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4歡送難民
臨行前一天,經金淑貞的要求,張鵬飛帶著她來到當地駐軍的看守所內看望在押的逃北者。金淑貞身為朝鮮人,她想要看一看自己的同胞們,思鄉的情懷在這些人的身上得以解脫。她離開北朝鮮幾十年了,有很多次在夢裡她都會回到那個寸草不生曾經被炮彈夷為平地的小村莊。她來到我國快三十年了,沒有人知道她的真實身份,她也幾乎完成成為了一位中國人,而這更增添了她想家的煩惱。
這些逃北者雖然是犯法越境人員,但是任誰都清楚,他們也可以稱為是難民。由於朝鮮領袖的獨斷專行,由於他把所有國際援助的資金都用來軍方研究核武器,或者用來為他自己以及朝鮮黨、政、軍領導層的奢華生活買單,人民生活苦不勘言,他們整天吃不飽飯,天天餓著肚子,才會冒死逃到我國境內,他們的要求不高,不需要太多錢,只想吃飽飯而已。正因為如此,這些樸實無華的朝鮮人才會被我國的犯罪集團所利用,然後一但事發,又充當替死鬼,他們的人生是悲哀的,與我們相比那就是天堂和地獄。
透過鐵窗,金淑貞望著裡面還穿著與我國六十年代那相似的粗布灰色的衣服,表情木訥、迷茫,還有一些驚恐,他們覺得隨時都有可能被處絕的危險。不過唯一令他們覺得滿意的是,既使是死,在死前他們也吃了好些天的飽飯。有張鵬飛的指示,陳軍命令下屬真像養著親爹一樣養著他們,這些天面黃肌瘦的朝鮮人白嫩了不少。
令陳軍十分鬱悶的是,這幾天張鵬飛把過去關押在遼河市境內看守所的所有逃北者全部轉移到了他這裡,算上之前的幾十人,眼下他這裡關押了一百多位人,這讓他焦頭爛額,恨不得早點把這些人送走。
金淑貞望著鐵窗瞧了一會兒,然後扭頭對陳軍說:「陳師長,這些人的心裡一定要感謝你!」
陳軍一愣,不明白金淑貞為何如此動情地說了這翻話。
張鵬飛認真地解釋道:「陳師長,北朝鮮人幾乎是同一個模子刻出來的,他們都面黃肌瘦,表情呆滯,可是你看看他們,雖然被關押,但是臉上已經有了光彩,這是吃了油水的反應啊,看得出來你照顧得不錯!」
陳軍撇撇嘴說:「我們的士兵吃什麼,他們吃什麼。他們的伙食費可花了我們部隊後勤不少錢!」
張鵬飛望著他笑,轉頭對金淑貞說:「市長大人,聽到沒有,陳師長向我哭窮了,我看咱政府也要有所表示吧?」
金淑貞微微一笑,扭頭對陳軍說:「多了不敢說,下個月的米和油,我安排人給你送來!」
陳軍顯得頗為不好意思,嘿嘿笑著說:「那……那我可就要感謝兩位了,呵呵……」
金淑貞望向陳軍說:「陳師長,我想和他們說些話,可以嗎?」
陳軍點頭道:「這沒問題啊,他們沒有什麼攻擊力,而且特別喜歡在我這裡。當聽我說要他們送走時,一個個都表示不願回去呢。不過你和他們交流,他們雖然能聽懂漢語,可你聽不懂他們的朝語啊!」
「哈哈……」張鵬飛望著陳軍搖頭:「老陳哪,咱們市長就是朝鮮族人。」
陳軍拍了下腦袋:「你瞧我,把這事給忘了!」他馬上安排人把大鐵門打開,三人魚貫而入,這是之前部隊的營方改建的,所以十分的寬敞,只不過除了床鋪沒有別的什麼,由於人太多,空氣不是很好。一進來金淑貞就捏了下鼻子。
令眾人驚奇的是,還沒等他們三人說話呢,這些朝鮮人就像是受到了很大刺激似的相互看了一眼,嘴裡說著什麼,然後集體給他們跪下了,口中不停地說著朝鮮語,還有人甚至猛烈地磕頭。
陳軍一臉的驚訝,因為他聽不懂這些人在說什麼。而張鵬飛與金淑貞對視一眼,兩人表情全變了,眼中已經有淚光在閃動了。金淑貞完全能聽懂這些人在說什麼,張鵬飛雖然不是朝鮮族人,可由於從小生活在延春的朝鮮族人堆裡,對他們所說的話也猜出了一多半。
這些人的大概意思是說樂意生活在我國,在這裡不用餓肚子,不用幹活還能吃飽飯,他們不願意回去,在他們看來被遣送回去之後只能是死路一條。北朝鮮對逃北者的判決十分的嚴厲,既使不被處決,也是生不如死,甚至是全家遭殃。當他們見到張鵬飛幾人時,就感覺到可能自己要被送回去了,所以才苦苦哀求「領導」,希望他們放自己一條生路。
