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晚雪新融,空氣潤潤的分外喜人,輕寒冷意不勝裘。站在二樓的樓欄上望去,北影院裡沉寂了一冬的松柏梧桐抖落了一身的銀裝,在春風裡站得格外筆直。
一切都是這麼的新鮮和充滿著希望。
方展宏站在樓上深深的吸了口早春清晨的空氣,眺望著一道圍牆外的電影學院的方向,心裡輕聲道:北京,早!母校,早!
轉眼間,畢業已經一年了。而自己畢業唯一干超過了三個月的這份工作,在經歷了那麼多波折和困難之後,終於獲得了一點令自己欣慰的成果……
從這裡向大草坪的方向望去——以往的這個時候,學生們現在早已經由華蕾和荊雯組織著,在草坪上練晨功了。
可是,今天這裡卻空空蕩蕩的,讓方展宏心裡不禁有些微微的失落。
學生們……不知道他們考得怎麼樣了?
他釋然的笑了笑,活動了一下身體,向樓下走去。
經過前幾天那一場熱鬧的高水準的結業匯報演出,方展宏對自己這個班的學生充滿了信心。
正在如火如荼進行中的全國藝術類專業高考中,這些優秀的學生一定會各自找到最適合他們的學校。
正在這樣想著,遠遠的,在花叢中似隱似現的走來一男一女兩個身影。
是呂無忘和安田枝子這一對異國戀人,看來從一開始的誤會紛爭到最後終於走到一起,這兩人已經越來越默契。
沒等方展宏跟他們打招呼,呂無忘已經先看見了他,連忙大聲叫道:「方老師!」
方展宏微笑著迎上去。笑道:「早!你們今天這麼早?一會兒去哪個學校考?」
「呵呵!」呂無忘笑道:「我們?考完了!今天是回來玩玩的,過兩天我和枝子就回南京了。」
「考完了?」方展宏詫異的問道:「你只考一個電影學院啊?這麼有把握?」
所有在北京設點招生地學校中,電影學院是最早開始報名考試的學校。尤其是表演系,一般每年二月底就開始考試了。
呂無忘笑著點點頭,道:「枝子不用考,她是留學生,已經錄取她了,今年七月就入學。至於我嘛……」
安田枝子連忙在旁邊鞠了一躬,搶著說道:「他是他們那組成績最好的,已經拿到文考通知書了。不出意外的話。明年,我們應該是同班同學了!」
安田枝子略帶興奮的說著,語氣裡還有幾分羞澀。
方展宏哈哈一笑,呂無忘能考上。他一點也不意外,這個學生從外型到個人素質,天生就是這行的材料。他拍了拍呂無忘的肩膀。道:「幹得好,小子!早點回南京吧,別光顧著為國爭光,好好複習文化課,穩穩當當的考進學院來。懂不懂?」
聽到「為國爭光」四個字,安田枝子的頭垂得更低了。連忙慌不迭的拉著呂無忘跟方展宏道了別,飛快地走了。
方展宏欣慰的看著他們兩人的背影,拍了拍手,穿過草坪,向美食街走去。
一頓豐盛的早點,向來是方展宏一天生活地開始。
走到平時最喜歡去的那家湘菜館子門口,剛剛坐下要了碗足量辣子的紅湯豆腐腦,耳邊就聽見銀鈴般熟悉地笑聲——
「喂……獨食難肥啊,方老師!」
回頭一看。果然。是華蕾拉著鄒曉潔,兩人笑盈盈的站在他的身後。
「丫頭片子!」方展宏笑罵了一句。道:「鼻子倒靈!坐下吧,反正被你們敲詐慣了,也不差這一頓!」
「切!我們兩大美女聯手陪你吃早飯,夠便宜你了。再說了,我們做學生的這麼爭氣,給你賺了面子,請吃頓早飯還屈了你了?」華蕾伶牙俐齒,一點不讓人。
方展宏一聽,眼睛一亮,笑道:「呂無忘剛才有好消息了,說是已經拿了文考要回家了……你呢?你不至於還不如他吧?」
「切!」華蕾得意的一昂頭,笑道:「早過了三試啦!本來昨天就要告訴你地,不過要陪曉潔去面試,所以今天一早就來敲你竹槓了不是?」
「蕾蕾這樣的要是拿不到文考,電影學院才真是瞎了眼了呢。」鄒曉潔笑道。
「哎喲,這丫頭人逢喜事精神爽,現在也學會油嘴滑舌了。」華蕾笑著推了鄒曉潔一下,對方展宏道:「喂,你知道不知道,咱們班最出息地,現在就屬鄒曉潔小姐了。昨天,已經被東方歌舞團錄取了!我的天,那可是出大明星的地方!」
「真的?」方展宏高興的道:「恭喜你啊曉潔!你這也算是理想實現了!」
鄒曉潔靦腆的一笑,紅著臉道:「我也沒想到,原來還以為沒戲了呢……沒想到通知我錄取了。我條件沒有蕾蕾她們那麼好,能進一個文工團或者歌舞團,已經很高興了。」
方展宏歎了口氣,點了點頭——想起那時聽鄒曉潔講她爸爸和媽媽相愛的故事時的情景,彷彿就在昨天一樣;一轉眼間,她們都結業了,而當初普通話都說不好的鄒曉潔,竟真地實現了自己地夢想,在北京的演出界站住了一席之地!
