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案橫陳,瑞靄繚繞。
枯松上人跪在一片墳丘之前。堂堂一代人仙,昔日的金鐘山至尊,此刻卻是如一條喪家之犬一般。從他顫抖的身子上可以看出他內心的不平靜,本來活了一百多年,已是夠本了,可他卻發現自己還是有些怕死,尤其是這死亡前的寧靜。
他身後站著一些人,男女老少都有。他們只是一些凡人,前些日子他們的死活還要看自己的喜怒好惡,可今日,雙方的處境卻反轉過來。
「我先來。」這時,人群中忽然走出一位魁梧漢子。
枯松上人身子一抖,他看不見來人,卻能從他的語氣中聽出憤怒、仇恨、釋然等等糾纏在一起的感情。
沉重的腳步聲一步步的靠近,每一步都彷彿踏在枯松上人的心頭,每一步都能讓戰慄。
「枯松老賊,你可想到也會有今天?你動手殺他們時,可曾想到你也會有此一日?」憤怒的厲吼傳來。
程英魁梧的身影猛然出現在他面前。枯松上人抬起頭,打量了這位昔日裡不屑一顧的中年漢子一眼。
陽光照在他青筋暴起的額頭上,格外的耀眼。枯松上人瞇了下眼,這種世俗之人,當年他一根手指就能屠盡數百。
虎落平陽被犬欺,龍游淺灘遭蝦嬉。枯松上人心中有害怕、有茫然,而更多的還是不甘。
「我堂堂一代人仙,怎麼可能被這些隨手都能碾死的螻蟻傷害,不……不……」
枯松上人心中的吶喊忽然被一抹殷紅打斷了,抬頭看時,程英手中的劍已經刺穿他的肩膀。
骨碎筋裂的疼痛讓他渾身抽搐,他情不自禁的發出一聲慘哼。多少年了,這種撕裂的疼痛已經多少年沒再經歷過了。想不到他堂堂煉體修士,竟然傷在一把凡夫俗子打造的破銅爛鐵上。
「小雜種,老夫做鬼也不會放過你的!」枯松上人費力的扭過頭,看著人群中面無表情的白衣小子,發出一聲淒厲的怒吼。
「做鬼?在你做鬼前,你先想想如何承受這一百二十八位英靈的憤怒吧。」是「大煙袋」王大叔。
他走上前,手裡拿著把細細打磨過的柴刀。「小虎子,看爹給你報仇了。用這把你伐木所用的柴刀。」
王大叔摩挲著柴刀寒光閃爍的鋒刃。從郎飛發誓要帶回枯松上人之日起,他就在細細打磨這柄柴刀了。斑駁的刀身每一次劃過磨刀石,都會將他心中的回憶帶起,隨著刀身愈見明亮,他彷彿看到小虎子在向他一步一步走來,嘴裡親切問著「爹,您一向可好?小狗子又長高了沒?」
當血在枯松上人臉上塗開時,他彷彿看到刀鋒上閃過一道幽幽的弧光,像極了人的微笑。
「老賊,我恨不能將你千刀萬剮,只是我不能這麼自私。」王大叔緩緩的放開了手中的柴刀,轉身走向山坡上小虎子的墳邊坐了下來,然後掏出一個枯黃的酒葫蘆,慢慢的灑在墳前迎風招搖的枯草上。
兩個肩膀的疼痛交替著,一波一波衝擊著枯松上人的神經。他恨郎飛,恨不能生啖其肉。他的修為全失,照理說早該死去,但是體內那一絲詭異的紫氣卻讓他活了下來。似眼下這般,他想昏過去,甚至想立馬死掉,可那絲紫氣卻百般阻撓,始終讓他處在清醒的狀態。
人群中又有一個人走了出來,手起刀落,血花飛濺。
「……」
水楊長長的影子慢慢變短,枯松上人不知道過了多久,也不知道身上已經挨了多少刀,反正體內的鮮血早已流乾。此時他之所以還活著,不過是那絲紫氣的功勞罷了。
「讓我去……」就在這時,人群中忽然傳來一個女人的聲音。
然後人群中閃出一個身著青襖的中年婦人,她手裡拿著一柄匕首,很精緻,也很好看。
「枯松老賊,還我墨兒的命來!」婦人厲吼著,手中的匕首直接對著他的心窩扎落。
可就枯松上人以為折磨就此結束之時,忽聽身邊傳來一陣腳步聲,接著,一隻手架住了婦人刺下的匕首。
