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成,又在想小慧了?」一個身材高大的年輕人走上天台,他的神色有些緊張,走上天台後便一動不動,似乎生怕驚嚇到坐在天台邊的朋友。
「沒有。」坐在天台上的年輕人回頭望向對方:「就是心裡悶得慌,到這裡坐一坐。」
此羅成非彼羅成,他不是隋唐演義中人氣指數很高的那個少年英雄,而只是天海大學一個普普通通的應屆畢業生,這座大學的名字聽起來好像很大氣,可實際上只是一座二流大學,而且現在的大學已不同以往了,剛剛畢業的學生大都很難找到滿意的工作。
上來找人的叫陳凡,是羅成從小一起長大的鐵哥們,陳凡白天奔波了一整天,晚上回到和朋友合租的小屋,發現十幾天來一直處於自閉狀態的朋友不見了,又猛然想起那件事情,當即緊張起來,也因為羅成有喜歡居高遠眺的習慣,所以第一個要尋找的地方就是這裡了。
「其實……」陳凡猶豫了一下:「羅成,你不能再這樣頹廢了,應該振作起來!如果小慧還在,看到你這樣子,一定會很傷心的。」
羅成保持沉默,沒有回答,他們所說的小慧,是羅成的女朋友,在孤兒院一起長大的玩伴,兩個月前,天海大學的幾個導師帶著一批學生去北洲做學術交流,結果飛機莫名失事,一頭栽入大海,時至今日已經過了六十多天,海事局一直在搜索殘骸,可一百多名乘客,到現在也只找到了十多具屍體。
沒找到屍體並不代表有機會活著,飛機失事的生還率已經很低很低了,六十個日夜過去,就算真的有倖存的乘客,也會被活活渴死、餓死,小慧生還的希望無限接近於零。
其實羅成和陳凡心裡都很清楚,唯一的區別只在於,羅成一直拒絕接受這個信息。
片刻,羅成低聲說道:「你白天已經忙了一整天,早點去休息吧,我還想繼續在這裡坐一會。」說到這裡,羅成頓了一下:「怎麼?你不會是擔心我想從這裡跳下去吧?」
「哈,怎麼會呢……」陳凡有些尷尬,打了個哈哈,實際上他就是在擔心羅成會做傻事,從小一起長大,沒有人比他更瞭解羅成與小慧了。
「你想多了。」羅成咧了咧嘴角:「你還不知道我是什麼人?就算要死,也得想辦法拽幾個有仇的傢伙墊背,自己悄悄從這裡跳下去……拿我當白癡啊你?!」
「你能這麼想就好。」陳凡笑了,這一次他笑得很真心:「餓了吧?我去玩會遊戲,等你下來再做點夜宵。」
「嗯。」羅成點了點頭。
當陳凡離開後,羅成的眼神逐漸發生了變化,由柔軟變得冷冽如刀,而在冷冽中又夾雜著幾分痛楚與絕望,十幾年的歲月,從青梅竹馬到兩情相悅,水滴尚且能穿石,何況是朝朝暮暮積累下的感情?又怎麼可能不傷心?!那種讓整個身體空蕩蕩的痛苦,只有經歷過的人才明白。
更何況,他們活得不容易,非常非常不容易!
拿到天海大學的入取通知書、搬出福利院之後,他們就要自己養活自己了,可都是孤兒,得不到來自親人的幫助;沒有本錢,根本做不了生意;想找工作,連畢業的大學生都難以找到合適的工作,當時剛剛踏入大學的羅成還是個半大的孩子,又能做什麼?打更、守夜人,賺那麼點錢,無法保證他和小慧的生活最低消費,做保安、當服務生,還是處於社會的底層。
唯一的希望就是混社會了,羅成敢打敢拚,為人又很機靈,極得幫會老人的賞識,四年大學下來,他已經成了幫中的頭號紅棍,也就在他積攢下一筆錢,準備向慧兒正式求婚的時候,命運卻給了他當頭一棒。
羅成的意志很堅韌,他屬於外柔內剛型,閒暇時總和幫裡的小弟兄嘻嘻哈哈的,在幫裡的老人面前又很能搞怪,一點不像做大事的人,可是在和別的幫派發生衝突時,他的狠辣卻又讓人觸目驚心。
但,他無法承受這種打擊,用自己的努力營建一個家,和小慧長相廝守,讓自己孩子生活安定、幸福,不再重蹈自己的悲劇,這是他全部的理想。
老天爺從他身邊奪走了慧兒,等於摧毀了他的一切!羅成已心如死灰,對什麼都提不起興趣,他也知道,這樣下去不是辦法,過去的總歸要過去,他還有自己的生活,如果小慧在天有靈,一定會對他破罐子破摔而傷心。
可是,沒有小慧的未來,對他而言又有什麼意義?
