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新疆女孩已經是今天上午的最後一個學生,把他送上車之後,甄健已經是一屁股癱到座位上,大聲叫累,並且反覆強調自己今天早上做了多少多少事,有多少功勞等等的。
方展宏一言不發的安頓好那新疆女孩,回頭去拿了桌子和椅子;許筠拿了手提電腦,旗桿條幅就留在那裡下午接著用--那破玩意兒,沒人要。
方展宏上得車來,從許筠手裡接過筆記本電腦來,這才來得及給新疆女孩登記。
「你叫什麼?」
「我叫……古麗麗。」
方展宏停了下來,呵呵笑道:「古麗是新疆話鮮花的意思吧,我是問你在身份證上的名字。」
女孩好像個撒謊被抓住了的孩子一樣,大眼睛一眨一眨的彷彿在偷笑著什麼,隨後笑著問道:「方老師,你會說我們新疆話呀?」
方展宏笑道:「方老師認識很多漂亮的新疆姑娘,她們都叫古麗啊!」
女孩不好意思的道:「我以為來北京上學,一定要取個漢族名字,我其實是叫阿姿古麗。」
方展宏笑著想了想,點頭道:「嗯,美麗的鮮花。」
說著,寫上了她的名字。
「年齡,你多大了,說身份證上的年齡。」方展宏接著問道。
「我十九,不,二十,剛剛才二十……」阿姿古麗膽怯的說道,彷彿生怕方展宏說她太大了,不能上電影學院之類的。
「你不用擔心,」方展宏頭都不抬,就知道她在想什麼,一邊打字一邊隨口道:「女生二十四歲都可以考我們電影學院。」
阿姿古麗驚訝的道:「方老師什麼都知道。」
「籍貫呢?就是說你從哪裡來的?」
「喀什市硫勒縣。」
「啊!」方展宏這下驚到了,瞇著眼睛想了一下,歎道:「那差不多是中國最西的地方了吧!那是在塔克拉瑪干沙漠中心的綠洲裡啊!」
……
給阿姿古麗登記完之後,這個女孩一路上好奇的問著問那,話頭很快被甄健接過去了。
甄健談笑風生的跟今天招來的五個學生包括阿姿古麗,聊起北京城的風土和趣聞來了。
方展宏把筆記本電腦還給甄健,自己坐到車頭前面去,悶悶的發起呆來了--說實在的,他實在有點困惑,不知道自己現在做的事情是對還是錯。
包括說話有口音的阿姿古麗在內,單就今天早上招的五個學員,就沒一個像是能考上電影學院的,將來一年之後,他這位「方老師」要如何去面對他們和他們的家長?
也許,是他想的太多了,現在這個社會,本來就是如此。
你騙我我騙你,你騙他他騙我;學校騙老師,老師騙學生;明星騙媒體,媒體騙觀眾--方展宏覺得自己就像一個稀有物種,活在這樣一個時代,那麼較真幹嗎?
他左思右想,覺得自己唯一應該做的,就是向梅修慈要求,把家庭最困難的,和象阿姿古麗這樣最單純最不能受到傷害的學生,都「要」到自己的班裡來;自己做她們的班主任教員。
就算脫一層皮,費盡牛力氣,也要給象荊雯、鄒曉潔、阿姿古麗這樣的女孩,謀一個妥帖的出路--畢竟學表演也好,考藝術類大學也好,並不是只有考電影學院這一條路,拿張文憑或者混個飯碗的途徑還是很多的。
有時候,修正夢想比實現夢想更重要。
唉,慢慢開導她們吧!
方展宏沒有注意到,開著車的許筠一直在注意著他的神情,看著他心事重重的樣子,許筠皺了皺眉頭,臉上掠過一絲寒意。
遠遠的,北影廠到了……
……
到了清樓,幾個學生滿眼都是興奮和好奇,唧唧喳喳的笑鬧起來,紛紛拿著行李往樓裡走去。
甄健空著兩手大步在前面帶路;方展宏還是幫著阿姿古麗提著那兩袋不知道什麼東西的大行李箱,跟在隊伍的後面。
進了辦公室,梅修慈見他們一早上就招來五個人,非常滿意--這就是十萬塊啊!
