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蘇羽寰猶自不肯罷手,還試圖要無事生非,彭遠征多少就有些不耐煩了。
在他看來,這根本就不是多大的事兒——縱然是區裡的決策,決策出現了細節性的問題,調整一下就是了,何必揪住不放!
既然雲水聯中不適合收歸區管,那就保持現狀。強行收歸區管,會引起更大的問題,得不償失。
這一點是彭遠征和蘇羽寰最大的區別。
所謂人無完人、金無足赤,誰也不是聖人,做人做事不可能面面俱到,出了紕漏立即正視並解決,足矣。而發現錯誤也不肯回頭,為了所謂個人的面子和領導的權威、部門的政績利益,不顧後果,強行將錯誤堅持到底,太不可取。
不要說彭遠征,就算是秦鳳,也煩了。
她之所以一直保持沉默,是為了不讓兩人之間的「戰火」升級,保持區委班子的大局團結穩定。
可蘇羽寰真是有些太不識相了……一次次揪住這種雞毛蒜皮的事情不放,一次次落了下乘,可一次次不吸取教訓。
見彭遠征有發作的架勢,秦鳳暗暗向他使了一個眼色,沉聲道「張盛然,你先下去,在區委辦等等,我和蘇區長、遠征書記三個人開個短會。」
「是,秦書記。」其實張盛然早就如坐針氈了。領導層之間的矛盾、隔閡乃至「鬥爭」都不是他這個科級幹部所合適旁觀的。知道的越多對他越不利。一個搞不好,他或者會成為出氣筒,或者會成為犧牲品。
張盛然如釋重負地匆忙離開,站在秦鳳的辦公室門外擦了一把冷汗。
沈玉蘭站在自己的辦公室門口,望著張盛然輕輕問道「張局長,三位領導要開會?」
張盛然無奈地苦笑:「嗯。秦書記讓我先迴避一下。」
秦鳳起身去將自己的辦公室門關緊,然後大步走了回來。她端坐在那裡,凝視著臉色青紅不定呼吸有些急促的蘇羽寰。盡量聲音平和道「蘇區長,我看這事兒就這樣淡化處理了吧。如果強制推行。肯定要引起這些教師上訪,對區裡影響不好。」
「其實這所學校鎮辦還是區管,都是無所謂的嘛。一所鄉鎮中學而已,還能影響到全區教育整體規劃的大局?」
秦鳳微笑著,她這是在給蘇羽寰台階下了。可她越是這樣,越讓蘇羽寰接受不了。蘇羽寰是一個心高氣傲的幹部子弟,又來自京城,天生具有某種優越感,他如何甘心在彭遠征手裡接二連三地吃癟?
「秦書記,遠征同志。我還是堅持,個人利益要服從集體利益,局部利益要服從整體利益。雲水鎮聯中是不是區管,看上去事情不大,但負面影響太大。這樣的歪風邪氣如果不剎住。以後區裡的政令還怎麼順利推進?」
蘇羽寰也舒緩著自己羞怒暴躁的情緒,淡淡道。
「鎮裡和區局聯合成立一個工作組,盡量做好這些教師的安撫工作。先把學校收上來再說。至於他們的額外補貼和收入,區財政暫時可以適當傾斜一下!」
在蘇羽寰看來,自己這番就帶有一定讓步和妥協的味道了。
可似乎彭遠征並不吃這一套。
「蘇區長,我再次解釋一下:這所學校的大多數老師。家都在市區,都是當初吸引來的優秀教師人才。他們之所以堅持留在雲水鎮工作、安心教學,就是因為收入待遇比較高。如果劃歸區管之後,在收入上體現不出來,教師流失是必然的。」
「這樣一來,學校的正常教學秩序就會被打亂,而教學質量更是會一落千丈。最終,吃虧的還是鎮裡的孩子們。」
彭遠征強自按捺住自己不滿的情緒,耐著性子輕輕說著,蘇羽寰畢竟是區長,如果能和平解決這件事,那是做好的。不到萬不得已,他不願意因為這種小事跟蘇羽寰徹底撕破臉皮,太沒有必要了,他不想將時間和精力浪費在這上面。
蘇羽寰輕輕嗤笑一聲「遠征同志,看問題要看長遠!劃歸區裡直管,有區財政的投入保障,怎麼說也比鄉鎮管理要強吧?在今年的教育規劃方案中,明確提出要加大向鄉鎮教育的投入力度,我們完全可以將雲水中學做成一個示範點!」
蘇羽寰這句話總算是暴露了他的真正用心。
雲水聯中具有很強的軟硬件資源基礎,教學質量也相當高,在市區都是名列前茅。將雲水聯中更名納入區管,區財政不需要投入太多,就能將之包裝一新,作為區政府狠抓教育、加大對鄉村教育投入力度立竿見影的典型學校推出來。
