察覺到彭遠征神色的詫異,馮倩茹撫著自己高聳的肚子微笑著輕輕道:「老公,你忘了咱們跟侯家認了干親家了?侯叔叔可是你的乾爹,相應地,輕塵姐和念波當然要喊一聲媽了。」
侯念波早就改了稱呼,而侯輕塵在美國的時候也改了口。一開始叫孟霖和宋予珍乾媽,到了後來,似乎是為了增進和融洽侯馮兩家的關係,就直接將那個「干」字給自動省略了。
彭遠征哦了一聲,這才想起了這茬。
當時,他為侯輕塵捐獻骨髓成功,侯家感動和興奮之下同時也是為了拉近侯馮兩家的交情,就主動提出來跟馮家認了干親——彭遠征認侯家夫妻為乾爸乾媽。這個年月,干親家非常流行,而在世家圈子裡,這也是政治結盟的一種形式之一。
侯念波和侯輕塵並肩走了過來,彭遠征也扶著馮倩茹笑著起身相迎。
侯念波嘻嘻笑著跑了過來:「倩茹姐,你可要小心點——遠征哥,你可是很久都不回京了,哇,你好像比以前瘦了很多喲!」
彭遠征笑笑:「不會吧?我感覺我能吃能睡,還長胖了一點……」
馮倩茹很快就跟侯念波膩在了一起,苦笑著回答著對方一些稀奇古怪的問題,不時發出歡快的笑聲。
而侯輕塵依舊是熟悉的清麗和沉靜。她整了整自己頭上的帽子,緩步走來,臉色微微有些蒼白。但笑容卻很燦爛。
「輕塵姐,你回國了。看來,身體恢復得不錯。」彭遠征見侯輕塵笑吟吟地向自己伸出手來,也值得伸手跟前者握在了一起。
侯輕塵嘴角輕輕一挑,泛起一絲複雜的笑容。她的手溫潤而有彈性,柔軟而有力量。
她靜靜地凝視著彭遠征,「屋裡氣悶。遠征,咱們出去散散步?」
彭遠征稍稍猶豫了一下,還是點頭應下。
侯輕塵向客廳裡的馮倩茹和侯念波調笑道:「倩茹啊。我和遠征去外邊走走,我有點事要找你老公談談——可以暫借我十分鐘嗎?」
……
「你還好嗎?」
兩人在別墅區的花園裡漫步,良久。侯輕塵才嫣然一笑道,主動打開了話匣子。
彭遠征笑笑:「我還是那樣,工作很忙,時間很緊張,每天有幹不完的活,天天如此。」
「聽家裡說,你已經干到正縣級、成為一縣之長,恭喜你了!」
「就是一個基層的崗位,七品芝麻官而已,權力不大但擔子很重。」
「遠征。我送給你的禮物收到了嗎?」侯輕塵突然抿著嘴唇輕輕道,也停下了腳步。
彭遠征心裡咯登一聲,暗暗苦笑,臉上卻不動聲色道:「嗯,收到了。謝謝輕塵姐的禮物。我會永遠保留的。」
「真的會永遠保存嗎?不要騙我!」
彭遠征汗顏:「會的。」
侯輕塵突然笑了,湊過身來霞飛雙頰道:「遠征,還記得我臨去美國前跟你說過的話嗎?」
彭遠征的臉色這時候就不得不有些尷尬了。他怎麼能忘記侯輕塵當時說過的話呢?
「遠征,如果姐能從美國活著回來,我會用整個後半生來報答你的……」其實侯輕塵當時還有一句話沒有說出口來,只在心裡作下了堅定的承諾:「只要我活著。我的人就屬於你的。」
侯輕塵比馮倩茹大三歲,相對於妹妹侯念波這種癡迷瓊瑤小說的女孩,她的心性是沉穩而成熟的。只是這一場生命的劫難,讓她親身體會到生命的脆弱和短暫——作為一個從死神手裡轉了一圈僥倖生還的人,她的人生觀和價值觀已經與以往截然不同。
「忘了嗎?要不要姐再給你說一遍?」侯輕塵巧笑倩兮目光狡黠地望著彭遠征。
彭遠征苦笑,搖了搖頭。
「來,讓姐抱一抱。」侯輕塵張開雙臂,作出擁抱狀。
彭遠征遲疑著。
侯輕塵嬌嗔道:「我是你姐,我還能吃了你不成?」
彭遠征無奈,只得上前跟侯輕塵擁抱了一下,但旋即分開。
侯輕塵仍然沒有完全恢復健康的臉色上綻放著無法用語言來形容的笑容,她小心翼翼地將自己的帽子摘下來,一頭精幹的短髮還未長齊,雖無往昔那長髮的嫵媚,卻別有一種幹練的嬌俏。
陽光從她的全身鍍上了一層淡淡的光暈,她神色鄭重,像極了一個虔誠的朝聖者。
侯輕塵對她的長髮是極珍視的,而因病毀了這一頭長髮,在新發還未齊全之際,她一天到晚都戴著帽子,哪怕是在家裡在親人面前也都如此。
她卻在彭遠征面前摘下了帽子。
兩人就這樣面對面地站著,陽光傾瀉下來,兩人的背影一長一短。
馮家別墅的天台上,侯念波扶著馮倩茹在天台上說話,順便呼吸新鮮空氣。她起身進屋去給馮倩茹取水杯回來的時候,透過天台的欄杆,無意間發現了不遠處的這一幕,腳步一滯,眸光頓時閃爍起來。
彭遠征和侯輕塵沒有任何異樣。只是侯念波乍然看到姐姐侯輕塵將帽子摘下,坦然面對著彭遠征,這種平靜自然地神態讓她心裡震撼。
摘掉帽子對於侯輕塵來說,就相當於脫掉衣服赤果果沒有任何遮擋地暴露——當她將自己如此呈現在一個男人面前,一切還用說什麼嗎?