「喂,吃完早飯,一會兒你幹嘛去?」華蕾吃了一個包子,喝著小米粥問道。
方展宏想了想,道:「一會兒去謝教授家。」
「切,」華蕾白了他一眼,道:「去找謝韻柔就說找謝韻柔,還謝教授家……假模假式地!」
方展宏搖了搖頭,道:「這你可錯了。我今天還真不是找謝韻柔去的。」
兩個小時後。謝家大宅。
今天老李那小小的房間裡,格外熱鬧。
郝佳滿臉笑容,舉著新買的書包在站在床上地小小身上比來比去;臉上明明是笑著的,可是眼眶裡卻含著淚水。
老李一臉慈愛的坐在一旁,看著這姐妹倆;謝韻柔一臉新奇的看著郝佳,笑道:「小姐,你這到底算高興啊算不高興啊?怎麼又哭又笑的?」
不說還好,這話一說,郝佳的淚珠刷得一下就掉了下來。她連忙用手背在臉上擦了一下,回頭看著謝韻柔。又看看老李,顫聲道:「我……我真的沒想過……做夢也沒想到過……小小,終於可以上學了!終於……可以在北京上學了!李爺爺,韻柔。我們姐妹倆,今生今世要怎麼謝謝你們才好!」
「哎喲,姑娘你言重了!言重了言重了……」老李連忙擺手道:「我還得謝謝你呢!把小小教的這麼懂事。這麼乖巧,這麼好……有這麼個如意寶貝陪著我,我這晚年也不孤單了,哈哈哈……」
正說著話,外面傳來一陣人聲。屋子裡的人聽見外面傭人們說,小方老師來了……
謝韻柔笑著對郝佳道:「瞧瞧。你真正該謝的人來了。」
郝佳赧然一笑,忽聽身後門響,知道方展宏進來了,連忙背過身去,趕緊擦乾淨眼淚。
誰知道方展宏眼尖,一進門就看見了,剛要發問,突然身子一重,一個香軟輕巧地身子掛了上來——
「老師哥哥!看。我的書包!我要上學了。上小學!」小小歡叫著整個人掛在方展宏的脖子上,撒嬌的晃來晃去。
「哎喲呵。小東西,你還挺沉地,」方展宏苦笑著,他還有點不適應小小眼睛看到了以後這種活潑的樣子,笑著抱住了孩子的腰,把她抱了起來,道:「你拿老師哥哥地脖子當鞦韆啊?當心我打你屁股!」
「咯咯咯……」小小一邊高興的在他懷裡扭來扭去,一邊開心的咯咯大笑起來。
「下來,到爺爺那邊去。」方展宏在她屁股上拍了一下,把她放下地來,這才笑問郝佳道:「怎麼了高妹,掉金豆兒啦?」
「沒有,你才掉金豆兒呢!」郝佳嗔怪的看了他一眼,突然覺得臉上有點發燙,竟不好意思起來,連忙站起身來,道:「我走了。」「咦?這是怎麼話說的。」方展宏奇道:「橫是我不該來了?怎麼我一來你就走了?」
「不關你地事。我本來就趕著走的。」郝佳連忙解釋道:「我今天下午還有一場秀,要回去試衣服。」
「試衣服?你……你不是做穿衣助理?」方展宏欣喜地道:「舒雅麗讓你轉做模特啦?」
郝佳略帶羞意的點了點頭,眼裡卻掩不住喜悅的光芒,道:「雅麗姐說我肯用心,而且對服裝的感覺還不錯……而且,我現在發現,在這方面,自己真的很有自信!」
