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8不醉不歸
下午兩點，江平市春湖賓館長白廳華燈璀璨、鮮花盛開，氣氛莊重熱烈。近兩百名中外記者來到這裡，架起一排排攝像機、照相機，拿出早已準備好的採訪本、錄音筆，期待新一屆省委常委首次集體亮相。
伴著如潮掌聲，省委書記張鵬飛率領當選的省委常委出現在記者面前。張鵬飛一一介紹出席見面會的新班子成員，常委們逐一上前，微笑鞠躬致意。
閃光燈不斷閃爍，快門聲響成一片。深為時政記者，他們對最近幾個月雙林省發生的事情耳熟能詳，正當他們提前準備對張鵬飛的下台大肆渲染一翻時，沒想到他卻一躍成為了省委書記，這種變化令所有媒體措手不及，誰也沒有猜對。大陸官方的政治越來越令人看不透了，這讓那些所謂的政治評論家十分丟臉。之前，有一些激進的學者、專家，在做一些節目時，甚至已經提到了雙林省政府的未來走向，暗示張鵬飛下台後的政治發展，以及中央對新任省長的選擇。現在，他們的評論成為了笑柄。
張鵬飛同常委們一字排開，坐在記者面前。記者大會由省政府副秘書長、辦公廳主任王雲杉主持。在坐的記者們還不知道，面前這位性感的少婦，就要出任省長助理了，任誰都明白，省長助理其實就是正廳與副部之間的橋樑，兩三年之後，王雲杉就會成為副省長，或者省政府秘書長。自然，這都是後話了。
「記者朋友們，大家好，下面，有請張書記講話。」王雲杉滿臉笑容地開場白。
會場內再次響起掌聲，記者們無疑很激動，都想聽聽這位翻雲覆雨的政治高手，在這一刻會說些什麼。
張鵬飛頻頻致意，掌聲久經不衰。他面帶笑容地說：「記者朋友們，很高興見到大家。首先，我要批評準備記者會的幹部，這個時間安排得很不好！」
張書記說著，目光掃向了台下的工作人員，接著說道：「現在是下午兩點，可以說是一天當中最熱的時候，也是最容易發困的時間，這個時間大家都需要休息！記者朋友們遠道而來，原本就沒有休息好，是我們的幹部考慮不周，我代表他們向大家表示歉意。」
張鵬飛說著，起身向大家鞠躬，在短暫的沉默過後，全場爆發起如潮水般的掌聲。張書記體貼入微的關懷，令他們的倦意一掃而關，心中還有些感動。胡常峰一邊拍著手掌，一邊暗暗地想，這個人還真是與眾不同，他的腦子總能想到別人想不到的層面上去。通過一天的觀察，他對張鵬飛有了新的瞭解。
王雲杉坐在最側面，看向張鵬飛的目光有些惱怒。很明顯，張大書記是犧牲她來拉攏記者。上午她匯報時，張鵬飛可沒說這個時間安排得不對。王雲杉厥著小嘴，心想等沒人的時候，一定要和張書記理論一下，害得自己成了戴罪羔羊！
張鵬飛坐下，說道：「從今天開始，第十屆省委全委會及其常委會將正式履行職責。省委常委會作為省委的領導核心，我們將百倍珍惜中央和省委全委對我們的重托，百倍珍惜廣大黨員對我們的信任，百倍珍惜全省人民對我們的期望，百倍珍惜歷屆省委打下的良好基礎和來之不易的大好形勢，切實團結帶領全省各級黨組織、廣大黨員和人民群眾，努力把省第十次黨代會確定的各項目標任務完成好。」
「希望在坐的記者朋友們也能起到監督的作用，雙林新一屆省委全體幹部將會在大家的鞭策下多為百姓做事實，為國家做發展，這是我們全體幹部的行為準責！」
張鵬飛說完就看向了王雲杉，王雲杉先自我調侃道：「朋友們，真是很抱歉，我虛心接受張書記的批評，沒有考慮到大家的坐息時間。省委常委領導平時工作很忙，今天機會難得，大家有什麼問題都可以發問，謝謝大家。」
「請問張省長，您如何評價上一屆常委班子？此次換屆，雙林省完成了新老交替，您覺得老幹部還會發揮什麼樣的作用呢？」第一個發問的是一位中年記者。
「這個問題很好，」張鵬飛微笑點頭，「可以說上一屆常委班子的領導付出了很多，特別是馬中華書記，在他這個班長的帶領下，雙林省的更項事業都取得了長足發展，特別在幹部紀律、法律、社會的平穩方面，馬書記帶領大家向不法犯罪揮出了拳頭！眾所周知的平城案件、松江事件等等，這些大案要案正是有了馬書記的支持，才會取得突破性的進展！當省政府搞國企改革時，馬書記堅定不移地在後方維持社會的穩定，其功不可沒！」
