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考了片刻,宋和仁取了張濕巾,慢慢的伸過去,可是不知道為什麼手在顫抖,如同80歲的老人一樣,許久都沒達到目的,手在離楊宗保的臉還有一公分的時候停了下來。
暗自啐了自己一口,宋和仁鼓足勇氣準備幫楊宗保擦臉,可是不期然而然的對上了楊宗保的眼睛。
那是一雙瞳孔微微的縮小,比一般人要小上不少,宋和仁一直呆愣在原地……
「你幹什麼?」日鬼也上車來了,從宋和仁的手上接過餐巾紙,一下子貼在了楊宗保的臉上開始擦了起來。
宋和仁不知不覺鬆了一口氣。
楊宗保臉上的血跡已經干了,結成了紅褐色的殼,日鬼需要使力才能擦乾淨。
楊宗保就隨著日鬼的使力的方向晃動著頭顱。
「他沒瘋吧?」瞧見楊宗保眼睛都不眨一下,有些害怕。
「瘋了……」日鬼很能夠理解楊宗保現在的狀況。
「啊?」宋和仁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任何人經歷過如此的困境難道還能夠保持正常的心智的。但是是不是正常我們有什麼資格判斷。那些心理醫生醫生?」日鬼很滿意的看到楊宗保的臉在自己手下變得逐漸白皙:「別開玩笑了。照那些心理醫生的條條框框,那所有人不都是一樣的?所以我說爺的狀態才是最正常的。」
「可是他嗜血。」宋和仁猶豫。
「嗜血?你以為你從這個國家回去之後會正常?」日鬼輕蔑的笑道。
「為什麼不會正常?你怎麼會知道?你又不是軍人?你又沒有上過戰場?」宋和仁不服氣,他不想把自己和此時的楊宗保聯繫在一起,更不想淪落到被日鬼那種人嘲笑。
「我上過戰場。」出乎意料,日鬼正經的回答。
「什麼?」宋和仁以為自己沒聽清楚。
「我上過戰場,如果你還記得18年前在南方的那場戰爭的話。」日鬼沒有多說,扶著楊宗保倒下就下車了。
宋和仁看看躺在床上的睜著眼睛的楊宗保,猶豫了一下,跟著日鬼下車了。
日鬼在車下不遠處,看著倒下的動物屍體。所有的情況朝著一面倒的方向發展,人類在這場與自然動物野性這場戰爭的最後關頭取得了絕對的勝利。對百餘隻鬣狗的捕殺已經完全殆盡,只剩下三三兩兩四處躲避好不淒慘。
「你……你真的上過戰場?」宋和仁今年30多歲,雖然沒經歷過男方那場戰爭,那場戰鬥永遠也無法留下文字記載,但是他還是從某種途徑獲知了那場戰爭的慘烈程度,並且無限嚮往。從軍中老人留下來的隻言片語當中,宋和仁瞭解到了當年,天朝的軍隊是如何的熱血奮戰,是如何為了天朝,為了神聖的使命拋頭顱灑熱血……那是一場激動的戰爭,是每一個天朝戰士嚮往的戰場。他不是主戰派,可是就像每一個天朝士兵都不可避免的被熱血所吸引一樣,他也被吸引著……所以當見到活生生的那場戰爭的倖存者的時候,宋和仁已經麻木的內心再次動搖了。
「……」日鬼很倨傲,甚至對宋和仁這樣問非常的不滿,因為那是對他的褻瀆。
「那場戰爭沒有留下文字記錄。」宋和仁解釋說。
「因為不能被記錄,所以沒被記錄。那時候的戰士是真正的好男兒。不是現在軍中的那群廢物。」
「但是後來你為什麼要從事那種事情呢?」宋和仁還是不恥日鬼的所作所為。
「為什麼?」日鬼冷笑:「從那場戰場僥倖回來之後,國家不承認,我們當中很多人身體殘疾更本無法維持生活。我和另外兩個戰友一起活下來了,可是他們失去了手腳,無法營生,我只能去做粗活。但是開始喝所掙的比較起來無異議杯水車薪,結果兩位戰友陸續離世了……我能怎麼做?只能不停的發洩心中怒火,結果是被很多地方通緝,最後是爺家收留了我。讓我重新活的像個人。重新分辨出了正義感。不要以為你現在經歷了前所未有的殘酷,真正的戰場你沒見過。而我和我們爺都見過,甚至我們也見過我所沒見過的戰場……」
隨著日鬼慢慢訴說,宋和仁一點都不懷疑他的話裡的真實性,因為日鬼那樣的人沒有必要說謊。從日鬼說話的字裡行間,宋和仁感覺到現在他唯一在乎的就是他的爺楊宗保。不過雖然認識到了,但是宋和仁還是不能理解在如今社會還會有這種主僕關係。可是不管如何,日鬼在宋和仁心中的形象悄悄的改變了。
