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牧巍巍打開車窗,一股淡淡微鹹的海風吹了進來,車廂裡面檀香味道瞬時被沖淡了許多。小侍女停下瑤琴,站起身來,在一個箱子裡面取出了一件猩紅色的披風,幫李牧披上。
羊皮袍子被忽然進來的海風吹醒,打了一個哈氣,伸出濕噠噠舌頭舔了舔鼻子,又搭的一聲蜷蜷著趴在沈旭之的肩上,直勾勾的盯著李牧,有些不滿李牧打擾了自己睡覺。
李牧看著窗外淡綠的海角平原,星星點點的野花散落在茵茵綠草之上,雖然讓人心曠神怡,但心中如同一塊大石壓在身上,煩躁不已。一擺手,示意侍女出去。小侍女輕施一禮嫣然而出。臀胯之間扭動的幅度讓沈旭之那顆少年的心跳動加速,一身血液倒流,全灌到了頭上。
的確無法抵抗啊……沈旭之感慨著。春風似少年,少年的那顆心何嘗不像是春風一般,難以按捺住不住跳動的春意。
李牧放下車窗,沉聲道:「老夫今年五十有四。八歲開悟,進入初境。明悟天地之息,現在想來,開悟的那天,真是一個奇妙的時刻。」李牧看了看沈旭之,微微一笑,示意沈旭之不用那麼緊張。手指捻起一枚黑子,輕輕敲打著棋盤,繼續說到:「一直到知命境,都是順風順水,從來沒有體悟到傳說中的感知障。但一次受傷,從知命境跌落到洞玄境後,到現在在洞玄九級徘徊了許多年,始終無法重新回到知命,這一步現在看來比登天還要難上幾分。要說少年時心性過強,執著過甚,到老了卻是一道如鐵雄關,當真是難越啊。」
沈旭之雙膝併攏,跪坐在老人面前。這種姿勢沈旭之並不喜歡,只是這馬車當中,空間甚小,況且盤膝而坐對老人也不尊重,沈旭之只好選擇了這麼一個讓自己難受的姿勢,忐忑著。琢磨著李牧忽然說起自己修煉的往事做什麼
難道看好自己的修煉天賦?想要收自己為弟子?這麼荒謬的念頭在沈旭之腦海裡一閃便被沈旭之否定。
李牧抬眼看著沈旭之,平靜而自然的說:「按說一名洞玄上品的強者,又是木系法師,怎麼會怕這些許海風。少年,你可知為什麼?」
「小子不知。還請先生明示。」沈旭之想了想,還是決定守拙。多一句不如少一句。
「你的履歷我昨天翻了一遍。也不知真假,就將就著看吧。」李牧眼神明亮,看沈旭之聞聽此言,還是無動於衷的坐在那裡側耳傾聽著,便從身邊拿起紅的有點發亮的紫砂小壺,抿了一口,道:「年紀大了,說起話來便顛三倒四的。這件事兒由頭頗多,到底從何說起呢?」說到這裡,李牧敲打棋盤的聲音急促了一些,似乎難以決斷。
「沒事兒,反正一路無事,先生想起哪便從哪說吧。」沈旭之道。
「那好吧。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談中。近幾日忽然覺得心緒不寧,彷彿有災禍臨近一般。我老了,而且少年時好勇鬥狠,身上舊傷沉痾每日來折磨,也讓這生趣淡了幾分。生生死死,自有天注定。今天你我有緣,我就給你講一講江湖上的故事吧。」
李牧看沈旭之還是拘謹,哈哈一笑,側身躺下,左臂支著頭,指了指沈旭之,道:「你們這些個丘八,不習慣跪坐吧,怎麼習慣怎麼好,都說了不要這麼拘束。難道你贏了我兩盤,還準備我老人家對你執師禮?」
沈旭之見李牧豁達,便放鬆開,盤膝而坐,把羊皮袍子從肩上取下,放在腿彎裡,輕撫那光滑的小狐狸。
「這就對了。咱們修道的這幫子人啊,本性貼近上天,卻又被那些個無聊至極的傢伙規定了無數勞什子的規矩,弄的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當真無聊。」李牧抿了一口茶,把茶壺放在身前,道:「不說廢話了,這江湖當中,紛紛擾擾,殺戮之盛不比九州各國征戰不斷造的殺孽要少多少。也不知多少年前,江湖兩大修煉派系,以瀾洲夜沼內神殿為主的修煉昊天道的一夥子人。再有就是以雷州塔基哈沙漠中間那不為人知的暗沙之城為主,修煉魔道的一夥子人。每個派系都認為自己的修煉路途,信奉的元氣之神才是正統。有了紛爭,有了黑白,於是江湖之中殺戮更盛。」李牧起身坐好,道:「這才有了二百年前暗沙之戰。那一戰,昊天道領袖神殿女神羅煙羅帶領神殿屬下天下五行九州十六門百餘名高手一路殺進那神秘不為人知的暗沙之城。那時候直殺得血流漂杵,劍氣沖天。最後把暗沙之城城主肉身擊碎,魂魄封印在起來。之後羅煙羅因這一戰,領悟無上天機,白日飛昇。倒也成就了一段江湖神話。這江湖當中兩位無距境界的高人便同一天隕落。」