張鵬飛帶頭拍起了手掌，接著說道：「至於說到老幹部的作用，那是非常巨大的。尊重老幹部就是尊重黨的光榮歷史，愛護老幹部就是愛護黨的寶貴財富，學習老幹部就是學習黨的優良傳統和作風，重視發揮老幹部作用就是重視黨的重要政治資源。廣大離退休老幹部是我們社會主義建設的功臣，是我們學習的榜樣，我們要高度重視老幹部的作用，他們在我國革命、建設、改革各個歷史時期都做出了巨大的歷史性貢獻，他們用一生譜寫了社會主義建設的輝煌成績。俗話說，『薑還是老的辣』。在遇到重大決策時，我們要徵求老幹部的意見和建議。大多數老幹部老驥伏櫪、志在千里，在新的歷史時期，我們要合理利用老幹部這一特殊人才隊伍，使黨和國家的這筆寶貴財富繼續發揮他們的餘熱，為國家的繁榮富強、和諧穩定做出力所能及的貢獻。」
「請下一位記者提問。」王雲杉主持道，暗想張鵬飛其實完全沒必要給予馬中華如此高的評價，看得出來，他說的這些話是真心的，而不是為了面子。
張鵬飛接著說道：「朋友們，胡常峰同志是一位搞經濟的能手，在他的帶領下，今後雙林省省政府的工作將會有更大的發展，如果大家有經濟發展方面的問題，請向胡常峰同志發問。」胡常峰的任命雖然還沒有通過人大的手續，但這已經是事實，只不過張鵬飛在說話時很注意稱呼，沒有直接稱他為「胡省長」。
張鵬飛再次拍起手掌，會場內發出會心的笑容。大家都明白，張書記這是為了給胡常峰表現的機會，同時也展現出了雙林省新常委班子的團結、和諧。胡常峰微笑點頭，心裡卻不是很痛快，張鵬飛一把手的架子端得很足，看似在幫自己說話，但是卻像是提攜新人似的，這種感覺頗令他不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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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中華正坐在馬元宏的家裡看電視，兩人的對面擺著小菜、酒杯，他們已經喝了很長時間，微微有了些醉意。電視正在直播雙林省新常委班子的記者見面會。馬元宏盯著電話搖頭，苦笑了兩聲。
「他真的很厲害……」馬中華伸手抓了兩粒花生米，就了一口五糧液。
「老大，說實話，您後悔嗎？」
馬中華不知道如何回答這個問題，想了很久，才笑道：「你是說如果我不鋌而走險，還能穩穩幹兩年？」
馬元宏點點頭。
「其實，如果我不這麼幹，繼續幹兩年，以我的性格……又能有什麼意思？」
馬元宏向後一倒，歪在沙發上說：「也對。」
廚房間裡，馬元宏的女兒馬小凡拉著母親的手說：「媽，我爸他沒事吧？」
「能有什麼事，我早就和他說過，張省長有背景，不要和他對著幹，可他就是不聽！」
馬小凡遠遠盯著電視，聽著張鵬飛在電話上的講話，冷笑道：「哼，看起來那麼親民，我看就是作秀！」
「傻丫頭，你爸以前上電視的時候，你不也說太能裝了嗎？」母親拉著馬小凡的手，「你不懂政治，其實我覺得張省長是好人，起碼讓你爸去了政協。」
馬小凡歎息一聲，說：「那馬伯伯……真可憐。」
「好了，這些事你別管了，你爸年紀也不小了，退二線也行。」
「媽，」馬小凡心中想起一事，又不知道該不該說。
「怎麼了？」
「媽，這幾天我在大院裡走，聽到了一些議論，他們說我爸……」
「你爸怎麼了？」
「他……他在外面……有女人了……」
「胡說八道！」母親氣道：「你爸是什麼人你還不瞭解？這就叫人走茶涼！」
馬小凡不敢再說，其實他聽到的遠不止這些。
客廳裡，馬元宏指著電視上正在講話的胡常峰，笑道：「他來了有什麼用？」
馬中華說：「其實張鵬飛的能力毋庸置疑，我就是擔心發展過快，他必竟太年輕啊！我從不貪圖位子，但是書記省長都那麼年輕……我有點不放心。」
「您何苦啊！您沒發現，張書記講話時很有一把手的味道？」馬元宏譏諷道。
馬中華點點頭，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麼。
馬元宏接著說道：「我真是不懂，既然不放心，為什麼不同意他的請求？人大主任的位子繼續保留，很多省都有這樣的先例。」