說著,她有點興奮的頓了頓,道:「下個月北京服裝學院時裝表演系開始招生考試,我……我已經拿了簡章和報名表了!」
「真的?!哈哈,太好了!」方展宏忘形的一拍巴掌,笑道:「其實我今天就是特地想來鼓動你去考北服的,我相信,以你地條件,將來一定能成為一位非常出眾地名模!」
郝佳興奮的點了點頭,看著方展宏欲言又止,想了想,最後還是說道:「好像說這個很土……但是,我想說……我能有今天,謝謝方老師你……謝謝!」
說完這句話,郝佳象完成了什麼艱巨任務似地吐了一口氣,還鬧了個大紅臉,連忙拿起自己的手袋,逃一樣的從方展宏身邊擦身而過,從門口跑了出去,連再見都忘了說。
謝韻柔見郝佳這樣,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小小也在一旁開心的笑個不停。
方展宏無奈的笑著搖了搖頭,回過頭來,看著謝韻柔,問道:「笑什麼笑?我還沒問你呢?所有人都報了電影學院。就連明知道考不上的,都報了名試試運氣,怎麼就你沒報?你缺報名費啊?」
謝韻柔笑著搖了搖頭。
方展宏收住笑容,歎了口氣,看著謝韻柔道:「你還是想出名趁早?想直接進你爸爸的劇組做點事?」
「不是。」謝韻柔也止住了笑,突然一本正經地道:「我不考電影學院,我考中戲!」
「中戲?」方展宏詫異道:「為什麼?電影學院多好,你從小就在學院長大的,老師們你差不多都認識啊!」
「就是因為這樣,所以我才要考中戲!而且我只報中戲一個學校!而且我相信我一定能考上!」謝韻柔自信滿滿的道:「我就是要到陌生的環境裡去。從考學到畢業,我都要靠自己的實力……靠我爺爺、靠認識人有什麼了不起?」
說著,謝韻柔頓了頓,道:「你放心吧。我知道你的意思。我會做一個演員,決不做一個明星這樣說你滿意吧,我的老……師……」
「呵呵。孺子……不對,孺女可教也……」方展宏笑道:「這我就放心了。」
「什麼孺女,難聽死了。」謝韻柔不滿的噘嘴抗議道。
不等她再說什麼,方展宏哈哈一笑,跟老李打了個招呼。然後道:「我先上樓去了。謝教授和謝導找我還有事。」
「喂!一會兒別急著走,在這裡吃飯。」謝韻柔急忙說道。
方展宏拍了拍小小的臉蛋。轉身自顧自的走了出去,一邊向身後揮了揮手。
到了謝雲鳴地書房。謝雲鳴和謝昌戎父子兩個早已坐在茶几前,泡好了一壺壽眉,正自閒聊。
見方展宏站在門口敲門,謝雲鳴連忙笑著招呼道:「小方來了啊,來來,進來。喝茶。」
說著謝昌戎親自動手拿起一個杯子,用茶水燙了燙,再用茶具篩出一杯湯色濃郁的香茶來。放在方展宏的面前。
方展宏走過來坐下。連忙道謝,拿起茶來聞了聞。嘗了一口,連連稱讚。小說整理發佈於.