「家裡的,且慢!」低沉的聲音響起,枯松上人黯淡的眸子裡出現一個灰袍員外。
燕夫人看著出現在眼前的燕南歸,露出一臉不解的神情。「為什麼?」
燕南歸搖了搖頭,輕聲道:「這鍾事,讓我來!」
燕夫人略一躊躇,最終還是將匕首遞了過去。燕南歸接之在手,緩緩轉過身軀,緊盯著枯松上人了無生氣的眸子。
「枯松上人,你可還記得那個去你金鐘山理論,卻被你擒下,然後當著我們的面將其殺害的青年嗎?」
枯松上人張了張嘴,卻發現連說話的力氣都沒了。此時此刻的他,在丹氣的維繫下,僅有一點生機還沒散盡。
「墨兒,你在天之靈看到了嗎?飛小子將殺害你的兇手帶回來了,你別急,爹這就給你報仇。」話音一落,燕南歸眼中猛的閃過一抹仇恨的光芒,手中匕首向前一送,只聽「噗」的一聲悶響傳出,隨著最後一縷鮮血順著匕首所刺的傷口溢出,枯松上人的生機也隨之離體而去。
看著目光已然渙散的枯松上人,燕南歸猛烈喘息幾口,而後看也不多看他一眼,扶起淚光湧動的燕夫人,轉身向著山下走去。
「這一切總算是結束了!」遠處,莫鐵歎了一口氣,搖搖頭,同樣攜著莫夫人走下山去。
郎飛看了猶自坐在小虎子墳前發呆的王大叔一眼,同樣歎了一口氣,亦是轉過身,跟在莫鐵二人身後走向小鎮。
之後是青霞仙子、小芸以及青牛鎮一眾父老鄉親。而程英等幾人則選擇留下來處理枯松上人的屍體以及祭奠事宜。
諸事不表,單說在青牛鎮逗留三日之後,郎飛便打算辭別眾人,回返丹門。程英等人聽說,挽留不住,也只得以置宴為其踐行為由,又將之留了一宿。
也不知郎飛回來之事怎麼就傳到了漢宮之中,老皇帝以及太子二人竟是一路馬不停蹄,終於郎飛離去前一日到得青牛鎮,恰遇程英、燕南歸等人為郎飛踐行。
對於皇帝陛下屈尊來到這等偏遠小鎮,程英等人哪能不驚?簡直就是誠惶誠恐不知所措。可誰想老皇帝竟一點沒有九五至尊的架子,親自拉著一個個鄉民的手噓寒問暖,敘以平輩之禮。
而太子李延更光棍,待見及郎飛後直接噗通一聲跪了下來,口口聲聲喚他做「仙傅大人」。這一稱呼,倒叫郎飛有些莫名其妙。
之後細問其故,這才知道自從半月以前那一戰之後,郎飛聲威日隆。連帶著大漢國也撈了不少好處。四周接壤的梁、遼等國一個接一個的派使者來表達親和之意,或是要求和親,或是要求友好通商,或是要結為守望相助的兄弟之國,便連那以往有領土爭執的敵對國家,也放棄了大部分利益,並隱晦的表達了討好之意。
這還不算完,以往一些二三流仙門中高高在上的仙師們見了老皇帝竟是一改頤指氣使的習慣,反而表現出一定的尊敬來。這自然讓老皇帝與太子二人大惑不解,追問之下,卻才從對方的嘴中打聽到郎飛最近的事跡。
老皇帝知道郎飛對世俗之事沒有什麼興趣,可怎奈一些三流世家宗門,以及周邊一些國家的使臣來訪時總愛將話題扯到郎飛身上。
如那遼國的使臣,便曾問過老皇帝與郎飛之間的關係。聽到這,老皇帝自是要賣弄一番。當場便將以前救他性命一事詳細說了一遍,而遼使聽後便追問老皇帝是怎麼報答這一番救命之恩的。
老皇帝想了想,只覺封莫鐵二人雙仙王的身份還有些不夠,又看到太子在身旁,便臨時其意,給他胡謅了一個,大漢護國賢師,外加太子仙傅的名號。
誰知遼使回國後稟明了遼皇,這樣一來,遼國自然對漢國的態度又恭敬了幾分。而郎飛做為太子仙傅,大漢護國賢師的這一稱號也傳揚開來,不過短短幾日便被周邊數國得知,因此,他這稱號也算是坐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