過來良久,羅成露出了自嘲的笑容,慢慢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塵土,向樓口走去。
就在這時,星球另一端的西洲,街道上的行人們突然感覺天空暗了一下,似乎陽光在此刻消失得無影無蹤,當他們抬起頭,茫然的向空中張望時,世界已恢復了正常。
一顆極小的亮點進入了星球的軌道,呈弧線向下方飛行,眨眼間,它已經投入到東洲的黑暗中。
羅成懶洋洋的向樓口的鐵門走去,而那不明飛行物繼續向下方飛行,在羅成的指尖探到把手上時,不明飛行物也以極快的速度靜悄悄飛臨,隨後消失得無影無蹤。
羅成拉開鐵門,門內沒有樓梯,只有一片璀璨的星光,而羅成一直在想著慧兒,等他察覺不對時,身體已經陷入到星光中。
下一刻,鐵門緩緩合攏,好像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兩個小時後,陳凡推開鐵門,再一次衝上天台,他一邊呼喊羅成的名字,一邊四處尋找著,跑了一圈,沒能找到羅成,他又衝回來拉開鐵門,鐵門內是逐階向下的樓梯,還有昏暗的燈光,至於羅成,已徹底消失了。
而此時此刻的羅成,正漂浮在浩瀚無盡的星海當中,萬千道星光竟然有自己的形質,像一縷縷絲線,從四面八方向羅成的身體纏繞過去。
羅成看起來很痛苦,他的身體一直在不停掙扎著、扭動著,間歇從凝結成一團的光繭中傳出淒厲的嘶叫聲。
對整個世界來說,人類的存在很渺小,猶如生活在雞蛋上的細菌,其中單獨的個體,更是微不足道,羅成的失蹤,並沒有給外界造成影響,晝夜交替,時間一直在飛快流逝著,除了少數幾個人,再沒有誰記得羅成了,就像他從沒存在過一樣。
在原來的世界,無數個日夜過去了,而在奇異的星空中,圍繞在羅成周圍的光繭越來越稀薄,並且以一種極慢的速度向下方飄落,不知過了多長時間,羅成的身影逐漸從光繭中顯露出來,他雙眼緊閉,神態安詳,似乎正處於一種深度睡眠當中。
羅成的穿著和失蹤時大不一樣,一襲黑色的半大衣,材質非常奇特,隨著他的動作,散發出粼粼星光,褲子和鞋子的材質也一樣,整個人看起來充滿了神秘感,不過,他的黑色半大衣很懶散的敞開了,裡面的襯衫扣子也解開了一多半,露出胸膛,他胸膛上有一塊黑色的半拳大小的寶石,不是懸掛著,而是鑲嵌在胸膛正中央。
但羅成的相貌還是和以前一樣,鼻子、耳朵、臉的輪廓並沒有什麼變化,不過,在光繭散去的一瞬間,羅漢驀然睜開眼睛,他的眼神亮得驚人,浩瀚的星空也在同時震盪起來。
羅成慢慢直起身體,似乎身下有一張看不見的床,他掃視一圈,後方有一個散發著金色光芒的大型靠椅,就那麼靜悄悄漂浮在太空中。
羅成邁開腿向前走去,他腳下明明什麼都沒有,但走的非常平穩,等走到靠椅前,一屁股坐在上面,隨後長長舒了口氣。
在靠椅的正對面,是一扇潔白無暇的門,他所處的這個神奇空間內的設施顯得異常簡潔,一張座椅,一扇門,再無他物。
門的上方有一行字:距離第一次入侵還剩2144天。
看到那行字,羅漢突然笑了:「我說……能不能換一個標題?這東西讓我想起了高考前不堪回首的日子,知道麼?讓我的心情變得很不好!」
「反對。」一個毫無感**彩的聲音突兀的出現了:「這只是在提醒你,千萬不要懈怠。」
「好吧……隨你。」羅成似乎知道對方很難被說服,很快便主動放棄了:「我到這裡多久了?」
「兩年。」那個聲音回答道:「一共七百四十四天。」
「兩年了啊……」羅成的聲音和眼神都顯得格外複雜:「你總算捨得放過我了?!」
羅成的歎息是有深意的,他永遠無法忘記這兩年的煎熬!剛開始被光繭包裹在裡面時,他感覺自己的身體不停的被一股巨力碾成齏粉,然後又不停的重生,從體內每一個細胞傳來的撕裂感,彙集在一起瘋狂衝蕩著他的靈魂,那種滋味已無法用語言來形容。
如果可以崩潰,羅成早就崩潰了,但他的神智始終保持清醒,知道那個聲音的存在後,羅成求過饒,他實在堅持不住了,哪怕休息一分鐘也好,可那個聲音屢屢拒絕了他的哀求。
幸好,後來可能是適應了痛苦,或者是其他原因,碾壓著身體的巨力逐漸消失,否則羅成真懷疑自己能不能活到現在。
他能平心靜氣的和對方說話,只因為他瞭解到了一些事。
被粉碎,然後重生,是在改造他的身體,不僅如此,他還學到了很多很多東西,一沙一世界、一葉一菩提,在這片奇異的星空中,似乎每一線星光都包含著一個世界,每一個世界裡都有一個他,他可以清清楚楚、毫無困難的看到並接收無數畫面,有的他像軍人一樣接受訓練,有的他正在與各種各樣的怪物拚死搏殺著,有的他在看書,當然,不是所有的他都在努力做著什麼,很多時候,他也會無所事事的消磨時光。
短短兩年,對羅成來說,恍若度過了千百世,這也是羅成能保持平心靜氣的另一個原因,換成兩年前的他,恢復自由之後,可能早就跳腳吼起來了。
只是,羅成始終知道自己是個觀眾,他的心態固然比以前老練了一些,瞭解的東西多了一些,城府也深了一些,但都有自己的限度。一個認真看過上百部偵探片的人,可能會瞭解到很多破案解謎的要素,但未必能做一個合格的偵探,同理,羅成看到自己在畫面裡和一群胸前掛著將星的大人物們開會,甚至有時候指手畫腳的下達命令,但把真正的他扔進去,也許他會立即變得噤若寒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