「對不起……」宋和仁到最後除了對不起無話可說。
「你不用對不起,出來之前我們爺說了,你死在墾丁還算好,如果活著回國了,那面對你的將是軍事法庭。」日鬼悲憫的看著宋和仁。
宋和仁並不知道楊宗保已經對他的未來下了批判,而且以他的認知,他竟然認為真的有可能發生。此時日鬼那張看著他的醜臉,在他的眼裡變得模糊起來。一半正常一半醜陋的臉如同神的侍者一般那麼不真實……
日鬼可不管宋和仁心裡的百轉千回,瞧見了對鬣狗捕獵的結束,心無雜念回到了車上。
宋和仁留在車下,不遠處篝火熊熊,旁邊堆著鬣狗的屍體……宋和仁竟然有了荒謬的想法。覺得這一切毫無意義。此時此刻他才認清了內心,他是恨著墾丁的,甚至對他救助墾丁部落的人們免於鬣狗之災的正義內心表示了懷疑。原來真心之下竟然掩蓋著那麼自私的內心……
……
「爺,鬣狗群全滅。」日鬼上車之後對楊宗保說。
楊宗保睜開的眼睛都陡然閉上了……再睜開之時瞳孔已經恢復了正常:「我們去r國,村上那小子沒搞事吧?」
「沒,江松人小鬼大。」日鬼輕笑。
「他有一半是你的徒弟。」楊宗保說完就睡著了。
日鬼笑笑,坐在了楊宗保床前的地上也閉著眼睛睡著了。這幾天楊宗保不好過,日鬼也不好過,強迫自己橫穿沙漠提前到達營地不是那麼簡單事。主僕二人為此付出的努力,不甚枚舉。
沒有人打斷主僕二人的休息。
歐文只是在車的門口看了一眼,果斷的拒絕其他人再上車,而是給他們留下了相對安靜的空間。
楊宗保這一路上再也沒有醒來過。日鬼途中進食了兩次。當他們終於到達營地的時候,楊宗保這才睜開了眼睛。一天一夜的睡眠,楊宗保終於醒了。
「日鬼。」楊宗保覺得自己喉嚨乾涸。
日鬼貼心的送上了水。
楊宗保喝了一口:「到了?」
「到了。」日鬼答應說。
「我的天,我嘴巴真臭。」楊宗保自己都能察覺到自己的狼狽。
「爺,你身上都有味了。」日鬼笑得很開心。楊宗保能開玩笑了,證明精神恢復的不錯。
「是有味了。」楊宗保暢快的笑了起來。
因為歐文的吩咐,車子在進了營地之後沒有人打擾,依舊保持著原貌,直到從車裡傳出爽朗的笑聲。
楊宗保推開車門,見到威廉微笑的站在自己的面前。
「許久不見。」威廉高興的說。
「許久不見。」楊宗保感歎。
威廉笑著長開了雙臂。
楊宗保跳下了車和他擁抱在一起。
「沒想到還能見到你。」威廉真心為見到楊宗保而感到高興。
「我沒那麼容易死。」楊宗保語氣也很輕鬆。
「幾時回國?」威廉邀著楊宗保往一邊走。
楊宗保伸了個懶腰,一晝一夜的睡眠也讓他全身酸痛疲憊不堪:「就走。」
「你手怎麼啦?」威廉注意到楊宗保的左手不便。
「哦,斷了。」楊宗保如同無事人一樣,隨意回答說。
「真夠激烈的。」威廉嘖嘖嘴巴。
「你有什麼打算?」楊宗保讓威廉別光顧著自己。
「我?」威廉苦笑:「讓你見笑了,不過既然你和霍嘉絲有聯繫肯定會知道點什麼,我在國內也是舉步維艱,要不然也不會跑到這裡躲懶。」
「那你總不能在這裡躲一輩子吧?」楊宗保說。
「是啊,但是不躲能去哪裡?要不然我跟著你算了,怎樣收留我吧?」威廉越想越覺得可能,終於纏著楊宗保討說法。
「你好好的王子不當,跟著我著貧民亂晃幹什麼?」楊宗保皺著眉頭說。
「別,我這王子名存實亡。就是個擺設,表面上的皇室而已,實際上也也就是一種標誌,毫無自由的傀儡,你救救我吧。再說你也不是貧民,你有爵位的。」威廉繼續不依不饒。
「好了,好了,到時候說。」楊宗保揮揮手。
「哦。」威廉只得放棄。
楊宗保回到教室。江松正在等著。
「幫我擦洗一下。」楊宗保盤腿坐在了地上。
江松慢慢的清洗楊宗保的身體:「以後別冒險了。」
「……」楊宗保沒有回答。
江松因為為楊宗保擦洗,但是不可避免的觸碰到已經結痂的傷口,血液再次滲出了體表:「疼嗎?」
「……」
江松不意外楊宗保繼續保持沉默,他能做的只能是手腳放快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