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北城門一路狂奔出來,到這御道之前,足足有二十幾里的,可前前後後算起時間來不過半刻鐘左右。而且瞧這模樣,楊玄已經再此等候多時了,連那花裡胡哨的禮儀馬步都調教出來了。兩人眼珠子差點沒掉到地上去,這楊玄也不是弼馬溫投的胎啊,怎麼能將一匹凶悍的烈馬收拾的跟個黃花閨女似得,難不成真應了那句話,惡人自有惡人磨?當然在這裡是惡馬罷了。
忍住心中的訝異,兩人策騎走了上去,在寬敞大氣的御道上與楊玄並排而行,相差了半個馬身,二人身下的雍州馬明顯對那搔首弄姿的大黑馬心懷敬畏,低著頭隨行兩側,就跟這漢白玉地磚上長出了鮮嫩的水草一樣,馬上二人被折騰的好不難受。
楊玄身手在那馬脖子上拍了一下,那欠抽的黑馬就跟刀架脖子上了一般,驚慌的打了個響鼻,而後規規矩矩的走起來。
「兩位前面引路。」楊玄拽了拽韁繩,讓大黑馬停頓了一下,雖然這御道就一筆直的大街,實在不虞走錯方向,但是他此時卻不想表現的鋒芒畢露,因此在這細節問題上還是比較注意,畢竟他只是一個客人罷了,總不能讓人覺得他搶了主人的風頭。
這條七里長的御道盡頭便是荒園的入口,是一片尋常的空曠之地,也是整個大陣的陣樞所在,到了這裡已經很少能看見土木的痕跡了,地面是乾燥而堅硬的荒野,讓風一吹還能掀起一陣陣的塵土,貼著地面,穿過蓬蒿,迎面而來便有一種粗獷而荒涼的氣息。在那曠野的中央,有一個類似於日晷一樣的存在,微微傾斜的石台上,刻畫著一些複雜的讓人眼花繚亂的線條與鑿點。
在那些晦澀的痕跡中間,有兩個浮雕的篆字——荒園。
在那石台的之前,聚集著三四十騎,如林的馬蹄在踐踏起的煙塵之中若隱若現,給人一種莫名其妙,或者勉強可以歸結為熱血沸騰的感覺。撲面而來的塵土味,馬匹刀劍散發出來的血汗味,與整個荒園流露出來的粗獷氣息融為一體,就好像挑動了你心裡那偏向於嗜血的陰暗面。楊玄終於明白戰場上的戰爭氣息為何恐怖到可以衝散天地靈氣的原因了,僅僅數十騎的氣息就能讓他熱血賁張,那數千騎數萬騎,乃至於百萬大軍陳列山野、充斥天地的那種無邊無際的覆蓋又是一種什麼樣的景象?足以崩壞天地間的秩序!
楊玄沉心靜氣撥轉馬頭緩緩走了過去,一路走進卻發現了些熟悉的面孔,都是朔方城中那些上得了檯面的大家族裡的世子,當然比起楊家、林家這種底蘊深沉的大世家卻還有天壤之別。如今楊青蚨不再城中,楊玄異軍突起取代楊雲、楊英二人,自然也是有資格與這些世子站在一起的。但是卻有一點同樣不可否認,那就是身份,楊玄出身低賤,所以在場許多人對他並無太多尊重。
人群邊緣,幾個人感受到楊玄的靠近,回頭掃了一眼,並未表現出任何情緒來,就像一個無關緊要的路人一般,回頭繼續與同伴閒聊起來。然而隨著大黑馬的逐漸走進,幾人身下的坐騎卻是躁動不安起來,紛紛向一旁避讓,無論怎麼拽韁繩也控制不住,一時弄得三人面色有些難看。不過這幾人為人處事都趨於老成,縱然心裡難堪也隱隱壓制著,驅馬讓出一條路來。
楊玄點頭謝過,目光掃過人群,才發現在這一群人裡,自己竟然屬於最為年輕的一個,便是林洪先也是二十四五的年齡,論面相也要比自己成熟穩重許多,難免讓他有些尷尬。
最讓他難以想像的是,在那人群深處竟然還有個五六十歲的老頭子,楊玄隱隱覺得這人身上的氣息有些熟悉,似曾相識的感覺,卻又拿捏不住關鍵,總之對方看自己的目光隱隱有些不善,他渾然沒放在心上,繼續在人群裡巡視起來。這才發現自己被那青帽小廝結結實實的忽悠了一道,不過想來也是自己腦子打結了,林小緣一個女兒家怎麼可能攙和到這種事情裡來,臉上不禁浮出一絲苦笑來。
「楊玄賢弟,我可恭候多時了。」人群之中突然裂開一道口子,林洪先驅馬從人群中走了出來,今也穿著一身胡服,儒雅之中透著一股凌厲卻不失沉穩的氣質,馬鞍兩側分別掛著長弓和箭壺,十幾支銀光流轉的長箭,都是牡丹鐵的材質。那把長弓雖然模樣粗糙,甚至弓身上還有沒打磨乾淨金屬凹凸,可那絞纏著的弓弦,那種濃烈到極致的緊繃感,好像輕輕拉開一絲都能把這空氣割破。