「這些棒子,**的嘀咕什麼呢?聽著鬧心!」陳軍聽不懂朝語,所以聽著他們說話就很「鬧心」。不過當他說完之後,發現張鵬飛正在瞪自己,他馬上醒悟過來金淑貞的身份,「棒子」可以說是對朝鮮人最惡劣的叫法,他不禁歉意地望向金淑貞,不再說話了。
金淑貞不以為意,動情地解釋說:「他們不想離開我國,想長期住下來,回去……那就是地獄!」
「走吧,我們出去……」張鵬飛不忍看到金淑貞傷心,拉著她的手臂就往外走。這時候有些女人已經哭了,她們大多是被人販子拐賣給當地的單身漢做老婆的。雖然是被賣過來的,但她們也十分感謝人販子,因為是這些人讓她們過上了有家有飯吃的幸福生活。
金淑貞被張鵬飛拉了出來,淚水也不由自主地流下來。她哽咽著說:「真可憐啊,這些人都是極端政治的犧牲品,真不敢想像如果我們沒有改革開放,會是什麼樣子!」
陳軍點點頭:「朝鮮人民的生活還不如我們三十年前的生活呢,哎,還搞集體化勞動,不知道猴年馬月能發達起來……」
金淑貞望著張鵬飛:「真要把他們全部遣送回去,你……就沒有別的辦法了?」
張鵬飛明白金淑貞心軟了,她是在向自己求情,他正色望著金淑貞,沉痛地說:「市長,不是我狠心,可是我必須勞記自己的身份,我是遼河市的副書記,我要為遼河市人民著想,我不得不這麼做!」
金淑貞點頭表示明白,就不再說什麼了。她又回頭望了一眼那些從鐵窗裡向外看的一雙雙滿是期望的眼睛,用力把這些眼神拋在了腦後。張鵬飛也回頭掃了一眼,說:「市長,你放心,我已經安排好一切了,我會讓這些人體面地回家,並且會與朝鮮軍方勾通,讓他們善待這些人。」
「謝謝……」金淑貞明白張鵬飛是在照顧自己的感受,要不然他大可不必這麼麻煩。
張鵬飛望向陳軍:「押送車輛都準備好了吧?」
「準備好了,我有事就不能陪你去了,不過我會安排政委一同陪你過去。」
「嗯,可以。還有就是,下午我的秘書可能要帶些東西過來給押送的車輛進行裝潢,同時給這些朝鮮人換些衣服,你和門衛打聲招呼。」
「裝潢?換衣服?」陳軍越來越覺得張鵬飛不可思議了,「你是什麼意思啊?」
張鵬飛微微一笑:「到下午你就知道了。」
回去的路上,聰明的金淑貞問張鵬飛:「鵬飛,你這次是要唱一出大戲吧?」
「是啊,朝鮮人愛面子,如果不重重地扎它一針,他們是不會管理好邊防隊伍的,我這次就是讓他們管好自己的部隊,管好自己的國家。」
金淑貞此時已經漸漸猜出了張鵬飛的想法,說:「如果有什麼事需要我幫助,你就提出來。」
「還真有一件事需要市長幫忙,」張鵬飛說:「把你的女秘書李順子借給我用幾天吧,讓他做我的書記員,她是朝鮮人,我需要一個人把這次出行全部記錄下來。」
金淑貞明白張鵬飛要有更大的動作,便笑道:「這沒問題,我回去後就讓順子準備一下。」說完之後,金淑貞又想起一事,問道:「你知不知道他們回去之後要受到什麼樣的處罰?」
張鵬飛的目光嚴肅起來,心情沉重地說:「幾年前,他們的領袖在處理逃北者時會以『叛國罪』槍斃。為了震懾其他試圖逃離朝鮮的國民,即使僥倖不被槍斃也會被送進勞改營。作為『政治賤民』的勞改犯的生活情況生不如死……」
「可悲啊……」金淑貞的目光裡再次閃動著淚花。
想到前些年北朝鮮一共餓死的幾百萬難民,張鵬飛就十分的同情這些逃北者了。但是為了自己的國家,為了邊境地區的長治久安,他必須要把這些逃北者送回去。張鵬飛狠心閉上眼睛,不忍去想那些人的悲慘命運。
這時候手機響了,拿出一看號碼,張鵬飛微微一笑,接聽後說:「您好,艾大記者!」
「張書記,我已經到遼河市了。」
「好,那你好好休息,我晚上為你接風,時間緊迫,明天就出發。」
