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彭遠征在那邊沒有秦鳳等人想像中的「處境險惡」。他面色平靜地緊緊挎著仝剛的胳膊,田鳴和另外一個鄉鎮幹部面色緊張地站在他的身後。
而身前,則是仝剛的幾個保鏢,更前面則是夢山企業集團的人,人頭攢動。
不能不說,仝剛和夢山企業集團的人遠遠比他預計中的更猖狂。這一點,出乎了他的預料之外。但他絕不相信,仝剛會敢拿他這個雲水鎮黨委書記怎麼樣。
他畢竟代表一級黨委政府,如果真在仝剛手裡出現了人身安全問題,仝家的勢力再大、夢山企業集團的影響力再大,也承受不起——那是自尋死路。
所以,別看他們嘯聚、氣勢洶洶而來,但他老爹給他的底線就是可以破壞、可以要挾、但不能傷人、鬧出人命。更何況彭遠征還是基層黨政主官。要是中崗縣或者澤林市的鄉鎮幹部,仝剛還真敢動手,可異地的幹部,就不是這麼回事了。
「仝總,你們鬧出這麼大的陣勢,不怕等會沒法收場嗎?讓你們那些人往後退退,太吵了!」彭遠征淡然笑著,兩人狀若親密地並肩站在一起,給人一種非常友好的錯覺。
仝剛嘴角抽搐了一下,他身體動彈不得,彭遠征卡住他胳膊的那隻手如同鐵箍,他毫不懷疑,如果自己有任何輕舉妄動,對方會果斷出手把自己的頭給打爆。
剛才。只用了十幾秒,以至於後面的夢山企業集團的工人還沒有反應過來,衝過來的幾個保鏢就被彭遠征輕描淡寫地放翻在地,而自己也落入了彭遠征的挾制之中。
仝剛咳咳乾咳兩聲。大聲喝道,「老李,讓大伙往後退退!別吵吵了,吵吵什麼?都給老子閉嘴!」
彭遠征笑了,「這才對嘛——田鳴,點根煙抽。」
田鳴趕緊手忙腳亂地掏出自己的煙來遞給彭遠征,然後又掏出打火機幫彭遠征點上,他的手哆嗦著。打了好幾下才打著火。
他可沒有彭遠征的膽魄和成熟冷靜的心智,面對著黑壓壓一大片隨時可能爆發的「敵人」,他心裡多少有些心驚膽戰。萬一這些人衝上來……田鳴不敢想這後果。可領到在這,他又不敢後退。要是撇下領到自己跑了。不要說自己良心上過不去,回去肯定也要吃「掛面」。就算是彭遠征不跟他一般見識,鎮裡的其他領導也饒不了他。
彭遠征抽了一口煙,然後優哉游哉地吐出一個煙圈來,輕輕笑道。「仝總,你要不要來一根?放鬆點嘛——既然咱們兩個談不攏,那就等你們的縣領導和市領導過來談!」
仝剛冷冷一笑道,「彭書記。恐怕你要失望了。我們的縣領導和市領導工作繁忙,哪有時間來處理這種小事!」
彭遠征哈哈一笑道。「忙?你們聚集上千人對異地的工程建設進行打砸搶,公開破壞。這事兒已經驚動了我們市委市政府。如果這個時候,你們的市領導和縣領導還能在家裡坐得住,我真佩服他們的本事!」
仝剛冷哼一聲,不再回應。
彭遠征在等待上層的出面,而他卻在等待他老爹的到來。
只要不出現群體衝突、群體鬥毆的流血事件,保持現狀的「對峙」等待上面處置,對於彭遠征來說,已經是一種勝利了。
烏雲繼續壓頂,北風繼續呼嘯,頭頂上漸漸開始飄落稀稀拉拉的雪花。
一輛黑色的加長房車緩緩駛過來,而與此同時趕過來的還有幾輛黑色的桑塔納。彭遠征掃了一眼,知道是中崗縣的領導來了,而那輛房車中坐著的恐怕就是夢山村的「土皇帝」仝鴻業。
彭遠征長出了一口氣,他扭頭凝望著雲水鎮的那邊,見雖然同樣是人群聚集,但顯然沒有這邊聲勢浩大,而警車也只有兩三輛,很明顯,秦鳳和區裡的領導是趕過來了,但市裡和市裡的武裝力量並未到。
從打頭的桑塔納裡下來一個中等個頭、40歲左右的中年男子,梳著油亮的側偏分,鼻樑上架著一副金邊眼鏡,看上去有幾分斯文。而旋即從另外幾輛車裡下來幾個普通的幹部,應該是這人的隨員。
彭遠征望著他,猜測此人不是中崗縣的縣委書記胡雪耀,就是中崗縣的縣長陸定喬。
這麼大的事情爆發出來,作為當地縣領導,怎麼可能不出現;延遲到現在才來,彭遠征都覺得很意外了——當然,也由此可見這個夢山企業集團和仝家在中崗縣明裡暗裡黑白兩道通吃的巨大能量。
