。而就在那白色霧狀靈氣以一種奇異方式開始扭曲的時候,楊玄神魂中所感受的那一片空間莫名的被放大了,原本只有一個點,卻慢慢拉扯出了一個直徑一兩丈的空洞來,他當即就想到了芥子須彌的神通。
這門神通在道家又稱為洞天之術,一山一石之中便可容納錦繡山河,現在世上都有十大洞天、三十六小洞天的傳說。
這些玄妙的世界隱於不可知之地,世人對其知之甚少,所以經常被誤認為天上的仙境,直到十幾年前,皇權的鐵蹄第一次踏破神權籠罩下的洞天世界,這些超然世外的存在才第一次被剝去了神話的外衣,為世人所知曉。
林洪先手上那一枚骨雕扳指無疑是一件奇物,竟然蘊含了這種玄妙的神通,非神念、金丹之境的高手根本施展不出這種手段,何況還是將這神通封入一個死物之中,此物之珍貴,簡直堪比靈寶、靈兵,便是用價值連城來說也絲毫不算過分。
「不知世子手中這枚扳指可是傳說中的洞天靈戒?」史慶瑞面露訝異之色,也算見多識廣之輩。
「勉強可以劃入其中,不過我這算不入流的那種。」林洪先隨意敷衍兩句,並無太多謙遜之意,這種冷冰冰的回答只不過是不想繼續在這個問題上糾纏過多,將那反刻著「荒園」二字的令符扣上了石台上的那兩個篆體大字上,兩者一絲不差的扣合在一起。
頓時,輕柔的靈光從令符下四溢而出,沿著石台上那些繁複晦澀的紋路流淌開來,就如同經絡裡鮮血,整個石台一瞬間變得充滿了生機,那死板的刻痕都好像活了過來,衍生出無數的變化,而後遠處那一片天地都陷入這種奇妙的契合之中,眾人只看見正前方的那一片虛空之中緩緩出現一道道奇異的流光,就好像力透紙背的墨痕。而後眼前的景色慢慢化開,露出了一片荒涼的天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