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後的清晨,北郊,老頂山森林公園。
沿石階登攀而上的兩個人影越來越近,走前面的單勇停下來再回頭時,伸出手,後面的左熙穎笑了笑,加快了兩步,拉著單勇的手,連上兩個台階,微微地有點氣喘。
一大早就接到了師姐的電話,想來名聞瑕邇的老頂山森林公園領略一下這個天然氧的魅力,單勇自然是求之不得,立馬逃課出來了,反正快畢業了根本沒什麼事,又是低碳電動車載了左熙穎一路直到山下,此時回頭再看,城市和街道變成了縮微的模型,天高地迥,忍不住讓人有一種想舒胸臆的衝動。
「坐一會兒,師姐,你們那兒是不是沒有山。」單勇問,遞過來一瓶水。
「胡說,我們那兒除了山還有海呢。」左熙穎笑著接住了,兩人坐到了仿木板的休息椅上。
擰著瓶蓋抿了口水,長長地舒了口氣,這大清早的,太陽剛剛升起,從山腳攀到了山腰,天然的大氧空氣格外清,身坐的休息椅四周就是碗口粗的松柏,再往山上看,郁蔥的山林如蓋,美景如斯,左熙穎興致來時,把相機遞給單勇,饒有興致地說著:「給我照一張山後全景。」
「嗯,好勒。」
單勇接著,放下水,退了幾步,來了個仰視的角,喀嚓一張,再照時,卻愣了愣。
鏡頭裡,笑吟吟的師姐做了個招手的姿勢,既甜且萌,那纖手、那笑厴、那身姿,都彷彿沐浴陽光的花兒,對著鏡頭綻放,一剎那看得單勇的心跳了跳,手抖了抖。
「怎麼了?」左熙穎訝異地問。
單勇把眼光從鏡頭上移了位置,很嚴肅,很若有所思地看著左熙穎道:「姿勢稍有點誤差。」
「那我站這兒?」左熙穎看了看,找了個順光的位置,手扶著一棵老松。
「不對不對,太嚴肅了。」單勇搖搖頭。
於是左熙穎又換了側身的姿勢,頗有登臨憑欄之意,卻不料單勇照了張,仍然不滿意地搖搖頭。詫異時,單勇奔上來了,很嚴肅地說感覺差了點,差那兒點呢,還是太老氣橫秋了。
左熙穎訝異了一下,想了想,又來了個淑女式的微笑,卻不料單勇一苦臉,又很不滿意地道:「不好不好,你老是這微笑,看著一點都不喜慶,好像是勉強裝出來的。」
「那你說怎麼樣?」左熙穎不微笑了,有點生氣了,頓著腳。
「這樣,來個回眸一笑,甜甜地笑。」單勇裝腔作勢著,扮了個犀牛望母牛的樣子,一轉眼,又來了托腮凝視的姿勢道:「要不這樣,秋水盈盈,眼波流轉……怎麼樣?」
左熙穎一愣,感覺單勇又出個餿主意捉弄,蹙著眉還沒反應過來,單勇拿著相機,一指長椅上,半躺作勢道:「要不這樣,來個貴妃醉酒,海棠春睡的樣子,多性感呀……看我這樣?」
左熙穎一愣,單勇早做勢躺下了,那動作實不雅,惹得左熙穎剎那間臉紅耳赤,哈哈大笑著,抬腿就踹了單勇一腳,敢情這貨趁機調戲呢。
卻不料恰此時,單勇笑著手一揚,喀嚓一聲,一躍而起,興喜地把屏幕放到了左熙穎的眼前,這回是真嚴肅了,不僅嚴肅,而且很得意地道著:「看,終於捕捉到一張絕版了……難得見你這麼開懷笑啊,哈哈。喜慶!?」
左熙穎再一愣,拿著相機,一下子眼睜大了,捕捉到的畫面,正是自己開懷大笑的樣子,身前傾、臉後仰、嘴大張、笑不自勝的樣子,幾乎讓她認不出自己來了,一剎那左熙穎飛快地拿起相機,貌似不悅地道:「醜死了。」
「這怎麼叫丑?多漂亮、多自然。」單勇道,說著要拿相機,故意道著:「你不喜歡得了,拿來我刪了。」
「不行,照片裡是我,要刪也得我刪。」左熙穎手藏背後,一轉身,不給單勇了,剛剛還以為單勇捉弄自己,可沒想到他用這種方式照了張照片,那照片……左熙穎又忍不住拿來看看,照得的確很自然,正暗自高興的時候,不經意間左肩悄悄湊上來了腦袋,左熙穎臉一拉,扮著不樂意的樣子回頭看,一下子嚇得剛湊上來的單勇趕緊地縮回腦袋了。
