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6避其鋒芒
北山別宛是雙林省最老的省委常委院，其歷史可以追述到抗戰時期，曾經是北方軍區首長們的臨時指揮部，一直隱藏在敵人後方。建國後，雙林省委把之前的指揮部建設成了常委院，省委重要幹部及地方軍區的首長都住在這裡。發展到後來，經多次擴建，修建成為了一個現代化別墅區，使之成為了雙林省的遠郊迎賓館，負責接待到雙林省調研工作的全國人大、政協或者以退休、半退休的老幹部，而之前修建的老別墅成為了雙林省級老幹部的療養院。
北山別宛的規劃有些仿照傳統的皇家園林，高牆紅瓦，給人一種厚重的權利之感，因此有不少已退的老幹部喜歡住在這裡，一是圖個清靜，必免見到當今政壇的後起之秀增添權利失手後的落寞，二來也是想重溫幾十年大權在握的滿足感。一直以來，北山別宛也是雙林省權利的代表，很多人都把能否住進這裡看作是權利高低的分界線，因此直到現在，北山別宛仍然為省委常委各留一套房。馬中華喜歡在這裡召開省委常委會，似乎想用這有些壓抑、神秘的氣氛製造他對權利的控制。
這是張鵬飛第一次趕到這裡，一路上望著延山的公路默默無語，誰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麼。孫勉看著兩旁的風景，微微一笑道：「省委是怎麼搞的，又不是地下黨時期了，跑到這種地方開常委會！」
見張鵬飛不語言，彭翔笑道：「孫秘，這就是你不瞭解情況嘍，你別看這裡老，但有些幹部啊就是喜歡這種老氣！」
「製造氛圍有什麼用……」孫勉搖搖頭，看了領導一眼，沒有再說下去。
汽車一拐，使進了北山別宛的西區，前方出現一個三層樓的獨棟別墅。彭翔把車穩穩地停下，張鵬飛下車一瞧旁邊的停車位，看來其它常委已經到了，現在只剩下馬中華。馬中華是一把手，自然最後一個到達。這裡便是被人們稱為的一號會議室，張鵬飛走進去一瞧，鄧志飛、秦朝勇等人正在打撲克，見到他進來，眾人都和他打招呼，張鵬飛也和他們微笑至意。
秦朝勇揮手道：「省長，試試手氣？」
張鵬飛笑著搖頭：「我還是不搶奪你的風水寶地了吧！」
大家都笑，一團和睦，好像雙林省委的常委是一幫沒有任何矛盾的賭徒。馬中華在休閒之餘喜歡打撲克，張鵬飛是知道的。久而久之，附庸風雅之人越來越多，雙林省官場打撲克就成為了一項正大光明的「娛樂項目」。而且輸得不是錢，而是煙，誰輸誰就獻上一盒香煙，據說這也是馬中華的創藝。
張鵬飛坐下後看了一眼，見孫常青、馬元宏並沒有加入戰鬥，就和他們聊到了一起。張鵬飛坐下剛好五分鐘，彷彿是預先排練好的一樣，馬中華披著長風衣緩緩走進來，還真有一種指點江山的氣勢。張鵬飛暗想，多年以前看周潤發的電影，賭神裡有個鏡頭就是類似這樣的，當然，馬中華嘴裡沒叨著牙籤。這種氣勢也讓馬中華週身上下籠罩了一股匪氣，據說馬中華的父親就是舊式軍人，馬中華年輕時也是行武出身。
大家見馬中華都來了，便都起身打招呼。馬中華一一握手，笑著讓大家坐下，鄧志飛讓到一旁笑道：「正缺你這個大地主！」
馬中華也不推讓，便坐了鄧志飛的位子，和幾人打起牌來。開常委會之前首先打撲克，張鵬飛心想這種與其它常委幹部交流套近乎的方式還真是特別。他知道馬中華本意不是打撲克，而是想提前製造一種大家緊密團結在省委的周圍——也就是團結在他馬中華的周圍的氛圍，他要營造出一個團結的領導班子。張鵬飛雖然不反感馬中華的「親民」行為，但是堂堂的國家幹部，一方大員，用這種市井之道和幹部們溝通，總有一種古怪的味道。他雖然沒有參加，但是也與其它人聊在一起，又打了一圈，秦朝勇了起身讓位給了江平市委書記姜定康，同張鵬飛坐在一起。
「省長，現在朝韓雙方只剩下一項沒有得到認同，就是人質的交換地點。」秦朝勇輕聲說道。
張鵬飛點頭道：「秘書長向我匯報了，他們兩國民族的性格我是知道的，倔強起來誰也不想服軟！」
「那您看已經談了這麼久，我們還能夠提供什麼幫助？」秦朝勇試探道。