這個時候,彭遠征也漸漸明白夢山企業集團為何這麼強橫和猖狂了。一方面是他們這麼多年囂張慣了,採取這種極端行動更符合仝鴻業父子的價值觀、幾成下意識;另一方面,他們自恃上上下下吃得開,試圖綁架中崗縣乃至澤林市官方一起向雲水鎮施加壓力。
破壞電器廠工程只是一個開始,如果讓他們得逞,下一步,他們還會繼續採取行動不擇手段,以抗議信傑企業集團與雲水鎮這個系列合作項目污染環境為由,阻止工程施工,最終攪黃了這次合作。這才是終極目的。
或者說,這也是中崗縣官方所樂意看到的。因為信傑企業集團的這個製造業系統工程一旦相繼投產,因為具有規模優勢和產能技術優勢,會對同行業的夢山企業集團構成致命的衝擊。而夢山企業集團一旦垮了,中崗縣的財政收入就會銳減。
所以,中崗縣領導姍姍來遲。而按照這種思路,他們出面也會跟新安區和新安市的領導打打太極拳,與夢山企業集團的人一唱一和,進行雙簧表演。
那人正是中崗縣的縣長陸定喬。陸定喬下了車,向前行了幾步,又停下腳步,臉色平靜。
他的下屬們立即簇擁在他的身後,望著從那輛房車上慢吞吞下來的披著黑呢子大衣、戴著黑色鴨舌帽、手裡還捏著一根文明棍的50多歲男子,正是仝鴻業。這人圓臉寬額,瞇縫著眼,看上去似乎是沒睡醒的樣子,其實在眸光開合間隱隱可見一抹陰狠和冷厲。
五六個腰大膀圓的保鏢保護在仝鴻業身前身後,仝鴻業慢慢向這邊走著,看也不看彭遠征和自己兒子仝剛那邊,逕自向陸定喬微微一笑,「竟然還驚動了陸縣長,這是怎麼說的?你們這些混賬東西,到底是怎麼做事的?這麼點破事都擺不平,還得騷擾縣領導!」
仝鴻業回頭來目光凌厲地環視眾人,揚手罵道,沒有一個人敢吭聲。
陸定喬皺了皺眉,卻是淡然笑道,「老仝,我必須得批評你!你們就是有再大的意見,也不能採取這種極端行為嘛!看看這事兒鬧的,市裡領導都驚動了,我剛接到市領導的電話。」
仝鴻業唉了一聲,「陸縣長啊,群眾的自發行為,我老仝就是想擋也擋不住啊。這不,我聽到消息就趕過來了!」
陸定喬心裡暗笑,「狗屁的群眾自發行為,你仝鴻業的作風全縣上下誰不知道?」
但嘴上,陸定喬卻還是皺眉道,「就算是群眾的自發行為,你作為夢山村和夢山企業集團的一把手,黨委書記,你也有責任!」
望著兩人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彭遠征心裡冷笑,但神色卻不變。他突然放手鬆開了仝剛,中崗縣的領導已經趕來、官方出面,無論如何,他的人身安全是有保障了。
仝剛惡狠狠地瞪了彭遠征一眼,幾步跑過去伏在仝鴻業的耳邊說了幾句,又跟陸定喬打了個招呼,寒暄了幾句。
仝鴻業笑瞇瞇地轉頭望著彭遠征,而陸定喬也凝視著彭遠征,只是表情有些淡漠。
彭遠征站在原地,沒有動彈,沉默著。
最後還是仝鴻業主動嘿嘿笑著道,「這位就是新安區雲水鎮的小彭書記吧?久仰大名了!鄙人仝鴻業,今天如果有冒犯之處,還請小彭書記見諒一二!」
彭遠征上前一步,淡然一笑道,「仝董事長,冒犯不冒犯我,無關緊要!但是你們聚集這麼多人,聚眾鬧事、對我們的項目工程進行打砸破壞,這已經嚴重觸犯了法律!」
仝鴻業嗤笑一聲,「小彭書記好一張利口!群眾自發行為,來這裡抗議提提意見,就是聚眾鬧事了?你們這個項目佔了我們的地、堵了我們的路、將來還會污染我們的環境,難道還不讓人提意見了?」
「我看仝董事長才是好一張利口啊,指鹿為馬、黑白顛倒、睜著眼睛說瞎話!哪裡是你們夢山村的地?堵了你們什麼路?這裡是一片荒野,又污染了你們什麼環境?要說污染環境,你們東邊的煉鐵廠和化工廠天天冒黑煙,我們鎮裡的群眾早就意見很大了!不過,我們一向考慮到澤林市和新安市是友好兄弟城市,雲水鎮與夢山鎮依山帶水,是發展上的好鄰居、好夥伴,才做通了群眾工作,顧全大局!」
彭遠征冷冷一笑,揮了揮手,聲音雖然不高但卻極具有穿透力。(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