謝雲鳴微笑著看著他喝過了茶,道:「王敬松老師和學院的幾位導師去看了你們班地結業匯報演出之後,評價很高啊!」
「哪裡哪裡。」方展宏連忙謙虛的道:「學生們倒是確實比較努力,不過可以改進的地方還有很多。」
謝雲鳴笑道:「不到一年時間,教成這個樣子,已經是非常了不起了。以後其他地班級,還要請你去介紹一下教學經驗啊!」
方展宏有點惶恐的搖了搖頭,道:「在謝教授這種老教育家面前,怎麼敢說什麼經驗。老師您真是取笑我了。」
「你也不必太謙虛了。」謝昌戎笑道:「雖然我沒有搞教學這塊兒,但是我聽說,你帶的這個班,幾乎可以保證每個學生都有大學上,這在民辦藝校來說,簡直是奇跡了!年輕人,後生可畏啊!」
「其實也沒什麼。」方展宏笑道:「我只是覺得,以往的藝術類預科教育,一味的追求名校,動輒以電影學院和中戲這樣地學校為學生的假想目標,教學上也是非名校體系地不教。這樣的做法,對於那些先天資質條件本來就無法達到名校標準的學生,未免太殘酷了。」
「……其實一樣米養百樣人,老天生人,本來就各個不同。有的學生外貌條件好,專業不行;有的專業好,外在條件又達不到;有的某一科專業好,其他專業又差些……學生們的情況不同,我們教學時的方法也就相應的做些調整……」
「比如今天跟韻柔回來地這個郝佳,就是李爺爺收養地那個女孩的姐姐……她就是外形條件非常突出,但是專業基礎太薄弱,我覺得走模特時裝表演這條路顯然比考電影學院更適合她……」
「……我們班還有一個叫阿姿古麗地孩子,是個少數民族的;她形體方面的能力非常強,其他專業差一點,而且少數民族地區的孩子,文化課也薄弱些……我已經鼓勵她去考中央民族大學地舞蹈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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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展宏滔滔不絕的匯報著,聽得謝雲鳴和謝昌戎父子連連點頭。
「唔……」謝雲鳴沉吟著道:「從教育的角度來說,孔夫子有兩句話我非常欣賞。一句是有教無類,任何資質的人都有權力受到教育,而教育者更應當無分貴賤,一視同仁的對待自己的學生;而另一句則是因材施教,要根據受教育者地天賦條件加以區分。施以不同的教育手段……這兩條,你都做到了,好,好。好!」
「還有一件事……」方展宏猶豫了一下,看了看謝雲鳴和謝昌戎的臉色,想了想。慢慢的說道:「這個班上還有一個學生,叫荊雯地,是個非常有表演天分,非常機靈聰明的女孩子。不過,她先天的條件。恐怕和電影學院、中戲這樣地名校招生標準有差距,她個子比較嬌小。我是想……」
說著。方展宏看了看謝昌戎。
謝昌戎鼓勵的一笑,道:「有什麼想法儘管說,我能幫什麼忙?」
「呵呵,之前郝佳的妹妹小小跑戶口的事情,已經麻煩謝導了,今天又為了學生的事來向您開口,真不好意思。」方展宏笑道:「這個叫荊雯地學生,真的很有天分,走地是當年周迅的那種嬌小靈動的路子……如果隨便考個二類學校。四年下來。真把她給耽誤了。我想……能不能讓謝導下部戲帶著她,從大群眾之類的角色開始。給她一點機會,如果她自己爭氣的話……」
「不用說了。」謝昌戎笑著點了點頭,道:「既然是你開口推薦的人,我看錯不了。現在嬌小玲瓏的小女生形象很吃香的。你明天叫她在北影一號棚等我們吧,讓她試試鏡。」
「真的?」方展宏喜出望外,荊雯這個妹妹,可是他地一塊心病,總不能全班都有學上,只有表演科代表落了單吧?
「那真是太謝謝您了,謝導!」方展宏高興地道。
「只是為他謝我嗎?」謝昌戎微笑道,他看了看謝雲鳴,然後接著道:「小方,你對自己就沒有什麼要求?」「我?」方展宏愕然,道:「我個人沒什麼要求。謝教授現在給我的待遇已經夠好地了,滿大街都是找不找工作的失業大學生,我一個月賺這麼多,知足了,很知足了……」
「哈哈哈哈……」謝雲鳴和謝昌戎父子一起笑了起來。
頓了頓,謝昌戎看著方展宏,道:「是這樣。今天夏天我要開一個組,是膠片;我自己監製,成本呢,不算高,三四百萬。本子和基本團隊都有了,缺一個導演。我跟中影那邊商量過了,想推一個新人,你看……你怎麼樣?」
「我?獨立導演?」方展宏嚇了一跳,道:「我還不到三十歲呢!」
「你看,你這個觀念就落伍了,現在十八歲執導膠片的導演都有了。連劉德華那樣的港台明星,都在著力培養發掘年輕的新人,何況我們中影集團。」謝昌戎笑道:「有我替你把關,不要緊的!就看你有沒有這個野心和魄力了!」
方展宏呆了半晌,深深的吸了一口氣,終於用力的點了點頭!
走出謝家大宅,方展宏雀躍的心情,在北京早春的陽光下無所遁形。
他高亢的長嘯一聲,不顧路人的側目,張開雙臂,沿著新芽初萌的兩行行道樹下的小路,歡快的奔跑起來……
人生,總有許多的苦難波折,起起落落。但我們該相信,善良,應當被尊重;努力,就能得到肯定。
人,只要懷著一顆善良的心,如同早春頂破重土生發的小草一樣永遠向上,便總能看到,燦爛的希望長在人間!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