張鵬飛擺擺手道：「不用著急，慢慢的韓國國內就會給代表團提供一些幫助，等等看吧。」
秦朝勇不清楚張鵬飛是何用意，不解地問道：「幫助？省長是什麼意思？」
「輿論的壓力！」張鵬飛微微一笑。
秦朝勇思索了一會兒，似乎有點明白他的意思了。
幾圈撲克下來，馬中華看了眼手錶，笑道：「差不多了，開會吧。」
秘書上來收拾了牌局，大家來到會議桌前坐好，省委常委會正式開始。雙林省委常委分別為省委書記馬中華，省委副書記、省長張鵬飛，省委副書記、政協主席孫長青，省委副書記鄧志飛，省政府常務副省長秦朝勇，省委組織部長馬元宏，省政府副省長田立民，江平市委書記姜定康，省委宣傳部長高仁成，省軍區政委孟浩林少將，省紀委書記段秀敏，省政法委書記焦鐵軍，省委秘書長趙從良，延春州委書記李瑞傑。
一般而言，現在的省委常委奇數13人的比較多，但各省政壇的實際情況都不同，也要因地而宜。就比如有的省委書記並沒有兼任人大主任，那麼人大主任鐵定是常委，還有的省除省會城市外另有計劃單列市，其市委書記也是省委常委，還有一些省份的統戰部長也是常委，另外有些省份的工會主席也是常委。雙林省的情況就很特殊，不但江平市委書記姜定康是常委、還多了一個延春州委書記李瑞傑也是高配。另外孫常青卸任延春州委書記後兼了政協主席，按照我國官場的慣性，只能升不能降，他這個常委名額也一直沒有被拿下。自然，當孫常青下屆退休之後，這個省政協主席的位子不出意外就會落在鄧志飛的身上。現在國內擁有14人常委的也有幾個省，曾經還有過一個經濟強省出現過15位常委的先例。
這次常委會的主要議題是關於江平市工業園區的領導班子問題，自從上次出現攔車告狀事件。通過深入調查，工業園區的領導班子暴露了很多問題，雖然沒有全盤壞掉，但也很令馬中華不滿。必竟這個案子是他曾經關注過的，現在又被張鵬飛挖出來，而且擴大範圍搞成了反黑行動，使他的臉面無關。工業園區的常委有好幾位都被雙規，馬中華想採取主動，以免張鵬飛回來後提出調整工業園區的班子，那樣省委就被動了。
工業園區雖然隸屬於江平市，但由於是重要的工業區，當初被升格為了正廳級，區委書記更是市委常委，對於區領導幹部的任命，江平市只有建議權，沒有最終決定權。馬中華上任後對工業園區關注很多，但由於工業園區內大部分是老國企，這兩年發展得一直不好。馬中華也想通過這次機會，從根上解決工業區的問題，以免再被張鵬飛說三道四。
調整工業園區的領導班子，涉及了省內很深的政治矛盾，當初的班子構成就是妥協的產物。張鵬飛早在延春調研期間，組織部長馬元宏就與他過電話，傳達了馬中華的態度。對於馬中華的的大動作，張鵬飛一點也不意外，工業園區出現這麼大的問題，狠狠打了他的耳光，以他的性格，調整在所難免。令張鵬飛突然的是，馬中華的動作會這麼快，連書記碰頭會都免了，張鵬飛剛回來就召開常委會，這其中明顯不單單是調整工業園區的領導班子這麼簡單。對於馬中華的突然襲擊，張鵬飛雖然意外，但也已經做好了準備。
會議由省委秘書長趙從良主持，馬中華最先發言，他對全省的各個部門的近期工作做了一個宏觀的評判和指示，內容有些空洞，沒什麼新聞，眾位常委聽得索然無趣，有的閉目養神，有的低頭找錢，還有的抬頭望著天花板上的水晶吊燈。
馬中華終於結束了談話，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本想直接談工業區班子的調整，目光掃向了張鵬飛，醒悟到剛才自己說了一大堆工作總結，如果不讓張鵬飛開口說幾句，面上實在不太好看，於情於理都不通。他便望向張鵬飛，說：「下面請張省長對近期的政府工作做重要指示。」然後又笑瞇瞇地說：「鵬飛，你說幾句吧。」帶頭拍起了手掌，就像一位慈祥的老人。
坐在張鵬飛身後的孫勉精神一振，抬頭掃視了一眼在坐的省委領導，想從他們的臉上看出一些端倪。像鄧志飛、姜定康明顯有點心不在焉，好似沒把張鵬飛放在眼裡。張鵬飛到任不足兩月，可以說並沒有開展什麼重要性的工作，更何況他現在還沒有真正發揮出省長的實權，馬中華這麼說，有點反諷的意味。現在做指示也只能是一通空話而已，這是大多數常委的想法。既使他言之有物，又有誰會聽？會議剛開始，馬中華就暗中擺了省長一道。
