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生與死的迴響(二)
兩個男人相隔著十幾米距離彼此對視,他們仔細觀察著對方的神情氣度,收集著對方在舉手投足間透露出來的隱性信息。他們彼此在對方身上嗅出了危險的味道。
彼此對視了足足三分鐘,阿卜杜希爾終於開口了,他的聲音低沉而厚重,對著師少鷹說了句什麼。
阿卜杜希爾和師少鷹的目光落到了翻譯的臉上,這個可憐的孩子明顯有點心不在蔫,直到兩個人有若實質的目光落到他身上,他才猛然驚醒,這孩子在走神的時候總算還是本能的豎起了耳朵,勉強做出了還算正確的翻譯:「你是怎麼嚇退雅克的?」
「我告訴他我是美國特工,然後又警告他,如果再不知道見好就收,小心有頭睡覺沒頭起床。」
通過翻譯聽完師少鷹的回答,阿卜杜希爾臉上露出一絲恨鐵不成鋼的怒意,他當然清楚自己兒子的稟性,也明白師少鷹透露出來的信息,的確能嚇得雅克落荒而逃。
阿卜杜希爾的目光突然變得鋒利起來,他緊盯著師少鷹的雙眼,沉聲道:「那你是不是美國人的特工呢?」
「我現在真的很希望自己的確是美國特工,只要打個電話就能喊來特種部隊支援。」師少鷹倒是光棍一條,雙手一攤實話實說:「只可惜我就是一個地地道道的中國人,就算我打一百個電話,也不會有人趕過來救我。」
阿卜杜希爾沉默了片刻,道:「你很誠實。」
「雅克那種小癟三,說白了就是個賤骨頭,你對他露出笑臉他只會變本加厲,我只有擺出強硬姿態,連哄帶嚇才能讓他知難而退。至於你,我不認為那種小伎倆會有用。」
說完這幾句話,師少鷹瞪著翻譯,道:「你最好把我的話原意一字不拉的翻譯過去,雖自作聰明,我想阿卜杜希爾絕不會喜歡一個敢在中間弄虛作假欺騙他的翻譯。」
被人當面痛罵自己的兒子不成器,阿卜杜希爾卻依然平靜,像他這種一次次從死亡中掙扎著逃回人間的老兵,早已經學會了用冷靜的態度面對一切。他輕哼一聲,手一揚將一張紙拋到地上,師少鷹走前兩步看上去,雖然他看不懂阿拉伯文字,但是上面那張相片倒是很眼熟,那赫然是一張索馬裡政府針對師少鷹發佈的通緝令!
「我前兩天得到一個消息,說有一個來自中國的男人,在摩加迪沙附近和青年黨的那批民兵交手,單槍匹馬就殺不了上百人。我一直不相信,覺得有人在誇大事實,可是看到你,我突然有些相信了。」
「好說。」師少鷹淡然道:「我相信換成你,也有可能做到相同的事情。」
師少鷹絕不是恭維。
一個十二歲就參軍的老兵,戰場和死亡就是他最好的教官,他能踏著無數人的屍體走到今天這個位置,先成成為一個軍閥司令,再成為整個索馬裡最大的海盜頭子,實力、天份、運氣外加永不滿足的野心,這些條件缺一不可!
「我十二歲就學會了殺人,我十三歲那年就嘗到了女人的滋味,到了十五歲的時候就有了自己專屬的情婦,到現在為止,我早已經記不清我究竟幹過多少個女人。」
阿卜杜希爾說起自己的經歷,他沒有任何炫耀的意味,只是在平淡的敘述著一個事實:「但是我只有雅克一個兒子,無論他多麼不爭氣,他仍然是我唯一的兒子。雖然他是自己出了車禍,但是你和他的死有直接關係,就憑這一點,我就不能讓你大搖大擺離開。」
「現在我來了。」師少鷹沉聲道:「那麼凱貝琳手下的那群兄弟呢?」
站在師少鷹身後的凱貝琳呼吸猛的變得急促起來,一個多小時前,她只是用了幾個阿卜杜希爾不喜歡的詞語,阿卜杜希爾就下手無情連殺了她兩個手下,現在師少鷹當面置問,阿卜杜希爾又要殺幾個?!