楊玄這才發現自己來的有些荒唐,且不說年齡的代溝,也沒見哪位如自己這般空著手來的啊,至少弓箭齊備,或多或少還帶了幾個身手不錯的侍衛。不過誰能怪他,提前也不給招呼一聲,一大清早才來傳話,自己哪有時間準備什麼東西,如此想來也將那些亂七八糟的想法拋開了,一臉隨心所欲的淺笑,在眾人矚目之下,大咧咧的跟林洪先打了個說道:「你這到客氣了。」
眾人一時間有些訝異,在場也有不少三十出頭,早已經名聲在外的人物,化氣境的更不在少數,可也沒見哪位敢在林洪先面前這般托大的。就算是你楊家可以和林家平等對話,可你也要先考慮下自己的身份啊,林洪先是林家世子,你楊玄又算什麼了不得的人物?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林洪先對待這個略顯輕薄的少年總有種另眼相待的感覺,似乎關係很親近,還有種說不明道不清的感覺。
或許只有楊玄才能從他那眼中看到那一絲似有似無的玩味,沒有刻意隱藏,也沒有刻意的針對,給他的感覺就好像戲台之下端茶淺酌的看客,心下生出一些習慣性的防備來,只是還沒徹底想明白,便被人打斷了思路。
人群中突然傳來一聲,音色有些蒼老,「這位就是楊家的那位天才吧?」
這聲音雖然平和,可落在耳朵裡卻有種久違的感覺,好像說話之人已經是他的故知,在此等候多時了,楊玄忍不住心裡的費解,扭過頭去看了看,只見從那人群中策騎走過來一人。剛才楊玄目光瞎掃一圈的時候就注意到此人了,估摸著有五六十歲了,也不知道什麼來路,看著極其面生,可偏偏覺得挺熟悉的,而他身後的那一群人看著自己的眼神也極不正常,無處不透著詭異。
「不敢當……不敢當……」楊玄呵呵笑了兩聲,卻並無刻意謙遜的樣子,然後將疑惑的目光投像了林洪先。
「賢弟,我給你介紹一下,這位是成紀史家的宗堂執裁,本是我林家的客人,可是……前幾天那事情你聽說了吧?」林洪先給楊玄介紹道,言語之中有些遺憾的樣子。可偏偏在這種場合下提起來,便有種故意往傷口上撒鹽的感覺。
林洪先當然不是那種說話不講究之人,再想起這場毫無理由的狩獵,楊玄一瞬間就理清了思路,心中不太爽快。不過罵了幾聲又覺得不對勁,算上林小緣那層關係,興許哪一天就罵到自己頭上來了,使得心裡更加鬱結,有種想罵人都找不出來詞的感覺。
「這林洪先是挖好了坑等我往下跳啊,呵呵!」楊玄心中暗自一笑,抬起頭來眼神中毫不掩飾那種厭惡,可奈何這林洪先也是個臉皮極厚之人,一副視若無睹的態度,輕輕一拽韁繩,身下那匹赤紅如血的坐騎隨意的邁了兩個悠閒的步子,便這般躲開了楊玄那不善的目光,然後挪出一個空位,讓那史慶瑞走進了這個隱隱透著火藥味的圈子裡來,自己退到一邊看起了好戲。
楊玄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將心中那略顯幼稚的興奮以及現在糾結不清的頭緒盡數壓下,讓自己看起來盡量隨和一些。
林洪先這一步棋目的很明確,就是要借史慶瑞的手收拾自己。但是不知道他究竟圖個啥,自己不過是心裡的想法與他的約定有些越界而已,難不成他真的厲害到了這種地步,僅僅一個退還丹藥的舉動就讓他猜測到了自己心裡那最為隱秘的心事。那這個敵人也實在太過恐怖了一些,當然也不算是徹頭徹尾的敵對。楊玄抬起頭又看了他一眼,只見對方眼神中似乎有種若有若無的期待。
「他這是在考驗我?」楊玄心裡流露出一絲難以置信的感覺,胸口泛起一陣莫名的悸動,而後他壓抑著身體裡那陣說不上是悲是喜的古怪情緒,扭頭看了看四周那一張張陌生的臉孔,形形色色的目光,突然覺得自己就像一個被強行推進鬥獸場的野獸,身不由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