馬中華搖頭道：「你不懂，你不懂……」
「你是說他並非真心？」
「不，我相信他是真心的。」馬中華說：「可是，中央已經不喜歡我了，就是幹這個人大主任，還有什麼意思，沒什麼可熬的嘛！」
馬中華看了眼電視，記者會已經結束了，拿起搖控器關了電視。這頓酒他們已經喝了一下午。
馬元宏自嘲地笑道：「要按您這個意思，這個政協副主席我也不應該干！」
「不，你要幹下去，」馬中華連忙擺手，「我年紀大了，反正也該退了，但如果你現在就退……今後難有保障啊！」
馬元宏明白老大是什麼意思，他必竟年紀不算太大，如果現在退休，那可就真的沒有人理了。但如果還有一個政協副主席的位子，還會有人把他當回事的。雖然風光不在，但是說句話張鵬飛還是會重視的。
馬中華也很不雅地靠在了沙發上，說：「以後，我們也少來往。」
「您這是什麼意思？」
「為了你自己好。」馬中華緩緩說道：「我這人喜歡旅行，可是一直也沒有機會，現在有時間了！」
「這未償不是一個好的選擇！」
「呵呵，退了就是退了，今後的雙林省和我沒有關係了！大路朝天，各走一邊！」馬中華大手一揮，氣勢如虹。
「聽說老鄧……快不行了？」馬元宏提起那個人，心裡仍然有怨氣。雖然他也明白，即使李四維與鄧遠沒有任何的關係，他和馬中華也是這個結果。現在種種跡象都表明，李四維成為了張鵬飛的棋子不假，但是真正令他們倒台的，是中央的態度。至於四維集團的案子，其實只是一個借口，張鵬飛選擇在這個時間，就是為了給中央一個調整雙林省班子的理由。在馬中華把矛盾公開的那刻起，中央就決定拿下他了，只不過沒有一個合適的機會。相比之下，張鵬飛對中央領導心思的捕捉比他們強太多了。
「他啊……自找的！如果沒有這些事，我會倒，但是你不會。」馬中華感慨道。自從李四維的事情曝光後，鄧志飛的身體就一天不如一天，每天都要昏迷好幾個小時，醫院診斷隨時都有可能斷氣。
馬元宏垂著頭，仍然不解地說：「我想不通，中央為何支持他，這次大爭論，輿論可是對他不利，真沒想到是這個結果，誰又能想到！」
馬中華看了馬元宏一眼，說：「我現在有點想明白了，我們忽略了一點，國企改革的大路線是中央制訂的，而我們從側面提出了批評，這讓一部分領導十分不滿。另外，張鵬飛推行的政策眼下確實取得了成功。還有一點，今年是換屆年，現在激發矛盾，不是時候啊！」
「呵呵，說什麼都晚了……」馬元宏話音剛落，手機就響了，他看了眼號碼，表情有些驚訝。
「接吧。」馬中華已經猜到是誰了。
「張書記，您好！」馬元宏陪著笑臉。
「元宏，今天晚上大家給中央首長送行，您別忘了出席啊。」
「張書記，這個……我還是算了吧。」馬元宏很意外地說道，他已經沒有那個資格了。
「不要緊，上屆退下去的常委都會參加，大家團圓一下。今後政協的工作還要指著你哪！」
「呵呵，張書記客氣了，我相信有朝勇同志在，一切都不會有大問題的。」雖然政協會議還沒有召開，但是秦朝勇已經注定會是政協主席了。孫常青會全退。
「元宏，你客氣了，朝勇同志今後工作的重心還是在黨委和招商，政協這個大攤子還是要交給你的。今天晚上，你正好同朝勇談談嘛！」
「那……好吧，謝謝張書記的好意。」
馬元宏掛上電話，望向馬中華說：「他怎麼不請您？」
「我沒帶手機。」馬中華微微一笑，「看起來他不會難為你的。」他知道張鵬飛會找自己，有意沒帶手機。
馬元宏的臉有些熱，不知如何回答。沒多久，馬中華的老伴就把電話打到了馬元宏家裡，說是張鵬飛請馬中華晚上出席宴會，按照老馬的意思，她給推掉了。
「您真不去了？」馬元宏放下電話問道。
「不去了，去了……大家都尷尬。」
馬元宏點點頭，便不再堅持。
「送你條忠告，以後離胡常峰遠些。」馬中華再次舉起了酒杯。
馬元宏一呆，若有所思地沒有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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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雙林省召開了人大常委會，會上決定接受馬中華辭去雙林省人大主任一職，選擇張鵬飛為人大主任；同時決定接受張鵬飛辭去雙林省政府省長職務的請求，由胡常峰同志代理雙林省人民政府省長職務。
