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尾天瀾白狐透過淡青色的煙霧看著沈旭之步步緊逼,看著李牧穩穩接下沈旭之如同疾風驟雨一般的拳腳,步步為營的後退,絲毫不見亂了陣腳。
還是不夠啊!對沈旭之如此蠻幹,九尾天瀾白狐之前還有那麼一絲希望。希望李牧並不擅長貼身肉搏,就像是鞠文一樣。可是結果卻是李牧非但不畏懼貼身肉搏,反而像是擅長似的,在剎那之間不僅接住了沈旭之的拳腳,隱隱還帶著反擊的勢頭。
疾風驟雨,朝不保夕啊。九尾天瀾白狐心裡微微歎了一口氣,就在念叨完這句話的那一瞬間,李牧雙手光華大盛,手掌化拳,一拳簡簡單單的打在沈旭之的胸口。
如此簡單,在此之前,以九尾天瀾白狐的眼力都不知道沈旭之留下的能夠稱之為破綻的破綻在哪裡。少年郎因為拳勢過快,的確留下了少許破綻,可是每一處都一閃而逝。
無堅不破,唯快不破。快到了一定程度,就算看在眼中是破綻,也把握不住。可是李牧偏偏就輕巧的看見,把握,一拳打在沈旭之胸前。
少年郎就像是一個斷了線的風箏似的飛了出去,或許因為李牧的力量過大,或許因為全身的血鎧都被沈旭之收起,放棄防禦一心進攻,沈旭之受到的傷害過。在戰鬥中,沈旭之的雙腳幾乎從不離地,此刻更是狠狠的踩進神山的山石之中,也不用後退去化解李牧的力量,硬生生的用自己的血肉之軀去抵抗。整個人就像是被按在神山上。向後拖曳出一條尺許深的溝壑,碎石合著紛雜的天地元氣四濺。
李牧一招得手。卻不乘勢追擊,而是凝神而立。看著沈旭之用自己的身體化解了力量,也不知道骨頭到底碎了多少根,單膝跪在地上,頭低垂。
九尾天瀾白狐嘲笑的說道:「他要是你用這些招數能拿得下,我老人家早就把他搞定了,還用死這麼多人?你認真點!」李牧淡淡的說道:「前緣已盡,旭之你不用客氣,儘管招呼就是。」
神山上碎石落地的聲音大作,淡淡的煙霧中沈旭之就這麼靜悄悄的單膝跪地。似乎在懺悔著什麼。
良久,少年郎緩緩站起身,眉宇之間沒有絲毫的戾氣,平和的就像是一眼古井,無波,無浪。
九尾天瀾白狐道:「打也打過了,力量的控制你也知道了,再去!」
沈旭之點了點頭,也不和李牧廢話。隨手取出一副天樞院黑衣黑氅穿上。拱手,簡單的致禮。一步步不疾不徐的走向李牧,雙手自然垂在身子兩側,身上的氣息平靜的開始改變。
李牧感覺到沈旭之身上的氣息出現了變化。眼神中流轉一抹精光。那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生與死,兩種截然不同的氣息在這個曾經是修行廢物的少年身體中流動。就算是此刻經脈被自己斷去,任督二脈再次堵塞。無法應用天地元氣,可是黑衣少年身上流動著濃郁的生機和強悍的死氣。
兩種截然不同的氣息。卻又完美無瑕的在沈旭之的身體裡融合、流動、引而不發。這是李牧今晚第一次清晰的感覺到威脅,之前雖然都有預感。卻不知道這種威脅從何而來。直到此刻,李牧才確定就是這少年。
九尾天瀾白狐深深吸了一口煙,費力的把鼎鼎放在身前,撣了撣煙灰,摩挲著鼎鼎,道:「你看見了?這小子已經很強了,放心吧,我會帶著你活著回去的。」
沈旭之心無旁騖,整個世界都在少年郎的心裡,而整個世界只有李牧一個人。起手高探馬,少年郎雙臂之間剛剛出現的一點混沌空間的影子,隨即破滅。
「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九尾天瀾白狐笑道:「火兒啊,沒想到這小子這麼快就到了這個高度,就是不知道剛才在這小子身體裡發生了什麼。」