稀稀拉拉的掌聲結束後，張鵬飛也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微笑道：「馬書記讓我說幾句，那我就說幾句。」稍微停頓，又有些自嘲地說：「談不上指視，我初到雙林省，對政府工作瞭解很少。但組織上安排我過來擔任省長一職，我就要負起責任，隨便跟大家談談一些看法。」
馬中華正等著張鵬飛「做指視」，見他不接招，便說道：「張省長過謙了，我省經濟工作這兩年起色不大，GDP在全國各省市中排名靠後，省長是搞經濟的能手，通過這段時間的深思熟慮，一定有什麼好招了吧？呵呵……咱們省的經濟難點重在國企這個大包袱，省長上任之初就談到了國企發展的種種弊端，說起來這些年國企的工作沒有搞好，也怪省委省政府啊。今後有張省長親自把脈，我們大家都拭目以待！」
馬中華話音剛落，鄧志飛馬上笑道：「馬書記說得對，最近省長下基層調研工作，高論頻出，外界不瞭解省長工作方針的幹部還以為省長說空話，所以省長這次走訪歸來，一定是胸有成竹了，讓大家充滿了期待！」
馬中華的話是一種施壓，必竟他是一把手，在不瞭解張鵬飛執政思路的情況下，講出這話情有可原。但是鄧志飛只是一位副書記，他也趁機諷刺張鵬飛，就有點說不過去了。他說完，馬中華便看了他一眼，清了清嗓子。
秦朝勇不高興了，張鵬飛上任後對政府的幾位副省長助手都很不錯，特別對他很信任。秦朝勇多少瞭解張鵬飛，他相信張鵬飛不是無能的人，這段時間一直沒有大動作，一定還有其它想法。現在聽到馬中華、鄧志飛一唱一合，他便冷笑道：「兩位書記說得對啊，我省這幾年經濟沒有起色，發展緩慢，這是我們班子的集體問題，我們大家都有責任。現在上面安排鵬飛同志過來，讓我們這個班子有了活力，不像以前了！我也想說幾句，鵬飛同志的到來，我們這個班子要舉雙手支持他的工作，不然單憑他一人之力仍然無法改變我省現狀，我省的發展是我們這個班子的事情！」
馬中華的臉皮**了兩下沒吱聲，鄧志飛訕訕地笑，他們聽出來秦朝勇的意思，雙林省的落後大家都有責任，現在張鵬飛一來，省委就想把壓力轉移他的身上，這是不公平的，也是不現實的。秦朝勇這話說得很有道理，讓人無可反駁，在坐的各位都不約而同地點點頭。
張鵬飛掃視了一眼會場，收住笑容，正色道：「朝勇說得好啊，這是我們大家的工作，我們是一個集體，是一隻拳頭，我們的心要往一起使，不能再分心了！下面，我簡要的談談。我不談政府工作，必竟這段時間沒有參與具體的工作，也就沒有發言權。」
「剛才鄧書記也說了，我這段時間去基層走動比較多，也許讓一些幹部誤解成省長去遊山玩水了，呵呵……」張鵬飛看向鄧志飛，鄧志飛尷尬地笑笑。「其實我下基層就是去瞭解我省現狀，給政府的工作號號脈，算是一個初步的瞭解吧。所瞭解到的情況不是很樂觀，在此我就講講。先說說國企的問題，各地市國企欠債嚴重、產品滯銷，在這種情況下，國企領導不但不自謀出路，反而還大吃大喝，工人發不出錢養家去單位鬧事，找相關部門告狀，這樣的事情出現過多少？國企的問題不是我們省委說怎麼解決就怎麼解決的問題，而是需要大家齊心協力，省級、市級、單位自己都要把勁用在一處去想辦法，要不然永遠也處理不好！這件事也反映了太多的部門領導不作為、身在其位不謀其政、只知道陞官發財，這樣的人就是我們國企進行了改制，省委幫忙搞來了資金，他就有能力把企業搞上去嗎？」說到後來，張鵬飛拍起了桌子。
張鵬飛聲色俱厲的言談震得大家說不出話，馬中華的臉色繃得緊緊的，本想給張鵬飛一個下馬威，卻沒想到張鵬飛不但沒接招，反而倒將一軍。鄧志飛感覺張鵬飛惺惺作態，便撇著嘴說：「事情也不像省長說得那麼嚴重吧？我對省內的幹部還是瞭解的，這個……」