梅校長連忙招呼寒暄,噓寒問暖,像慈父一般溫柔的要求他們把兜裡的錢掏出來交學費。
這個五個學生是四女一男;梅修慈給他們分了各自的寢室,然後又催他們交住宿費。
方展宏堅持跑去男生宿舍,找了一個樣子高大魁梧的,又找了一個眉眼一看就很機靈的又帶著手機的男生,讓他們倆陪著去附近的建行取錢;並且告訴了辦公室號碼,讓他們有情況就打電話回來。
笑話,就阿姿古麗那缺心眼的架勢,真要讓她一個人去取錢,指不定連人帶錢被人賣到哪裡去了呢!
方展宏望著阿姿古麗的背影,搖了搖頭,心想:也不知道她的家人父母是怎麼想的,我要是有這麼一個不通世務的小羊羔一樣的女兒,我他媽打斷她兩條腿,鎖在儲藏室裡也不放出來!
多危險啊!不被外面滿世界的狼啃得骨頭都不剩才怪呢!
等阿姿古麗和那兩個男生回來,交上學費住宿費;方展宏又張羅著幫她把行李放進寢室,讓她跟同寢室的女孩聊一聊,熟悉熟悉。
辦完了事看看鐘點中午一點多了,方展宏早餓的腿軟了;回頭一看,阿姿古麗還在興奮的嘰裡呱啦說著她那不太標準的漢語,忍不住想道:這丫頭不用吃飯的嗎?
方展宏搖了搖頭,自己出去美食街吃了一頓炒餅,買了兩個肉夾饃。
吃過了午飯,才休息了一會兒,抽了一根煙,甄健又跑來催出發了。
下午他們還是去北京站。
……
就這樣,日子一天天過去了。
兩個星期以後,差不多鳴園藝校要開學了,方展宏暗自慶幸,每天在北京站喝西北風的日子總算熬到頭了吧!
這半個多月,他們前後給梅修慈拉回去四十多個學生,加上梅修慈自己招的和金燕不知道從哪兒拉來的,足有四個班有餘了;樂得梅修慈天天往海裡誇他們。
這天,是方展宏他們三人在北京站的最後一天;明天就要搞一個開學典禮,摸底考試,再接著就要分班上課了。
下午五點半左右,方展宏看看時間,是時候收工了,不由得心花怒放,剛想招呼許筠和甄健,忽然看見許筠興高采烈的帶著一個男生走了過來。
好吧,可憐的孩子,算你是最後一個倒霉蛋!
方展宏只得又坐了下來,等許筠和那男生走近了,開口道:「許老師,不早了,我看先上車吧;我們在車上再給這位同學登記好了。」
許筠看了看四周,反正招生指標也超額完成了,也沒再堅持,點頭道:「好,上車再給這位同學登記。」
說著,她微笑著回過頭,對那個男生道:「同學,這位是方老師;你現在跟著那位穿白襯衫的甄老師走,他帶你上車;我們現在就去學校,在車上給你登記,節約時間。」
那男生一言不發的點了點頭,然後毫不遲疑的鬆了鬆肩膀--大概是火車坐久了有點兒累--然後大步走過來,很乾脆的把除了方展宏屁股底下的那張之外的三張折疊椅全折好了,往胳膊上一掛;然後微笑著看著方展宏,也不說話。
方展宏下意識的把桌上的筆記本電腦拿了起來;那男生一個字廢話沒有,伸手在桌子底下一托,托起桌子與肩膀平齊;然後用小臂上掛著三張椅子的手拉起自己的行李拖箱,邁開大步就走。
向前走了兩步,見方展宏和許筠不動,那男生回頭問了一句:「怎麼不走?」
方展宏有點發懵,這是才恍然應道:「是啊,走、走,許老師,走吧!」
那男生沒再說話,托著桌子、掛著椅子、拖著箱子,跟著甄健大步流星。
方展宏望著他的背影,有點高興的想道:這爺們兒,還真是個爺們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