場上一片寂靜,沒有一個人說話。
而事實上,他們之所以勉強撐到現在,就是想要看看鎮裡還有沒有扶持政策,同時也是為了「要挾」鎮裡,變相甩掉拖欠工人的工資和部分供應商的貨款。
他們哪裡有什麼打算和想法?個人的想法肯定是有的,去年虧損了就是虧損了,肯定也補補回來,但開了這麼多年的廠子,哪一個家底不稱個幾百萬幾千萬的?廠子關門,照樣會過得逍遙自在,另外換個生意就成了。
彭遠征默然等待。
片刻後,見無人應答,便淡淡笑道,「既然大家都沒有個人想法,那麼,我就說說鎮裡的思路。」
彭遠征揮了揮手,「現在這種情況,鎮裡28家紡織企業,經營狀況都相當惡化,可以說繼續經營下去就是個虧損的無底洞。那麼,鑒於這種情況,鎮裡認為:只能有三條出路。」
「第一,破產倒閉,變賣資產、清償債務和欠款。你們可以自行申報,鎮裡可以協助你們協調有關部門,做好這項工作。」
「第二,自行轉產。在清償所有債務的基礎上,立即轉型,自謀出路。我相信,在座的各位已經有了個人的想法,只要你們不違規違法,鎮裡支持你們轉型。前提是,必須要清償所有的債務。」
「第三,被有實力的紡織大企業兼併收購。我正在跟一家大型的紡織企業集團談合作,人家初步同意收購咱們鎮裡部分紡織小廠,但前提是有一定優良資產和負債率較低的企業。」
「就是這三條出路。你們個人根據實際情況,自己做出選擇。鎮裡該做的工作一定會做,但需要你們自己承擔責任的,就必須要承擔責任!如果有意願被兼併收購的,可以來鎮裡報名,由鎮裡出面協調對方跟你們洽談合作。」
「我在這裡非常嚴肅地說一句:債務和拖欠工人的工資,必須要清償。否則。鎮裡會代表債權方提起訴訟,通過法律手段強制清償。我也奉勸諸位不要學三立廠的苟三立,所謂天網恢恢疏而不漏,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他能跑到哪裡去?公安機關正在追查他的下落,已經有了線索,必將將之繩之於法!」
胡進學心裡暗歎。彭遠征的態度,他早就心中有數,也早就做好了放棄這三家紡織廠的思想準備。惠豐集團家大業大,這三家紡織廠破產,雖然也是割肉。但不至於傷到根本。
但其他的紡織廠小老闆顯然有些失望。他們本來以為鎮裡的態度會很「軟」,會千方百計地避免他們破產關門(甚至不惜為此幫他們協調貸款),但不成想彭遠征的態度如此強硬和堅決。
「我們為什麼要關門破產啊?我們虧損這麼多,哪裡還有能力償還債務!反正我們是沒錢,鎮裡看著辦吧。」天馬紡織廠的老闆馬鋼不高興地嘟囔道。
馬鋼的不滿旋即「傳染」了部分老闆,他們開始嚷嚷起來,紛紛提出要鎮裡幫他們解決實際困難。
「鎮裡看著辦?你們是私營企業,自負盈虧。不是鎮辦企業,為什麼要鎮裡看著辦?你們這是無理取鬧!」褚亮勃然大怒,猛然一拍桌子。怒吼道。
「鎮裡已經仁至義盡,你們自己的債務自己想辦法解決,鎮裡不是開銀行的!」季建國也冷冷道。
馬鋼霍然站起身來,冷笑道,「都到這個份上了,俺們也不怕什麼了——反正就是這個熊樣了,關門可以,要錢沒有!哪怕是坐牢,我也拿不出錢來了!」
「對對,就是這樣!」
「人死卵朝上。怕個球!」
一些小老闆開始隨聲附和。
砰!