彭遠征忍不住笑了,淡淡道「不歸區管,也可以做成一個示範學校嘛。雲水鎮管理,與區管沒有本質的區別。至於說區財政的投入,請恕我直言,今年對於教育的預算比往年還要低一些,不知道蘇區長要怎麼加大投入呢?」
「肯定會有所傾斜。預算雖然減少,但這是區財政的整體分配。」蘇羽寰無視了彭遠征話裡的某種嘲諷之意,繼續沉聲道「至於教師流失的問題,遠征同志大可不必擔心——你可知道,現在區裡有多少民辦教師苦熬著等待解決編製?每年又有多少師範院校的學生等待分配?師資力量是不會缺的,這些人不願意幹,那就辭職好了!」
真是不講理的流氓邏輯。彭遠征心頭漸漸火起,聲音慢慢冷了下去「蘇區長,話不能這樣說,這種邏輯我可不敢苟同。若是按照這種邏輯,就算是把區委區政府機關所有幹部都開除了,區委區政府也會照常運轉!因為區裡不知道有多少人想要進黨政機關工作,也不知道有多少臨時工希望獲得編製轉正!」
「可我們能這樣做嗎?」彭遠征嘲諷地笑了笑,轉頭望著秦鳳淡淡道「秦書記,我覺得這個問題沒有必要再繼續糾纏下去了,反正我的個人態度非常明確!一意孤行沒有出路,等鬧出亂子來,後悔晚矣!」
蘇羽寰原本強行壓下去漸趨偽裝性平和的心境,陡然因為彭遠征一句「一意孤行沒有出路」而被瞬間撩撥起來,他驟然拍起了桌子,大怒道「彭遠征,你說誰一意孤行?我看你才是一意孤行,無組織無原則無紀律!」
「你的組織原則就是個人的一點私慾!為了滿足你個人好大喜功的私慾,你極盡糾纏、不顧實際、不顧群眾利益。只看眼前不看長遠!很抱歉,我不能迎合你的私慾!」
彭遠征霍然站起身來,聲音驟然拔高了幾度「我彭某人無論做什麼事,都出自公心,仰無愧於天俯無愧於地,正大光明,不畏流言!既然你堅持一意孤行,那麼就請便!秦書記,我還有工作要忙,先走了!」
彭遠征拂袖而去。
蘇羽寰臉色驟變,也霍然起身,冷笑著向秦鳳道「秦書記,看看他這是什麼態度?出口不遜,流氓還是地痞?」
秦鳳惱火地一拍桌子「蘇羽寰同志!你是區長,說話做事都要有分寸!好了,你先回去好好想一想,既然私下裡溝通不了,那就上常委會研究討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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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遠征離開秦鳳的辦公室,臉色陰沉地大步離去。沈玉蘭和張盛然見他臉色不好看,也沒敢跟他打招呼。不多時,區長蘇羽寰也從秦鳳辦公室裡出來,臉色同樣很難看。
張盛然和沈玉蘭面面相覷,良久無語。
彭遠征出了區委辦公樓,出門打車直奔鎮裡。剛回到鎮裡沒有幾分鐘,又有麻煩找上門來。
「彭書記,剛才候引初跑鎮裡來報告,說他們學校的老師集體去市裡上訪去了——現在還在路上,是不是要派人把他們攔回來?」
分管教育的副鎮長季建國皺著眉頭輕輕道「我看這個候引初鎮不住場面,不行就免了他!」
彭遠征有些疲倦地將手裡的簽字筆往桌上一仍,往後靠了下去。他真是很煩惱、很苦惱,他要做的大事很多,可偏偏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總是層出不窮地冒出來,無謂地消耗掉他太多的時間和精力。
他微閉著眼睛沉默著。
季建國心裡著急,猶豫了一下,輕輕道「彭書記……」
「算了,老季,不攔他們了,他們願意上訪就去上訪吧,正好把事兒捅到市裡去,讓市裡出面管管吧。」
彭遠征沉聲擺了擺手道「老季,讓候引初自己去解決麻煩,如果連這點事情他都處理不好,這個校長也別幹了!」
「好了,你去吧,我很累,想休息一下。記住,這件事,你沒跟我說過,我也毫不知情!
季建國一怔,他沒有想到彭遠征竟然是這種態度。鎮裡有教師去市裡上訪,終歸對鎮裡影響不好,會引起區裡市裡對鎮裡的不滿。
但彭遠征這樣說了,他只能服從命令。
季建國出了門,沒走兩步,就聽到身後彭遠征辦公室裡傳出砰地一聲,心裡咯登一下,加快了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