至此，雙林省順利完成了新老交替，張鵬飛這個一把手掌握了人大，成為了雙林省真正的王者。說實話，張鵬飛想要馬中華的位子不假，但是並沒有想把手伸向人大。他曾向上頭建議，由馬中華繼續出任人大主任一職，等他干到６５歲，自己再接班。可是沒想到馬中華誰也沒跟誰打招呼，得知張鵬飛勝利的那一刻，直接向上頭提出辭去人大主任一職，並支持由張鵬飛接任。
馬中華並沒有出席這個會議，或許他不想看到幹部們向他投來同情、可憐的目光。不過，馬中華向人大常委會提交了一份親筆信，他在信中講了講自己的辭職，並建議由張鵬飛接任的原因。無論如何，也算是在雙林省政壇的歷史上留下了一段佳話。
下午，雙林省政協召開會議，以同樣的程序同意孫常青的辭職，推選秦朝勇為政協主席，並且選擇馬元宏等幾位幹部為副主席，其中還有前任省委常委、宣傳部長高仁成。馬元宏是第一副主席，在會上秦朝勇發表了重要講話，對馬元宏這位副手很是褒獎一翻。至此，秦朝勇順利晉陞正部級，有他這個副書記兼政府主席，將會更好的幫助張鵬飛壓制胡常峰。當然，或許張鵬飛從來沒想過壓制胡常峰。總之，雙林省未來的走向是一個謎，沒有人能猜得出張書記對胡省長是一個什麼樣的態度。
必須要說的是，前任宣傳部長高仁成的下台並不是因為他與馬中華關係親近，而是他的能力有限。高仁成這個人年紀雖然不大，可是魄力不足，辦事優柔寡斷。張鵬飛考慮到今後的發展，不得不把他拿下，同時也給了林廣傳機會。當然，張鵬飛很照顧他的情緒，之前同他談了很久。高仁成也不傻，他清楚自己的半斤八兩，張鵬飛一找他談話，他就主動提出了辭職。
散會之後，張鵬飛在秦朝勇、馬元宏的簇擁下離開。張鵬飛拉著馬元宏的手，微笑道：「朝勇今後的工作很忙，政協這邊主要還是仰仗你老馬啊！」
「呵呵，秦主席的槍指向哪裡，我就打向哪裡！」馬元宏不得不表「衷心」，心裡有點苦澀。
張鵬飛滿意地笑了，淡淡地說：「省委剛剛完成換屆，大家的目光都要向前看啊，之前種種全都過去了，無論發生過什麼，我們都不要揪住不放，該放手的就要放手，哪個人沒犯過錯誤？就拿我自己來說吧，沒準今後還會犯更多的錯誤！」
馬元宏看向張鵬飛，不知道說什麼，不明白張書記是何用意。
張鵬飛接著說道：「我同老崔打過招呼，李四維案件不要牽扯過大，必竟大家都被他欺騙了，一些被他利用、**的幹部，問題不大的，能算的就算了吧。元宏，你說呢？」
馬元宏恍然大悟，點頭道：「是啊，張書記的指示很對，必竟有不少人都被李四維騙了，李四維落馬會給他們敲響警鐘，他們今後會認真工作的。」
「是的，我就是這樣認為的。」張鵬飛笑了，向前走去。
馬元宏站在張鵬飛身後，不禁想到了馮曉，心中苦笑，看來人家還有後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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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鵬飛沒有馬上回家，而是拎著兩瓶酒來到了馬中華家裡。馬中華的老伴開門見是張鵬飛，十分意外，熱情地把他迎進來，興奮地喊道：「老馬，你快看是誰來了!」
馬中華從書房走出來，見到張鵬飛的那一刻也很吃驚，隨後眼角有些濕潤。也許這就是張鵬飛的性格吧，當所有人都躲著他的時候，只有他這個勝利者還知道來看看馬書記。馬中華相信，張鵬飛不是來笑話他的，只是單純的要來看看。
「張書記，快請坐。」馬中華拉著張鵬飛坐下。
張鵬飛微笑著看向馬中華的老伴，說：「老嬸子，您看……我還沒吃晚飯，是不是……」
「呵呵，好啊，張書記，你和老馬先聊著，我去炒兩個，一會兒你們邊喝邊聊！」老伴興高彩烈地去了廚房。
馬中華怔怔地盯著張鵬飛，苦笑道：「不醉不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