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書記,張主任,不好意思,我臨時有點事情來晚了。」
正說話間,彭遠征大步流星地從走廊那頭走過來,依舊是白襯衣黑褲子皮鞋光潔,這樣的穿著打扮很樸素,卻無形中透射出一股威嚴和氣勢。
在不知道彭遠征的真實身份之前,張主任對此沒有什麼感覺,而如今再見,卻別有一種視覺上的衝擊感。這就是權力所產生的輻射力和影響力了。
而實際上,權力掌握者的氣場氣勢其實與個人的外表容貌關聯不大,更多的來自於權力本身的無形吸引力。
「彭……彭先生,請跟我來。」張主任本想叫一聲彭縣長,但轉念又一想,無論彭遠征的身份是什麼,在醫院的角色都一樣,不是病人就是病人家屬親朋。
彭遠征哦了一聲,跟隨張主任走向他的辦公室。
走了半截,張主任揮揮手吩咐護士長道:「張梅,趕緊把21床轉移到監控病房,做好各種準備,我們半個小時後正式開始。」
進了主任醫師辦公室,張主任笑笑,「我叫張鵬,很大眾化的名字,這是我的名片。」
張鵬說著將自己的名片遞了過去,彭遠征一怔,旋即明白張鵬已經知道了自己的真實身份,也就不再客氣,接過來掃了一眼就裝進了口袋裡。而同時,也抽出自己的名字回敬了過去。
張鵬接過望去,彭遠征的名片很簡單,只印著姓名、職務和電話信息,沒有任何花哨的圖案,白底黑字,非常醒目。
「彭遠征——鄰縣縣委副書記、鄰縣人民政府常務副縣長」。
張鵬長出了一口氣,小心翼翼地將彭遠征的名片收好,然後抬頭鄭重道:「彭縣長,今天我跟你談話,是拋開你的官職和身份的——在我這裡。你就是配合醫院診療的病人家屬,不是其他別的什麼,這一點,還請你諒解。」
彭遠征默然點頭:「張主任,我明白,你直接說,需要我怎麼做就是。」
「一會,我們要進監控病房。由你陪護……我們需要確定。病人的逆行性記憶遺忘的時間段究竟是多久,而同時根據病人的情緒波動和大腦神經活躍程度,來判斷她的神經受損程度。所以。你的配合至關重要。」
「盡量溫和一點,面帶笑容,盡量談一些美好的往事來觸動病人封鎖的記憶藩籬。堅決不能對病人有任何心理上的刺激,哪怕是暗示都不行!」
「我知道你跟病人並不是親密的男女戀人關係,這給我們的診療帶來了一定的難度。當然,更重要的是你的態度。我再次重申一遍:如果你不能做到我上述所說的,你可以離去,我們放棄這種形式的診療,再想其他路徑。但如果你同意配合,那麼就請你必須要達到我們的要求……因為,這關乎病人的生命安全!」
彭遠征歎了口氣道。「請張主任放心,我一定盡最大努力配合醫院的治療。」
「好,那我們就過去!」張鵬深深望了彭遠征一眼,起身行去。
兩人走到監控病房門口,護士早已做好了各項準備,所有的監控設備和儀器都在運轉,曹大鵬夫妻也被護士擋在了門外。不允許進入這間特殊性的專門用於曹穎此類特殊病號的病房。
「準備好了嗎?」張鵬望向護士長張梅。
張梅點點頭,做了一個ok的手勢。
張鵬笑笑,「你請進吧。記住我的話,溫和、微笑的態度,盡量用美好的往事來觸動病人的記憶。」
彭遠征點點頭。推門而入。
這間病房非常簡潔,空氣瀰漫著一股消毒水的味道。白色的牆壁一塵不染,天藍色的窗簾密封著,只有一張可伸縮的病床,而病床週遭連接著各種醫療設備。
曹穎穿著藍白相間的病號服,頭上纏裹著白色的紗布,靜靜而安詳地躺在病床上,眼眸緊閉,沉沉睡著。她下午打了安神鎮定的吊瓶,藥性正在逐步發揮作用。
根據張鵬的判斷,她會在晚上八點左右再次清醒過來,而現在才七點半多一點,彭遠征還需要耐心等待。
彭遠征坐在了病床前的凳子上,閉目養神,梳理著自己微微有些凌亂和感慨的思緒。也不知道過了多久,耳邊突然傳進曹穎那輕柔而興奮顫抖的聲音:「彭遠征,遠征!」
彭遠征猛然睜開眼睛。
曹穎蒼白的臉色中泛著羞澀的紅光,她緩緩抬手猶豫著卻終於還是落在了彭遠征的手背上,緊握起來。
「遠征,我昨天晚上……其實我想說……」
彭遠征面帶微笑,握著曹穎纖細柔軟的小手,柔聲道:「你想跟我說什麼,就說吧,我聽著吶。」
「我跟那個張凱真的沒什麼,他昨天晚上來我們家,我本想今天就跟他說清楚讓他別來找我了,可是又出了車禍……哎……」
「對了,你今天不是要去京城嗎?」
曹穎虛無縹緲也沒有什麼邏輯的話,聽得彭遠征心神巨震。曹穎的這些話,別人聽不懂,也只有他才能聽得懂——很顯然,曹穎的記憶存續在三年之前的那個夏天,她所說的「昨天晚上」,肯定就是那個送走張凱之後、兩人默然相對卻終歸還是沒有捅破那層窗戶紙的晚上。
彭遠征心裡浪潮起伏,一種莫名的酸楚在心內蔓延著。
曹穎的記憶缺失了整整三年!定格在了一個人生的節點上!