九尾天瀾白狐就像是一個神經病一樣,和那已經死去的昊叔閒聊著,感慨沈旭之進境飛速。太極雙生,有自己的混沌空間,在最開始對戰於若愚的時候沈旭之就已經展示出來。怪不得這小子當時那麼快就破了雙面於若愚的混沌規則,原來他自己已經突破了。
九尾天瀾白狐心中甚感欣慰,沈旭之的確悟性很高,自己從前都沒有發現這小子居然會這麼聰明。
「還真是個賤皮子,不往死了打,都學不會。」
少年郎雙臂之間的混沌空間一閃即逝,隨後濃郁的生機蕩漾,隨後便是犀利的血腥殺氣。太極雙生,沈旭之此刻已然登堂入室,已臻大成。
李牧的眼睛亮了!九尾天瀾白狐的眼睛也亮了!看著沈旭之身上的氣息流轉,無論是李牧還是九尾天瀾白狐都有所領悟。這就是機緣,沒想到果然是這個命格並不在三界之內的異數所領悟。
李牧凝神應對沈旭之,滿心歡喜,根本無法去計較勝敗,全部身心都沉浸在初聞大道的喜悅之中。
殺機隱藏在生機之中,生死往復循環,生生死死,大路朝天,各走半邊。沈旭之也沒有了剛才那種犀利的氣勢,從柔變剛,從剛化柔,少年郎用了足足七年的時間。一舉一動之間,渾然天成,沒有半點瑕疵可言。
一路走來,在九州,去深淵,又回到九州。少年郎經歷了大戰無數,從劉澤宇歷劫,伏殺神殿重騎,到大雪山歷劫,再到南國皇宮中戰帝江,一直到回到九州經歷魔族入侵,每一戰都絢爛無比,異彩紛呈。而此刻在神山上,沈旭之面對著最強大的敵人,隱藏最深的那個幕後黑手,原本應該飛沙走石,天地為之失色。
可是。一切卻平淡到有些乏味。夜幕消退,天邊泛起了魚肚白。清晨降臨。就像是在往日的清晨中一樣,在家邊的公園裡。少年郎隨心所欲的輕舞著太極,正在晨練。沒有劍拔弩張的緊張,沒有生死倏忽的狹促,只有著一種叫做平和的氣息。
這種氣息愈發強大,就像是一塊大石頭般越級越重,壓在李牧身上。最開始李牧還能用各種法術或是體術反擊,直到最後,李牧的行動漸漸慢了下去。一場生死相搏,毫不見煙火之氣。就這樣緩緩降下了帷幕。
李牧都不知道自己敗在何處,從頭被沈旭之壓制,而那少年從容的似乎根本就沒把自己當成敵人一樣,只是在自己活動著筋骨。
當全部的力量都在不知不覺中被死死壓制住,李牧才恍然大悟,自己居然就這麼敗了!
甚至沒有煙花的那一瞬間璀璨,就這麼無聲無息的敗了?可是自己到底領悟到了什麼?
一股不甘之情在李牧心中翻湧,用最後的力量想要引爆天地元氣,可是就在那一刻。李牧忽然覺得整個天地都在翻滾,身邊綻起無數血花。一個偶爾的視角,李牧看見自己無頭的屍體站在沈旭之面前,一隻雪白的小狐狸嘴角帶著點點滴滴的血不知道從哪裡出來。咬斷了自己的脖頸。
不甘心啊!這是李牧腦海裡最後的念頭,這個念頭就像是一道流星般劃過,卻在李牧腦海中變成了永恆。
「也沒什麼難的。不脫衣服也行。」沈旭之長吁了一口氣,對自己的力量變化沒有什麼欣喜。把羊皮袍子按在肩頭,轉過身對九尾天瀾白狐說道。
「的確是這樣。」九尾天瀾白狐點了點頭。道:「扶我起來,還有些事情需要做。」
「怎麼了?」沈旭之問道,手頭卻沒有絲毫的耽擱,扶起九尾天瀾白狐,順著老狐狸的意思走到神山山腰間的那團跳躍的火焰處。
「把它收到鼎鼎裡面去。」九尾天瀾白狐已經虛弱到了極致,沈旭之貼在九尾天瀾白狐的身邊都很難聽清楚老狐狸到底在說什麼。
少年郎想了想,還是把九尾天瀾白狐背在後背,騰出雙手,依照老狐狸的話把那團火焰收到鼎鼎裡面。雖然九尾天瀾白狐已經虛弱到了無以復加的程度,沈旭之還是難耐心中的疑問,問道:「我說老狐狸,昊叔沒死?」