哎……侯念波心裡幽幽一歎,卻還是面不改色地走了過去。
……
侯家姐妹在馮家呆了一個多小時,這才告辭離去。她們走後,彭遠征和母親孟霖、大伯母宋予珍一起,送馮倩茹去醫院查體。
其實就是例行檢查,結果正常。馮倩茹早就被查實是孕有雙胞胎,這也是馮家無比重視的關鍵因素。一胎生倆,對於人丁單薄的馮家而言,這絕對是一件大喜事。
彭遠征扶著馮倩茹檢查出來,宋予珍跟醫院的人很熟悉,她從院長的辦公室裡出來,喜笑顏開。
她匆匆拉過孟霖壓低聲音道:「弟妹,可能是龍鳳胎!太好了!」
孟霖興奮地嘴角都一個哆嗦:「嫂子,你確定?」
「可以確定,但是大夫說,最好不要跟倩茹說這個事兒,以免她情緒波動,導致分娩困難。」宋予珍壓低聲音道。
孟霖忍著笑容,點點頭。
為了怕給馮倩茹增加壓力,她壞了雙胞胎的消息家裡一直沒有告訴她。就連彭遠征,馮老太太也做主暫時瞞著——由這種細節可見,馮家對馮倩茹的懷孕產子的小心重視程度。
為了預防萬一,馮老太太甚至提議讓馮倩茹在美國生產,因為美國的醫學科技畢竟比國內先進太多。但馮老堅決反對,他無法容忍自己的骨肉血脈成為美國人。
彭遠征見兩個長輩在背後嘀嘀咕咕,就狐疑地回頭來問了一嗓子:「媽,檢查的結果咋樣?」
「一切正常,胎位什麼的都很正常。倩茹啊,你儘管放心,一定會很順利的。」宋予珍快走兩步,上前來拉住了女兒的胳膊。
馮倩茹柔聲一笑:「媽媽,我沒緊張啊……女人都要懷孕生孩子的,我也不能例外,這有什麼好緊張的呢?我看是你們太緊張了……」
宋予珍一瞪眼:「你這孩子,我們緊張還不是為了你?」
馮倩茹撅了撅嘴撒嬌道:「媽,我很懷疑你們是為了我還是為了這個小傢伙……我吃醋了!」
孟霖在後邊忍不住大笑起來:「你這丫頭,沒見你這樣的,連自己孩子的醋也吃?放心吧,倩茹,你永遠都是媽媽的心肝寶貝……」
……
侯輕塵姐妹倆回到侯家。
進了門,侯念波掃了自己姐姐一眼,猶豫著笑道:「姐,都在自己家裡了,還戴著一頂帽子幹嘛?摘下來吧,多不舒服。」
侯輕塵搖搖頭,「不用,你別管我。」
侯輕塵臥在沙發上,打開了電視機。
侯念波也坐了下來道:「姐,我說你累不累啊,戴著帽子看電視,不嫌麻煩是不是?」
侯輕塵有些不耐煩地揮了揮手嗔道:「你咋這麼煩呢?趕緊走開,別耽誤我看電視。」
侯念波被嗆了一口,俏臉漲紅,有句話脫口而出:「我剛才看你在遠征哥面前都摘了帽子了……難道,在你心裡,你的爸媽和妹妹,還不如一個外人重要嗎?」
侯輕塵嘴角聞言肩頭哆嗦了一下,她頭一歪,帽子就順勢滑落在沙發上。
她眸光閃爍浮蕩著一層水霧,手裡的遙控器啪地一聲掉在地上,她扭頭伏在沙發上哽咽起來。
「姐,我錯了,我不該亂說話的,我……對不起,姐!」侯念波慌了手腳,趕緊上前去抱住侯輕塵安慰著。
侯輕塵伏在妹妹懷裡哭了一會,慢慢平靜下來。
「念波,他在我心裡很重要,我承認。」侯輕塵輕歎一聲,「在美國的時候,我天天都在想,上天對我到底是殘酷還是恩賜呢?如果對我殘酷,又何必讓遠征冒出來救我;而如果對我……又為什麼讓他早已娶妻生子?」
「我後來想通了。上天對任何人都是公平的,我的生命價值不在於自己。我活著的意義,就是為了我深愛著的人吶。」
侯輕塵輕輕推開妹妹侯念波,眸光如水,卻是無比的清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