「又捉弄我是?傻笑成這樣?還秋水盈盈?」左熙穎貌似生氣了,不樂意了。
「這怎麼叫傻笑麼?別生氣呀,要不再來一張,按你的要求照。」單勇勸著。
「不行……把人家出來玩的心情都破壞了。」左熙穎好不懊惱的樣子。
「耶?這……弄得,那好,刪了。」
「不行,看都看到了,你刪了管什麼用?」
「你怎麼也這麼難說話了,那怎麼樣才行?」
「嗯,我也得給你照一張,扮個帥的樣子出來。」
左熙穎終於露底了,抿嘴笑著,找到可以堂而皇之留個影的借口。單勇眼睛一亮,嘿嘿笑著道:「這還用扮麼?已經是帥的了。」
「臭美,別人說帥才算帥。」左熙穎笑著,舉著相機,眼睛一動餿主意出來了:「要按我的要求扮,就剛才你說的那什麼,貴妃醉酒、海棠春睡。快,像剛才那樣躺下……」
單勇一張嘴「啊」一聲,給驚到了,一不情願,左熙穎威脅著:「扮不扮?沒讓你扮小狗已經不錯了啊。」
「這個……我扮,不許笑啊。」單勇看看四下無人,偶有人影也離得老遠,一傾身來了個半躺姿勢,左熙穎驀地笑得花枝亂顫,直斥著道:「你這那是海棠春睡,簡直是草包打盹,呵呵……不行,不夠帥,給點笑容。」
「喂喂喂……做個樣子嘛,你不會逼著我照裸。照?」單勇苦著臉自嘲道。左熙穎卻是笑得彎腰了,早忘了照相了,此時的單勇躺椅上翹著腿,支著臉,含情脈脈地看著自己,那樣子說多滑稽就有多滑稽,半晌指著吐舌頭做鬼臉的單勇道著:「這個樣子才是你的本來面目,支好啊,不許動。」
說著喀嚓一張,單勇一躍坐定,左熙穎捧著相機,又笑得喜不自勝了,坐到了他的身側,舉到了單勇面前,單勇一看,嚴肅地點點頭:「嗯,差不多,是夠帥了。就是姿勢淫。蕩了點。」
左熙穎笑著啐了句,小拳頭捶了單勇肩膀一下子,兩個人相視笑得直仰脖子。
這一次再見,卻是比初見自然得多,也隨意得多,兩人互相捉弄距離也拉近了好多,歇了口氣,正準備走的時候,包裡的電話響了,左熙穎一摸包,掏著手機,一翻,手機拿出來了,慌亂間帶著包裡的一樣東西骨碌碌滾著,單勇見狀起身一彎腰一扣,堪堪台階邊上捉住了,左熙穎卻是拿著電話,興奮地說著:「姐呀,我森林公園玩呢……午就回去了,爸是不是沒出去呀,昨天去看化館的選址了,回來有點累……噢,知道了,我回去給您打電話。」
話沒說完,左熙穎不經意瞥到單勇時,猛地心裡一刺,臉上的笑容消失了,慢慢地放下了手機,剛剛自己不小心拉出來的東西正持單勇手,一個小小的藥瓶,單勇好像看到了……不,應該已經看到了,此時正用一種愕然地眼光盯著她,彷彿做錯了什麼事一樣,讓左熙穎覺得有一種像被別人窺破**的難堪感覺,兩人相對的笑容都消失了,半晌單勇才輕輕地說著:
「瑞美隆米氮平片,師姐……這是抗抑鬱類特效藥,而且針對的是精神類抑鬱症,你吃這個?」
愕然、驚訝,不解俱寫單勇的臉上,也許從來沒有想到過,心目不食人間煙火的師姐,居然還是精神類抑鬱症的患者。
不過,很多事是事於願違的,不善撒謊的左熙穎黯然點點頭,像變了個人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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篤…篤…篤…
輕叩著房門,左熙蓉剛剛放下手機,屏退了跟著自己的秘書。
這個時間如果沒有行程,應該是父親品茗聊天的時間,每每這個時候,都是小妹伺候著,可不知道今天怎麼跑到森林公園了,應聲推門而入,父親左南下手裡正把玩著紫砂壺,看見大女兒進門,只是笑了笑,話也沒多說一句。左熙蓉倒沒介意,自從退休之後,父親對於飲食一道的癡迷已經大大超越了學了一輩子的哲學,女兒忍不住了,笑著開口問著:「爸,你怎麼看個空壺啊。」