張鵬飛不等他說完，伸手從孫勉手中拿出一份文件，扔在桌上苦笑道：「嚴重？我說得已經給某些人留面子了！這是信訪局的檔案，都有事實可依的！」
鄧志飛鬧了個大紅臉，馬中華也很來氣，對他說：「志飛，不瞭解情況就不要插嘴，先聽省長把話講完。」大家都看笑話一樣看著鄧志飛，暗自搖頭，心想鄧志飛總想讓張鵬飛丟人，可每次丟人的都是他自己，堂堂的省委副書記實在缺少一些工作經驗，他的能力和職位真是太不相稱了。
張鵬飛懶得看鄧志飛，繼續說道：「訪信局裡的告狀信堆積如山，都是沒處理的！今年財政向民政局撥款四個億，這還不算國家撥款，可是還有很多貧困地區的老百姓沒有拿到善款！我們查查民政局的賬單，他們的錢卻花得超支了，仔細算算，到底有多少用在了民生上面？更嚴重的，今年夏天有幾個市縣發洪水，鄉間學校毀掉了很多，社會各界捐款修建學校，可是到現在有的學校還沒看到一塊磚，我真想問問民政局的局長那上千萬的善款花到哪去了？」
「還有，今年春季松江化工集團與一家公司商談合作，結果碰到了騙子，愣是被騙走了二百萬元！同志們啊，二百萬元也許不多，但是可以辦多少事？這件事松江的領導班子與化工集團都有責任，可是事件發生了這麼久，省委的調查還沒有結束，涉案幹部仍然逍遙法外，沒有得到處理！恐怕要不了了知了吧？我今天提起這些，是想告訴在坐的各位，我省幹部工作態度有問題，思想懶惰，不為民辦事、瞎指揮、瞎辦事，這些都是限制我省發展的決定性因素。翻翻信訪局的檔案，真是讓我大開眼界、觸目驚心！」
張鵬飛的話讓會議室安靜到了極點，大家本來想看看馬中華如何向他施壓，卻沒想到張鵬飛借題發揮，燃起了他新官上任的第一把火，指名道姓罵了那麼多幹部，真是令人吃驚。
馬中華和鄧志飛臉色鐵灰，有好幾次想張口攔下張鵬飛的話，可是張鵬飛手中拿著從信仿局搞到的材料，言之鑿鑿，他沒有任何話反對。更何況張鵬飛的語氣很有煽動力，他說的這些例子都是精挑細選，一下子就把眾位常委的同情心帶動起來了。張鵬飛說這些的用意很清楚，他想向在坐的各位表明，這幾年省委工作不力，由於用人不對，才導致了省委工作被動，限制了經濟發展。要想讓雙林省發展起來，就要動大手術，這翻話可是比任何的工作指視都重要。他不但化解了馬中華的施壓，更把他逼向了死角。
張鵬飛的一通亂拳打亂了馬中華之前的布屬，甚至讓他的計劃全部成空，會議室的氣氛已經不受控制，省委書記無法控制常委會走向這是很可怕的。馬中化現在有點後悔，毀不該聽信鄧志飛的話，不應該把張鵬飛逼得這麼急。
張鵬飛喝了口茶，緩和了下語氣，說道：「我的話就這麼多了，其它的也不想多說，剛才沒能控制好情緒，身為一省之長不能失態啊！我希望在坐的各位思考一個問題，造成我省官場現狀的根源是什麼？要想國企改製成功，經濟騰飛，我們要從哪幾點入手？」說到後來，張鵬飛等於把馬中華對他的追問又重新拋向了大家，現在不單是他省長的事了，而成了省委常委會要研究的事情！
身後的孫勉暗自點頭，心想領導的一翻表演真可謂是影帝級別了。那股子氣勢不容小瞧，令人望而生畏。就連馬中華這樣強勢的人都不得不跟著他的思路走，這個反擊不但沒有完全暴露個人想法，反而取得了出其不意的勝利。現在的張鵬飛可以說只是露出了寶劍，但並未劍拔弩張，寶劍還沒有出鞘。他在表明態度的同時又隱藏了鋒芒，剛才的一切好像都是被馬中華逼出來的發言，這一手太高明了！
張鵬飛接著說道：「我到任不到兩月，工作進展有些慢，這麼長時間了，還沒認清省直機關幹部誰是誰呢，看來今後我要加把力度啊！」
大家都明白張鵬飛此話是在表明，他上任這麼長時間，下面有些單位領導還沒有找他匯報過工作，這似乎是在暗示受到了某股勢力的影響。
馬中華不想再讓張鵬飛控制常委會的基調，說道：「省長的話我們稍後詳談，今天會議的重點是江平工業區的班子問題，要不是省長發現，我們還不知道工業區有這麼大的毛病，在坐的各位都有責任！下面請元宏部長談談工業區班子組建的幾點意見，請各位同志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