「太好了!」艾言十分的興奮,她前幾天接到張鵬飛的電話,說要去北朝鮮遣送逃北者,問她是否樂意同行。聽到這個消息以後,艾言感覺這是一個好機會,再說「逃北者」這是一個大新聞,她自然高興前往。
掛掉艾言的電話以後,張鵬飛對一旁有些好奇的金淑貞說:「《為民日報》的記者。」
金淑貞領會了張鵬飛的意思,微微一笑:「鵬飛啊,看來你準備得很充分!」
…………
前方四輛駐軍的押運車已經行駛到了遼河市的中朝公路口岸,正在經過檢查,辦理相關出入境手續。這是遼河市通往北朝鮮的陸路通道,中朝公路口岸的對面就是北朝鮮的地界了,平時每天路過這裡的旅遊團有很多,而今天張鵬飛所帶領的車隊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到了,到了,過去就是朝鮮了!」望著對面的遼河水,以及朝鮮境內的山丘,艾言坐在張鵬飛的身邊十分的興奮。
前排金淑貞的秘書李順子也很興奮,回頭對艾言說:「艾姐,我也沒來過朝鮮,這次還要感謝張書記帶我出來!」
張鵬飛一聽,看來金淑貞的小秘書很聰明,不知不覺中,很自然地送給自己一個馬屁。他笑道:「你們兩個別高興的太早,讓你們兩個來是為了工作,你們要做好談話記錄,回去以後有用。」
「領導,你就放心吧,我肯定完成任務!」李順子笑道。
除了四輛押運車外,加上工作人員的車輛,此次出行遼河方面共有八輛車。後面的四輛軍車的外表上全部掛著紅色的條幅,字是北朝鮮的文字,當地的朝鮮族人也可以認識。條幅上的字翻譯成漢文的意思大概是「歡送朝鮮民主主義工和國難民回歸祖國」、「中朝世代友好」、「偉大領袖的友誼天長地久」、「中華人民共和國自願援助朝鮮難民」………
首車上的那幅「中華人民共和國歡送朝鮮難民團」的字眼更有衝擊力,當然,我國的漢族人是看不懂這些圓圈字是什麼意思的。「歡送難民團」是張鵬飛想出來的名子,他自然是歡送團的團長。臨行前,張鵬飛曾向陸家政匯報過一些情況,當陸書記聽完他的想法後哈哈大笑,也沒有反對,只是叮囑他千萬小心,朝鮮人談事情時一根筋,不懂得變通。
幾輛車被條幅包裹的嚴嚴實實,車中的朝鮮人也都換上了新衣服,是那種遼河市內正規國有企業的深藍色工作服,雖然是工作服,但也比他們之前身上的衣服好很多倍。這些逃北者像英雄一樣被張鵬飛帶回了祖國。他們衣服的後背上也印滿了字,「中國人民愛護朝鮮難民」。
這些條幅與他們身穿的衣服,便是那天張鵬飛交給秘書牛翔的特別任務,這麼做目的就是突出這些人「難民」的身份,出境後要行駛二百公里才可以穿過山區到達鹹境北道茂山郡,所以一路上會有很多人被這些文字吸引,造成強大的視覺衝擊力。張鵬飛深知朝鮮領導層好面子,從來不承認自己國家餓肚子,有難民,更不會說自己國家每年都有餓死者。他們對外宣稱自己工業強大,經濟發展迅速等等。可一但對方來迎接的軍方領導看到這些文字時肯定會覺得是奇恥大辱,會向張鵬飛提出交涉,那時他的目的也就達到了。
辦完了所有的手續,車隊緩緩前行,由於同屬是駐軍的車輛,所以並沒有嚴格檢查,很快車隊就離開了遼河市境內,進入了北朝地界。
艾言看了看押運車上的條幅,對張鵬飛說:「瞧你搞得這像什麼樣子,好像志願軍入朝似的,這麼老土!」
張鵬飛笑道:「這你就不知道了,對待朝鮮的領導就要用這種土著人的辦法,他們的思想水平還停留在大字報和大條幅上面呢!」
艾言白了他一眼,不再說話了,安心欣賞著路兩邊的風景。朝鮮地區百分之八十以上是山地,其實也沒什麼好看的,可是習慣了我國境內大城市的工業氣味,突然來到這荒無人煙的國度,任何地方都覺得新鮮。
車隊大約行駛了半個小時左右,前方出現了一個朝鮮的軍方檢查站,車隊馬上停下來,透過後視鏡,張鵬飛發現駐軍的李政委已經從車上下來了,他知道遇到了情況,便也跟著下車了,同時不忘對艾言和李順子兩人開玩笑:「你們把門關好,別被朝鮮人搶了去做老婆!」