剛剛還好,說到「死」字,沈旭之眼中升起霧靄,鼻子一酸,差點沒哭出來。剛剛面對李牧,沈旭之看著輕鬆至極的兵不血刃的戰勝,只有九尾天瀾白狐才知道那一戰的凶險之處。沈旭之哪敢稍有分神。一直到現在,說起昊叔來,少年郎才默默的哭了出來。
「我也不知道,留下這團火兒,我總是感覺還有可能。不過就算是重新出現靈智,也不是從前的那團火兒了。」九尾天瀾白狐拍了拍沈旭之的肩膀,說道:「緣起緣滅,花開花謝,就這麼回事,想哭就哭出來吧。」
「嗯。」沈旭之沒有了往日的倔強,眼淚像是斷了線的珍珠一樣,滴滴答答的落下。
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
「去那只女鬼那裡。」九尾天瀾白狐聲音也有些發澀。
「嗯。」沈旭之的言語變得簡練異常,背著九尾天瀾白狐走到鞠文和那只女鬼那裡。看著兩人相擁而去,被一支長箭穿心,連在一起,少年郎心中更是苦澀無比。
九尾天瀾白狐在沈旭之後背勉強掐動手印,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收了鎮魂釘。
「也只能這樣了,一會那只女鬼就會化作虛無,把鞠文埋了吧。」
「你收了鎮魂釘,有什麼用?」
「免去他們魂魄煎熬之苦,只能做點能做的,盡人事,聽天命,如此而已。」九尾天瀾白狐說的灑脫。
沈旭之背著九尾天瀾白狐又忙了一會,安置好一切,這才把老狐狸放下,兩人相對而坐,心中千言萬語,少年郎卻不知道該怎麼說,該怎麼問。自己被李牧算計,經脈碎裂,胸中一口浩然之氣修復經脈,等自己醒過來之後,整個場面已經糜爛到了慘不忍睹的程度。就連這個滑不留手的九尾天瀾白狐都已經險險死去,到底要說些什麼,問些什麼?
九尾天瀾白狐歇了歇,緩過一口氣來,三長一短的口哨聲倒是被九尾天瀾白狐吹得有聲有色。
「給我根煙,抽完了我就回識海池塘。他們會上來的,一會還有一個驚喜給你,不過你……」九尾天瀾白狐看了看沈旭之,呵呵一笑道:「女人多了,很麻煩的。你自己擺平吧,我估計要睡上好久才能緩過勁兒了。這次受傷太重了。」
沈旭之只是紅著眼睛點了點頭,在納戒裡拿出兩根煙,和九尾天瀾白狐一起點著了煙,默默無語的抽著。
原本活下來的喜悅無論如何都沖不淡離別的悲傷。沈旭之和九尾天瀾白狐都默默的抽著煙,片刻後,已經能聽見山下傳來的腳步聲,九尾天瀾白狐扔了手中的煙蒂,也沒和沈旭之打招呼,直接離了紋刻,回到少年郎識海池塘裡去。
九尾天瀾白狐回到識海池塘,空空蕩蕩。原本充盈的池水乾涸,只剩下一小汪,在池塘邊上的那株樹也消失了。就算是心智強悍如九尾天瀾白狐,此刻也不禁一陣迷茫。搖頭苦笑,坐在自己的茅屋前,背靠著茅屋,伸手拭去半空中的霧靄,那一絲浩然之氣飄蕩。
看著山下一行人登山而來,九尾天瀾白狐笑了,人群中謝稚彤嬌弱的身影走在最前面,蘭明珠也隨著神殿的詛咒消失醒了過來,雍容的在人群中。最後……最後是阿瑾的影子,手中牽著一隻小手,一個粉嫩嫩的孩子隨著阿瑾一同登上神山。
九尾天瀾白狐緩緩閉上眼睛,輕輕歎了一口氣。識海池塘裡沒有了麻將,沒有了熱鬧,只剩下自己一個,想一想的確沒什麼意思。
乾涸的池塘最深處的一汪池水中,一枚紅中沉在其中,說不出的孤單寂寥。
全書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