彭遠征猛然一拍桌案,緩緩站起身來,揚手指著馬鋼沉聲道,「馬鋼,你這是在威脅鎮黨委政府嗎?」
「你開廠子十幾年,早就賺得屁股冒油。裝什麼窮?開著進口的轎車,住著豪華的別墅,在城裡還養著花容月貌的小蜜,你沒錢?你的錢都餵狗了嗎?」
「市場風險、競爭殘酷,你在做企業的第一天開始,就必須要有這樣的準備和覺悟!」
「債務必須要清償。實在不行,就通過司法手段,變賣你廠子裡的設備、廠房和地皮,封存你個人的賬戶,我就不相信,湊不出幾百萬來!」
「你只要跟我說一聲,無力償還債務——鎮裡馬上就向區裡匯報,咱們走法律程序解決!馬鋼,你敢不敢?你說!」
彭遠征一聲厲喝,馬鋼頓時漲紅了臉,老老實實地垂下頭去。
「誰還是這種情況?公開站出來!」彭遠征清冷的聲音在會議室裡迴盪著,他威勢凜然的目光從眾人身上緩緩掃過,「你們都有很強的經濟基礎。這一次倒下並不意味著永遠倒下!只要你們選好項目,還可以從頭再來!你們的新項目,鎮裡甚至可以幫你們協調銀行貸款!但是紡織廠關門也好,轉型也罷,必須要清償債務!」
「如果誰想要當老賴,誰想要渾水摸魚,那麼,必將嚴懲不貸!你們好好想想,債務是賴不掉的。我希望大家不要公開踐踏法律,不要公開跟鎮黨委政府對抗!當然,你真有難處,鎮裡也不會坐視不管!」
「下面,由褚書記和季鎮長負責跟大家談一談具體的操作思路。我希望在一個月以內,鎮裡的紡織企業該走哪條道都要明確下來。畢竟,拖下去,對你們沒有什麼好處!」
說完,彭遠征拂袖而去,只留下一干紡織廠老闆面面相覷,眸光複雜地望著他離去的背影。
彭遠征雖然年輕、雖然在雲水鎮工作時間不是很長,但他的雷霆手段和剛毅果決以及巨大能量,在鎮裡「有口皆碑」,在場企業老闆有不少已經領教過了。他們心裡很明白,如果有人耍花槍,肯定會受到彭遠征狂風暴雨一般的「收拾」。
咳咳咳!
褚亮鄙夷地掃了眾人一眼,心道就是一群給臉不要臉的玩意兒!褚亮清了清嗓子,淡然道,「好了,都打起精神來,面對現實、配合鎮裡,把你們各自的屁股擦乾淨!剛才彭書記的指示,你們都聽到了,不要心存僥倖,不要跟黨委政府對抗!不要耍小聰明!」
「拋開你們作為企業和企業家的社會責任、和法定責任不談,單是講講個人的良心,你們也不能賴賬!工人們這些年幫你們賺了多少錢?廠子要關門了,這點錢你們好意思賴賬?嗯?良心上能說得過去嗎?」
「我插一句。不要搞小動作,鎮裡既然找你們談話,就做好了各種應對突發事件的準備!你們每一家企業的基本運營狀況、個人資產狀況、負債情況,鎮裡都一清二楚。」季建國揚了揚手裡的一份材料,「鎮裡已經向公安機關報備,一旦出現緊急情況,公安機關就會在第一時間介入!」
……
……
雲水鎮的紡織企業清理整頓工作立即開始。鎮裡成立了專門的兩個工作組,褚亮帶一個,季建國帶一個,分頭下到企業裡開展工作。涉及20多家紡織企業,動作自然不小,消息很快就傳到了區裡。
區府辦得寵的副主任孔祥君神清氣爽地推開區長蘇羽寰辦公室的門,略帶恭謹地笑道,「蘇區長,您找我?」
「祥君,你去瞭解一下——我聽說雲水鎮的彭遠征正在清理整頓鎮裡的紡織企業?到底是一個什麼情況,去瞭解清楚,回來跟我匯報!」蘇羽寰沉著臉道。
蘇羽寰有個性格特徵,越是他信任和親近的人,越容易看到他性格真實的一面;而面對一些普通幹部,他的臉上始終都掛著溫和的笑容,無論他心裡是高興還是不高興。
孔祥君笑笑,「蘇區長,我已經瞭解過了,正準備跟領導匯報這個事兒!」
「蘇區長,根據我瞭解的情況,彭遠征正在推動雲水鎮紡織企業清理整頓,有些要他們破產關門,有些要轉型轉產,而有些據說要被區裡的豐泰紡織集團收購。」
「亂彈琴!企業破產不破產,是企業行為、是市場優勝劣汰的結果,政府插手進去幹什麼?」蘇羽寰冷冷一笑,「這個彭遠征,跟我玩陽奉陰違的一套啊!我剛跟他談過話,讓他暫停手頭上的項目,一切保持平穩過渡,當面答應得挺好,背後就搞這些小動作!」
「祥君,你去一趟雲水鎮,代表我跟彭遠征談一談,要求他立即停止行動,不要給區裡惹出什麼亂子來!」蘇羽寰皺著眉頭揮了揮手,「嚴肅地跟他談!這個事兒,我會在區委常委會上提一提,涉及這麼多鄉鎮企業,他竟然不向區裡匯報、擅自開展行動!」
「好的,蘇區長,我馬上就去。」孔祥君不敢怠慢,立即答應下來。
在莫出海被冷落、即將被調離的情況下,孔祥君這個區府辦副主任很有可能要扶正。他是蘇羽寰來區裡工作重用培養的第一個心腹班底。甚至有可能更進一步,像莫出海一樣兼任區長助理,一躍成為副縣級幹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