兩人羞紅了臉,咯咯地笑著。徐志國見領導下車了,作為貼身保衛,也打開車門下去了,走在張鵬飛的旁邊。
「李政委,發生什麼事情了?」
李政委擺手道:「沒事,對方過來迎接了,我們一同到前面看看吧。」
「好吧,那就一起過去。」張鵬飛點點頭,徐志國很自然地跟在了後邊。
朝鮮鹹境北道茂山郡黨政領導人過來迎接中國「歡送難民團」,同時鹹境北道邊防軍保衛部的最高指揮官野戰部隊第250師的師長金光春也過來參與了迎接,可以看得出來,朝鮮鹹境北道地區對我國的「歡送團」十分的重視。
張鵬飛發現對方有不少人都可以說漢語,兩方領導相互握手之後,張鵬飛預想中的一幕出現了,茂山郡地區的最高領導對張鵬飛說:「張書記,請問車上的這些條幅是什麼意思?」
張鵬飛微微笑道:「這是向所有人表示我國人民對朝鮮的友好。」
「我不這麼認為,」對方說道:「張書記,我認為貴方嚴重侮辱了我國政府以及人民,我國在偉大領袖的帶領下早就告別了餓肚子的時代,何來難民?」
張鵬飛不以為然地說:「既然不是難民,他們為何會逃到我國境內?在我們的調查報告裡,貴國的這些逃北者清楚地向我們匯報了貴國的情況,我聽後十分的心痛,如果貴方缺少糧食,我方可以友情提供。」
「不,絕不需要,我們生活無憂,十分的幸福,人民生活水平很高,不需要任何的援助!」對方的不滿很強烈:「張書記,我認為你不能聽信這些人的謠言,所謂的逃北者只是政治上的逃犯,他們的話不可信,他們是我們的叛國者。」
張鵬飛暗罵一聲打腫臉沖胖子,表面上卻也有些憤怒地說:「如果貴方不接受這些人,那麼我方可以把他們帶回去,並且讓他們歸入我國的國籍,讓他們永遠幸福的生活在我國!」
張鵬飛說完,對一旁的李政委說:「政委,對方沒有任何的誠意,浪費了我們的好心,破壞了我們的友情,我們還是回去吧!」說完之後又對茂山郡的領導說:「我回國以後會向你的領導說明情況,所有不良後果貴方自負!」
張鵬飛說完之後,轉身就要走,這把對方嚇了一跳,因為他沒有想到遇到了比自己還硬氣的一位,若按中朝兩國官方身份的對比,對方也就是處級幹部,相當於我國的一個縣長。而張鵬飛是市委副書記,副廳級幹部,有權利向對方發火。
「張書記,請留步!」後面有人叫住張鵬飛。
張鵬飛回頭一瞧,是位穿著軍裝的年青人,看樣子四十歲左右,正是250師的師長金光春。
「金師長,您還有何見教?」張鵬飛板著臉,冷冷地問道。
「張書記,父親要我代他向您問好,請您息怒,也請您理解我方的不滿,貴方如此大張其鼓的宣傳難民團,的確嚴重影響了我方的情緒。」
張鵬飛見金光春還算給自己面子,便反問道:「令尊是?」
「我父親是朝鮮人民軍次帥,人民軍總政治局局長金永浩,是劉司令的老朋友了,此次我是代表父親來迎接您們的,也由我代表朝鮮軍方與貴方會晤。」
張鵬飛完全明白了,看來爺爺已經安排好了,他便伸出手來握住金光春的手說:「可是這位的語言很不友好,大大破壞了中朝人民的友誼,我十分的不高興。」
「這是我們的疏忽……」金光春馬上回頭對茂山郡的那位小領導說了一些朝語,大意是講了講張鵬飛的身份,讓他向張鵬飛道歉。
對方十分聽從金光春的,馬上向前來握著張鵬飛的手說:「張書記,對不起,我不知道您與劉司令的關係,剛才是我太激動了。」
雖然嘴上道了謙,可是很明顯他對張鵬飛充滿了敵意,在他看來張鵬飛弄得那些條幅是有意侮辱他們。當然,他猜得沒錯。
張鵬飛點點頭,算是原諒了對方,心裡明白金光春看來是朝方這幾人當中話話最有權利的一位,他對金光春笑道:「金師長,你的漢語說得很標準。」
金光春頗為得意地說:「十多年前,我曾到貴國留過學……」
在朝鮮,會說漢語就像我國會說一口流利英語的海歸派一樣牛,所以金光春有他驕傲的本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