左南下笑了笑,捧著紫砂壺,慢條斯理地講著:
「空壺?呵呵,天下萬物皆有靈,那有空的,壺也有壺的境界,每一把壺裡都有一股氣撐著,上品乃虛靜之氣,如空谷幽蘭、德馨怡人;品乃平庸之氣,雖八面玲瓏,卻無個性;下品就是混濁之氣了,蠅蠅苟苟,猥瑣不堪……」
「那您手裡的壺屬於那個境界?」女兒問,對於老爸這愛好只是奉承著了。
「平庸之氣,品而已。」左南下放下了壺,似有所指。
「爸,我看就平庸到您手裡都有虛靜之氣了……來,我幫您,嘗嘗您帶來的鐵觀音。」
左熙蓉笑著傾著水,從小就見父親烹水煮茶,這茶之一道也頗受了點感染,投茶、上壺、擺杯,做得麻利無比,水開的功夫,看看房間裡只有父親一人,像是關心似的隨意地問著:「爸,小妹呢?」
「不知道……好像一大早就走了。」左南下道,嗅著帶來的鐵觀音茶,很陶醉的樣子。
「走了?」左熙蓉貌似訝異地問,看著父親神神秘秘一笑,笑著道:「是被單勇約走了?」
左南下點點頭,笑而不語,這當會,左熙蓉可證實心的疑問了,不過這個證實讓她頗有點不確定之意,旋即這種不確定又成了一種莫名其妙的笑意,是啞然失笑的笑。
從看到一對年輕人蔭城鎮瘋玩,就對接下來的事不怎麼驚訝了,不過有點奇怪的是一慣於家教甚嚴的父親居然聽之任之,左熙蓉反倒有點訝異地看著把玩瓷杯的父親,父親不經意看到時,笑著道:「熙蓉,你也是位公司老總了,事多,也忙,就別老往我這個閒人這兒跑了,耽誤了正事。」
「沒事,爸,離投產還遠著呢,有下面人忙著,我這個甩手掌櫃時間多得是……對了,爸。」左熙蓉提著剛開的水,洗著杯子,瞄了父親的臉色,小心翼翼地問:「您……有意搓合這兩人?需要我幫忙嗎?」
「這是別人幫得了的忙麼?呵呵。」左南下欠欠身子,脖子一梗,嗅了嗅頭道出的茶味,笑著道:「你繼母去世對她的打擊很大,回到福建還跟我老念叨潞州的事,每天就捧著潞州的錄像看,跟我講了好多遍城隍廟吃小吃的事……哎,我可好長時間沒看見過她這麼高興過了。」
這一點連左熙蓉也感覺到了,笑著附合道:「那是好事啊,小妹休學宅家可好幾年了,不能老這個樣子,女大不留嘛,要不我查查對方的家世?」
「不用查,沒什麼家世。」
左南下搖搖頭,端了杯剛傾的茶,慢條斯理地抿著,把所遇經過草草幾句說給大女兒,一聽是響馬寨農家樂的、再一聽是潞院這所二流大學的學生,又一聽居然還是二流大學的三流學生,上次途不歡而散居然是因他而起,左熙蓉那一口茶抿得差點噴到衣服上。
這聽得左老總可真是驚訝了,愣著眼看看父親,實揣不透父親的想法,雖然說以妹妹的情況,可以一定程上拋棄門戶之見,但差別也不能太大,而這種情況,好像就屬於差別巨大的情況,可偏偏父親好像還挺樂意似的。
「爸,那您的意思是……」左熙蓉不確定了,看著父親悠然自得的樣子,很不理解,總不能因為同好之人,就搭上閨女?左南下笑了笑道:「順其自然,強扭的瓜不會甜、強搓的麻也成不了線。」
「那要不這樣,招到我公司裡鍛練鍛練?我幫您培養培養?總不能太不像個樣子。別傳出來說我這個當姐的虐待小妹,把她嫁山溝裡了。」左熙蓉道,隱隱的話題,一個父女二人都不願觸及的話題。
這個嘛,倒讓左南下怔了怔,然後很慎重地搖了搖頭,看著女兒不解,很慎重的道著:「絕對不行,刻意而為的事,往往會偏離它的本意。對於熙穎將來的事,即便是我閉上眼,你也不許插手,她不是個委曲求全的人,你們沒必要給她找一位委曲求全的人,否則,會毀了她。」
沒有再多說,左南下此時矍鑠的表情蒙上了一層憂色,女兒沒有再往下問,家家一本難念的經,這位老么看來是左家的一塊心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