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入地下的通道伸手不見五指,越往下走空氣越潮濕,悶熱得讓人透不過氣。
為了盡快進入舊都,阿爾在自己與矮人的雙腿施展了無聲結界與迅捷術,再以沒有熱能的魔法光彈做照明,一路上連隻老鼠都沒看見。
矮人巴迪不時回頭看走在最後的法師,憂心忡忡地對同伴說。
「普托,我始終覺得不妥。」
這年紀不過二十出頭的人類男子身上穿的是象徵高階的法袍,而矮人恰恰沒有魔力,要是他有心使壞,他們五個根本不是對手,尤其,這裡還有噬靈。
「那復件是真的。」
「我擔心的不是地圖復件!」
「他既是傭兵,就該知噬靈的厲害,敢獨自一人前來必有全身而退的法子。你瞎操心什麼。」
「我沒跟你討論噬靈。」
說了半天竟是雞同鴨講,領頭的矮人不由啐了一口:「不討論噬靈你講這麼多幹嘛?」
走在後面的阿爾忍不住歎氣。這些矮人當他不存在嗎?竟然當著本人的面討論他一定別有目的之類的話題。
「喂!」看起來像首領的那個橙鬍子矮人猛地回頭。
阿爾斜看了他一眼,沒有出聲。
「你去塔拉弗恩到底有什麼目的?」
塔拉弗恩?舊都麼?阿爾本不想與矮人多費唇舌的,可瑪希弗爾的氣息進入通道沒多久就斷了,他也只能耐著性子對矮人擠出兩個字。
「任務。」
這小子,多說兩個字會死麼?普托氣呼呼地回頭。他也不想和外族人一起,可進入舊都的通路被魔物佔據,沒有魔法一旦遇到噬靈只有死路一條。
「之前的月精靈比我早進入網道,為何感覺不到他們的氣息?」
哼~對自己關心的東西話倒是挺多的。普托在心裡腹誹,嘴上還是老實回答:「這地下網道四通八達,沒矮人帶路,就是走上一個月也別抵達舊都。而且,那些攫礦者不敢太過深入,說不定這會兒已經折會地面了。」
也是,這裡的通道猶如蛛網一般,沒有矮人帶路,即使拿著地圖也會迷路。戰鬥當中最忌分神,阿爾不想和噬靈戰鬥的時候還要分神保護月精靈。最好,等自己瞭解了鍛錘的任務,那些傢伙再現身。
「噓!」走在最前面的巴迪猛地剎住,他似乎聽到了什麼,就在前方的通道裡。
「你們聽……好像有動靜。」
普托將斧子握在手裡,掌心裡全是汗。
他們是抗魔大戰後就流落在外的矮人,雖然還記得舊都的方位與路線,但誰也保不準這麼幾百年過去了,那些通道還完好。況且,願意冒著生命危險進入地下的冒險者本來就少,每次他們和來攫礦的人類都只走一小段,這一回算是最快的了,只用了一個標準時就超過了幾個月累積探索的安全區域。
阿爾側耳聽了許久,什麼也沒聽到,可看那些矮人的表情又不像說謊,他們個個臉色慘白,像是聽到了什麼了不得的動靜。
嘖,麻煩……
轟!
十數個光點從他掌心升起,迅速膨脹為比腦袋還大的火球,朝著通道呼嘯而去。火光湮滅在黑暗之中,將探查到的信息傳回。
沒有敵人,前方的通道甚至沒有活物。
【吉吉。】
豹貓應聲而出,在黑暗中它跑得更快,帶回了同樣的信息,通道裡空無一物。
什麼都沒有,這些傢伙慌什麼?
阿爾低頭一看,五名矮人雙手掐著自己的脖頸,全都兩眼翻白,顯然是陷入某種幻覺當中。他隨即從空間袋裡翻出一張卷軸。這是光神殿聖騎士的寧神術,為預防不測,阿爾刻紋每樣都留了一點在身邊,果然排上用場了。
柔和的光暈亮起,陷入幻覺不能自拔的矮人們動作一滯,兩眼漸漸回復了神智。
「剛才……」巴迪疑惑地看了看四周,「怎麼回事?」
「你們中了幻術。」在不必要的時候,阿爾從不多言。
「幻術……」原來那是幻覺,我還以為……剛慶幸還或者,巴迪身邊另一名矮人一歪,倒在地上。他想俯身查看,幻覺的後遺症讓他四肢發軟,連彎腰這樣的動作也異常的吃力。
阿爾伸手探了探倒地矮人的鼻息,又摸摸他的胸口,搖頭:「死了。」
「什麼?是……你,一定是你!」巴迪又驚又怒。幻覺怎麼可能致命,他唯一能想到的就是這個法師害了同伴。
「我要殺他,手指頭都不用動一下,何必用幻術這種無聊又浪費時間的手段。」對於巴迪的指責,阿爾嗤之以鼻。
「為什麼你沒事?」一直不吭聲的普托剛將斧子指向阿爾,忽然就聽到一聲咆哮,接著他感覺自己被什麼東西撲到了。
「吉吉。」阿爾制止了正要下口的豹貓。
半透明的魔獸在黑暗中熠熠生輝,讓倖存的四名矮人一時看呆了。
嗚——
通道裡吹起一陣令人發顫的冷風。
第二波攻擊麼……環視了依然空蕩蕩的通道,阿爾伸手從繫在腰帶上的空間袋裡掏出幾張卷軸,分別丟到矮人身上。
破魔、驅散亡靈、治癒術看著寫有法術名的卷軸,巴迪眼睛都瞪圓了。
「刻紋?莫非你就是……」
「不想死就閉嘴。」有什麼東西過來了,這次阿爾能感覺到,他踢了一腳弄不清狀況的矮人,後者立刻閉嘴。
豹貓驚叫一聲,摔倒在陰影之中沒有回應。
【阿魯貝圖克!】阿爾低喝一聲,大惡魔從影子裡探出半個身子,朝著通道頂端噴吐熊熊烈焰,火光中,他依稀看到上面有黑色的東西,呈液體狀,伸出的部分像觸手,無色無味,分不清是什麼東西。
矮人不約而同地發出驚恐的哀嚎,能讓他們害怕成這樣的,一定是噬靈。
奇怪的一幕發生了,大惡魔的火焰非但沒有傷害到那團黑乎乎的東西,還被反彈回來。阿魯貝圖克立時從影子裡躍起,整個舒展開,以身體檔下反彈的火焰,從它的眼裡,阿爾看到了驚疑和難以置信。
也就是這一瞬的猶豫,從頂端垂下的觸手猛地一刺,穿透了阿爾的身體,速度快得讓人淬不及防。
我受傷了?