而此刻,在曹穎的記憶中,自己仍然是那個剛剛大學畢業一窮二白的「窮小子」,而她也剛剛在中學就業當老師,曹家與彭家依然門不當戶不對——而她對彭遠征的這份感情,正遭遇著父母強烈的干預和阻撓!
她並不知,此刻早已時過境遷,而那個所謂的「情敵張凱」,亦早已結婚生子走向了不同的人生軌跡。
或許,正是冥冥中的定數,來自於心靈的刻痕、這份刻骨銘心的愛,讓她的逆行失憶到此戛然而止——她無法也不能將這一段抹去!
「我不去京城了,我來陪著你,你的傷勢不重,過幾天就好了,不要擔心。」
彭遠征笑著道:「好好養傷,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曹穎幽幽一歎:「沒事,我記不起是怎麼發生的車禍了,但這不要緊——」
曹穎的眸光中泛起了一絲紅光,她猶豫了一會,羞澀地壓低聲音道:「我還不能死呢,我有些話還沒有跟你說!」
彭遠征心中如刀攪般陣痛,臉色卻微笑如常。
「我喜歡你,從高中時候就開始喜歡了,你應該知道的……」曹穎的心態似乎變了,變得比以往更勇敢,「我昨天晚上就想問問你,你喜歡我嗎?你對我到底有沒有感覺……」
曹穎渾然不覺自己還是躺在病床上的病人,而更像是羞澀的少女,她埋下頭去,肩頭輕顫,等待著彭遠征的回答。
彭遠征嘴角抽了一抽,手都有些輕微的哆嗦。
曹穎的表白終於還是出口了。三年前,她沒有來得及說的話,在三年後這場車禍的倖存下,她還是說出了自己埋藏在心底很多年的話。
而對於彭遠征來說,這是一個無比艱難的問題。
病房內彭遠征和曹穎的對話通過特製的擴音設備傳到了隔壁的監控室之中,無論是曹大鵬夫妻還是張鵬和幾個護士,都屏住呼吸,等待著彭遠征的回答,微微有些緊張。
劉芳額頭上滲出了一層細密的汗珠,手緊緊抓住丈夫的胳膊,捏得曹大鵬生疼。但此刻曹大鵬也顧不上這些了,整顆心都提了起來。
如果彭遠征當面拒絕曹穎,這種情緒的超常刺激肯定會觸發曹穎病情的加劇,這是毫無疑問的。
這個時候,擴音設備中又傳出曹穎輕柔而顫抖的聲音:「遠征,你為什麼不回答我?」
沉默,異樣的沉默。
劉芳淚流滿面,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伏在曹大鵬的背上無聲地哽咽著。
「哎……」彭遠征的一聲歎息傳了出來,卻如同一聲驚雷擊打在曹大鵬夫妻的心坎上,夫妻倆擁抱著雙腿發軟,幾乎要一起栽倒在地。
張鵬臉色驟然一變:完了……
他旋即有些憤怒地跺了跺腳,心道你哪怕是說句哄人的話也好呀,是為了病人好——之前談的好好的,你怎麼能這樣!
「你心裡有我嗎?……」又傳來曹穎哀傷顫抖的聲音,像是再次詢問彭遠征,又像是自言自語。
「有!」彭遠征堅定的聲音過後,緊接著是曹穎興奮羞澀轉低的囁嚅聲音:「我好想哭……我心裡好高興呢,遠征。」
「遠征,我知道,我爸媽對你的態度不好……我求你給我一點時間,我會說服他們的——如果——如果不能——」這個時候,曹穎輕柔的聲音停頓了一下,而「旁聽」的曹大鵬夫妻則是面紅耳赤,又是難堪又是痛苦,情懷激盪難以自持。
「如果他們還是不同意,我就死給他們看!」
這樣的話從一向柔弱的曹穎口中說出來,曹大鵬夫妻在震撼之餘更加痛苦地垂下頭去。
「遠征,我不能沒有你,如果沒有你,我會死的……」曹穎抽泣著,眼角滾落兩顆晶瑩的淚花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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