但是阿卜杜希爾卻沒有當場翻臉殺人,他輕輕一拍手,在幾名護衛的監視下,幾十個臉上帶著淤青,明顯曾經受過暴力對待的熟悉面孔被人押著魚貫從地下室裡走出來。
他們看到凱貝琳和師少鷹都低下了頭,每個人都咬緊了嘴唇,親眼看著阿卜杜希爾用不經意的態度將他們的同伴腦袋打開了花,自己卻沒有任何辦法,只能無助的跪在地上,在心中乞求下一死的人不是自己的滋味絕對不好受。
師少鷹向每一張熟悉的面孔點頭,他慢慢數著從地下室裡走出來的人,三十個活的海盜,兩具被他們抬出來的屍體。外加大廳裡原本就有的護衛隊和保鏢,大廳立刻就顯得擁擠起來。
師少鷹扭頭看了一眼凱貝琳,看到她對自己點頭,師少鷹輕輕吁出一口氣,把目光再次落到阿卜杜希爾臉上,「請問,他們可以走了嗎?」
阿卜杜希爾略一揮手,守在大門前的衛兵就一左一右各退出一步,拉開身後的鐵柵門,為大廳裡的人讓出一條只有三尺多寬的路。
看到這一幕,師少鷹突然對凱貝琳道:「告訴他們不要緊張,千萬不要擁擠,一個接著一個的走出去,如果他們為了生存在門前擠成一團,他們今天誰也別想活著走出這個大門。」
通過翻譯知道了師少鷹對凱貝琳的叮囑,阿卜杜希爾原本沒有任何情緒波動的雙眼中突然跳出一縷淡淡的驚訝,但是這縷情緒波動也只是一閃而逝,他坐在沙發上,冷眼看著凱貝琳的手下老老實實排成一條長隊,一個接著一個的走出大門。
透過鐵柵欄看到那些走出大門的人突然不顧一切的撒腿飛奔,有些人甚至因為驚慌過度雙腿發軟沒跑幾步就重重摔倒在地上,可是其他人卻沒有伸手去扶,而是越過同伴的身體繼續飛逃,阿卜杜希爾臉上露出了一絲不屑的嘲諷。等到凱貝琳的手下都離開後,他問道:「你怎麼知道如果他們在大門前擠成一團,我就會下令把他們全部射殺?」
師少鷹回答得很簡單:「如果我坐在你的位置上,也會這麼做。」
阿卜杜希爾突然笑了。他的笑容並不如何動人,可是只要看看周圍那些人臉上有若見鬼的表情,就可以知道,阿卜杜希爾的笑容是多麼珍貴。
「你是這麼多年來,第一個能讓我另眼相看的人,所以我突然想給你一個機會了。如果你能從我設定的遊戲中取得勝利,我允許你從我手中換回一條命;可是如果你輸了,你和凱貝琳會付出比死亡更慘痛的代價。」
阿卜杜希爾現在臉上的表情,分明就是貓戲老鼠式的殘忍,他盯著師少鷹的眼睛,淡然道:「我不想問你敢不敢接受這個挑戰,因為換成是我,會毫不猶豫接受。」
師少鷹一個「好」字出口,身後突然傳來什麼摔倒在地上的聲音,他霍然扭頭就看到凱貝琳已經躺在地上,一個保鏢手中還握著一支電擊器,顯然就是他趁凱貝琳不注意,一舉將凱貝琳擊暈。
師少鷹猛的握緊了雙拳,可是他卻沒有撲過去,也沒有用憤怒的語氣質問阿卜杜希爾究竟想幹什麼。師少鷹清楚的明白,從這個時候開始,一場由阿卜杜希爾制定規則,又是由阿卜杜希爾來擔任裁判的遊戲已經開始了。他與其去質問遊戲掌創造者提出抗議,還不如冷靜下來,讓自己的身體和精神處於最巔峰狀態,去面對即將到來的一場絕不輕鬆,更沒有任何公平可言的「遊戲」!
看著師少鷹深深吸氣又慢慢把肺葉裡的空氣吐出去,就在這一呼一吸之間,整個人就突然變得沉靜如水再無任何破綻,阿卜杜希爾不動聲色的略一點頭,轉身走向了地下室。
直到跟在阿卜杜希爾身後走進地下室,師少鷹才知道他看到的這個「座館」只是冰山一角。
一個在埃勒城橫行一方靠著違法搶掠獲得大量財富的海盜頭子;一個十二歲當了「娃娃兵」,一路用血腥手段與背叛走到今天這個地位的軍閥;無論他在別人面前表現得如何強勢和不可撼動,也絕不可能活得坦坦蕩蕩。
這座別墅的地下室,在某種程度上,就代表了阿卜杜希爾缺乏安全感的內心。
整個地下室依托螺旋型的樓梯不斷向下沿伸,在鮮為人知的地下世界開僻出一個又一個空間。更多的衛隊成員就駐紮在這裡,一旦這座別墅遭到攻擊,這些對阿卜杜希爾絕對忠心,而且身經百戰的衛隊士兵就會從地下室裡衝出來加入戰鬥,對入侵之敵形成絕對意外的致命打擊。
跟在阿卜杜希爾的身後延著螺旋型的樓梯一層層往下走,師少鷹看到了專門為衛隊開僻出來的休息室和遊戲室,看到了專門的發電室,看到了醫療室,至於在地下室裡開僻出來的倉庫,裡面更是放滿了諸如燃料、食品、藥品、彈藥之類的補給品,哪怕是佔據絕對優勢的強敵壓境,只要對方沒有重型火炮,阿卜杜希爾手下衛隊就能死守住別墅,在相當長的時間內不必擔心補給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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