不……它……穿過去了?怎麼回事,為什麼我一點疼痛也沒感覺到?
低頭看了一眼胸口的東西,不像活物,卻有實質,這到底是什麼?
阿爾伸手,想把刺穿身體的東西拔出來,握住那漆黑的黏物後便使不上勁,一陣昏沉沉的感覺順著掌心向上傳遞。
毒?不行,得速戰速決!顧不得矮人的安全,阿爾用上了最快最見效的法術。
「靈魂……咆……」最後一個咒文終沒念出,他的意識開始渙散,連視力也一併模糊了。身體就像沉入到無底沼澤般綿軟無力,大段大段的畫面開始在阿爾腦海回閃。
暗紅的天空,乾涸地黑色地面,翻滾著腥臭味的血河,空氣裡充斥著讓人窒息的濃重氣息。這景色似曾相識,好像在哪兒見過……
鋪天蓋地的魔物緊挨在一起,拚命向著那道從天空射下光柱靠攏,它們堆疊在一起,壘成一座直達天際的血肉之山。山的最頂端,是一個有著紫色皮膚的人形惡魔,他的體型是所有魔物中最小的,卻站在所有魔物的至高點。
魔物們不停地呼喊,震耳欲聾的聲音在廣闊的大地上迴響。
【索姆……索姆……】
【吾主……】阿魯貝圖克的聲音似穿透時空,近在耳邊,又像在遙遠的天際。
【吾等進入物質界的時候到了。】頭生雙角的惡魔揮動黑色長槍,指著從天空照下的光柱:【光神的寵兒親自開啟了貫通的大門。】
回應他的是一聲高過一聲的咆哮。
【索姆!】
【萬魔之王!】
這……這是大地的記憶?又或者……是我的記憶?
附著在魔神體內的阿爾親眼目睹被稱為索姆的惡魔率領著魔物從拜恩人打通的通道進入物質界,大軍所過之處生靈塗炭。一座接一座的拜恩城市化為廢墟,最終,摧枯拉朽的魔物大軍抵達了帝國的首都。
【湮滅之時到來了,神眷後裔。】浮空的魔神降下無法撲滅的魔火。
「千算萬算,竟沒想到拜恩最後是毀在神的手裡。」頭戴寶冠的泰倫斯站在熊熊大火之中,任憑火焰舔舐金銀織就的華貴衣飾,英俊的面龐扭曲得猶如厲鬼。在他腳邊,倒著一個阿爾熟悉卻從未在現實裡見過的身影。
克萊爾!拜恩覆滅之時,她竟然在場……
「瑪雷!你竟然就這樣看著嗎?看著奉你為先祖的拜恩覆滅?」全然不顧火焰舔舐著皮膚,泰倫斯瘋狂地對天嘶吼,滾滾黑煙遮擋住天上的太陽。
「帝國不需要無法庇護子民的神祇!」
鑲嵌著珠寶的皇冠滾落在地,最後一任皇帝在火焰中完成了轉化,看著之前還是血肉之軀的泰倫斯化為森森白骨,克萊爾臉色蒼白的捂著肚子,鮮血浸濕薄紗順著雙腿流到地上。伴隨著她痛苦的哭喊,魔神揮舞著長槍從天空落下,槍尖的火焰與巫妖口中吐出的白光撞在一起,將過去的幻影打碎。
「啊啊啊——」有什麼東西包裹著皮膚,穿透肌肉,滲進骨髓。從夢境中醒來,阿爾睜開雙眼,金色的眸子已經轉化成血液一樣的鮮紅。伴隨著嘶啞、痛苦的嘶吼,地下通道坍塌了,被結界保護的四名矮人目瞪口呆地看著他們記憶中的舊都隨著身旁全身泛著紅印的男人一同上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