沈旭之專心致志的聽著這段江湖秘辛,想著那場已被塵封的故事,沒有熱血沸騰,沒有豪氣沖天。只是這麼靜靜的聽著。羊皮袍子在沈旭之的腿彎裡面也不睡了,豎著耳朵,似乎也在聽著這段往事。
「那場大戰之後,神殿損失慘重。八名神殿執事長老只剩下一人,兩名護衛使縱使有翻山蹈海之能,跨過知命,達到天啟的境界,也一死一傷。至於屬下的五行諸門,也大都死絕了。雖然勝了,也是慘勝,而且是慘不忍睹的勝利。羅煙羅白日飛昇之時,留下遺命,讓神殿左使在一處密地鎮守住封印暗沙之城城主魂魄,殘存的一名執事長老成為神殿新的主教。自此之後,神殿門下五行散落九州,逐漸演化成現在江湖上各門各派。」李牧說完,沉寂良久,彷彿在回思那場讓江湖變色,定下百年安穩的一戰。
「然後呢?」沈旭之是一個聽故事的人,自然要做到聽故事的本分。
「然後,江湖平定,一直波瀾不驚。魔宗隱匿於九州各處,也在暗暗發展。卻不及神殿一朝勢大。再往後,便是一段神殿的秘密。這也是今天我要說的。」李牧咳嗽了一下,緊緊盯著沈旭之,似乎不願放過沈旭之一點點的表情波動。
「然後就是為什麼要選九個孩子分到九州歷練了吧。」沈旭之面無表情,冷冷的說。壓抑著一腔子的憤怒。這些年之間自己恍惚的猜測和今天李牧的話隱隱串成一串。讓沈旭之覺得眼前的黑幕似乎輕輕一點便能戳破。戳出一個天大的窟窿。
「是,也不是。不是九個孩子,而是許多許多。不過每次能活下來的只有九個。近五十年來,不斷有傳聞,說是羅煙羅轉世再生。還說暗沙之城城主魂魄也要找一具**,奪舍轉世。這幾個選下來的孩子,保護著據說是羅煙羅轉世的人。之後便是血腥的神殿清洗。因為神殿並不承認這種轉世的合法性,認為是世人為邪魔蠱惑。」雙眸燦燦如星,看著沈旭之。
「哦。這是宿命吧。我是不是應該保護著那個傳說中的轉世羅煙羅,像狗一樣躲避著神殿的追殺?」沈旭之壓抑著憤怒,只是毫無感情的說。
「你?別把自己當成救世主。這麼弱,你也真是敢想。」李牧笑呵呵的看著沈旭之,一臉的戲謔。
「不是就好,不是就好。對了,您老人家還沒說為什麼身子骨這麼弱呢。上歲數了,這種江湖仇殺就免了,多活幾年比什麼不強。」沈旭之一聽沒自己什麼事兒,心中大定,馬上嬉皮笑臉的引開話題。
李牧看著這少年嬉皮笑臉的摸樣,哭笑不得。「我嘛,這身傷是十二年前被神殿追殺時候落下的。當時能活了下來,已經是萬幸。但傷勢極重,傷及心肺,任督二脈只有絲絲落落的連通,能保著我洞玄境界,已經是邀天之倖了。至於再次踏回知命,我這輩子就不想了。」李牧淡淡的說著,似乎在述說著別人的故事。境界掉落,是不死無休的血海深仇,此時這麼淡淡然的說出,更有一番驚心動魄。
「……」沈旭之被震驚了,洞玄境界,在世人眼裡就已經是神仙一般的人物。聽李牧的話,這老東西還曾經是知命強者?!開始聽,以為是李牧隨口在少年面前說說而已,但現在少年郎心中已經相信了李牧雖說的都是真事兒。
「怎麼?我老人家不像?」
「我怎麼知道,我這輩子見到的最強的人就是你,至於是知命還是洞玄上品都一樣,都一樣。」沈旭之匆忙掩飾著自己的慌張。羊皮袍子在沈旭之的腿彎裡,似乎瞭解少年的感受,乖巧的舔了舔沈旭之的手,安慰著少年。
「那天送你的那本書你看了吧。」李牧穩定了下情緒,問到。
「看了。」沈旭之老老實實的回答。
「本來呢,那本書是一個小傢伙寫的。書中謬誤不少,隨便看看就好。」李牧淡淡的道。
「……」沈旭之忽然靈光一現,彷彿被一道炸雷打開天幕,「那人不會就是魔宗弟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