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不過仍舊無法讓人看清那張臉上的太多細節。
一塊厚實的棉紗織物,將之完全遮蔽在了其中,只露出了明澈的雙眼,以及一小片眉弓。撐起了面紗的鼻樑纖細高挺,纖長的毛髮將眼瞼和眉梢裝飾的畫意一般濃重,於是僅僅是與之對視,便似乎能讓人聯想到出一張帶著深刻異族風貌的面容。
愛德華不由挑了挑眉頭。
雖然他之前似乎說了一句關於真誠見面之類的話語,不過那只是半開玩笑的想法,倒是沒想到對方好像真的有將之實現的意圖——而更加出乎意料的,是對方的面孔並不如他想像——傳說之中,這些蠻族的女子們,長相也和他們的性格一樣豪邁粗橫。
尤其是這個女子的身量很高,肩膀也並不窄,本來容貌就容易發展出問題……好吧,不管怎麼說,愛德華的心情似乎更加愉快了一點兒、
只不過顯然這種感覺,只有他一個人才能享用。
這座被當做見面地點的酒館,不過是愛德華隨手指定的,他恍惚記得的地方,甚至連他自己都是第一次來到這裡,而現在看來,或者是因為檔次,以及朝向的問題?這裡倒是真的有種奇怪的隱秘的作風——從廉價的板條窗裡透出的光線,昏暗得令人感到壓抑。一盞灰僕僕的油燈被麻繩吊掛在天花板上,燈芯燃燒時偶爾會爆出一團暗淡的光暈。讓周圍的氣氛更加沉重。
「你遲到了!」克魯羅德人之中慣常發言的那個冷哼道,語氣透著凶狠——事實上從一開始,他看來就對於愛德華沒有什麼好感,反而警惕的很。而這裡的嘈雜,更是讓他的一張臉上都寫滿了不耐煩。
「抱歉,」愛德華毫無誠意的點了點頭,慢吞吞地在桌子一頭坐了下來,打了個響指。「葡萄酒。」
「喂!我們並不是來這裡消遣的,而且我們時間有限。」這個表現,顯然讓克魯羅德人更加不爽,他不滿地拍了一下桌子,發出砰地一聲,讓周圍的嘈雜都暫停了一下:「學徒長閣下?你最好快點開始……」
「哦,那麼你覺得節省時間的辦法,就是讓所有人都注意這裡?」愛德華微微一笑,眼前這個傢伙雖然看上去塊頭很大,但畢竟還只是個小鬼而已,著實毛躁的很——幸好,他並不是真正的領導者——所以才會虛張聲勢,給自己增加籌碼。
因此愛德華的目光,一直就沒有離開他們真正的領導者。
「魯薩的意見與我一樣,如無問題,請快點開始吧。」於是女子開口回應道,示意手下拿出來一個小小的口袋:「這裡是作為酬勞的石頭,只是,按照我們的協議,您必須提供我們確實沒有的東西。」
她沒有提出關鍵詞的謹慎讓愛德華笑了笑——學徒長伸手入懷,拿出了幾個小小的羊皮卷兒,推了過去。但女子掃了一眼,濃密纖長的眉頭便微微擰起:「只有五個?」
「雷羅鋒銳之手,下界追蹤,鵬羽天使之眼,心箭術,反噬術,這些魔法都是非常難得一見的,並不會廣為流傳的東西,保證你在整個羅曼蒂也找不到第二組這樣的卷軸。而且這些魔法基本上包含了變化,咒法,幻術,預言和防護五個系別,我想,對於克魯羅德人的魔法研究與傳承,是有很大的好處的。」愛德華淡淡的開口道。
然後從對方的眼神裡收穫些許的震驚。
這顯然就是他們的目的……不只是那些小屁孩一樣只為了自己,而是想建立起某種系統——嗯,其實也並不是非常難猜的事情,大概只有這些人還認為自己掩飾地很好吧?
魔法師並不是單純的被世人所想像的人物——比劃著神秘的符號,呢喃著模糊的語音,再從手中噴發出無盡的能量,在虛空之中召喚出巨大的怪物,甚至破壞掉空間的束縛,將遙遠變得觸手可及——或者說,不全是,不只是。不僅僅是……
施展法術是他們的能力,但只是他們的一部分……對於一個真正的法師來說,這能力只是研究的副產品。
就像在愛德華熟知的科學體系之中,總是三種人物佔據了頂端,研究基礎科學的學者,研究實用科學的學者,運用實用科學成就的技術工人組成了一個穩固的三角。他們之間的關係簡單明確,研究基礎科學的學者琢磨出電磁方面的關係,於是寫下一條條的定律。而研究實用科學的學者將其消化,並且根據其原理發明研究出具體實用的工具,最後,技術工人使用它們。
而魔法世界裡,也有著與其相似的情況。雄踞法師頂端的諸位師們,就相當於那些學者。他們之中有研究魔法本質問題的基礎魔法學法師,他們鑽研那些極為神秘高深的魔法奧秘,並為那些研究如何發明創造新魔法的應用魔法學法師提供理論上的依據參照。
這種研究無疑不會讓他們的力量增強太多,但是對於魔法本身,卻有著極佳的促進作用——如果擁有一個這樣的研究機構,自然可以加快魔法為人服務的進程,從而增加一個地區一個國家的力量。
「但這並不能夠作為你更改價格的理由。」女子的眉頭皺的更緊:「這裡的石頭無論在什麼地方兌換,價值都在五千金幣以上,用來換取十個一環……也綽綽有餘了!」
「我並不記得,我們之間有這樣的約定。」愛德華收回手,幾個卷軸便重新回到了他手中,只留給對方幾人一個似笑非笑的表情:「以我現在的能力,一天之內能夠抄寫的卷軸就只有這幾個。如果你不滿意,我們不妨換個時間和地點再談好了。」
「你這混蛋想幹什麼?」「可惡的南方佬,毫無信譽可言……」「貪婪的混蛋……」圍坐在桌邊的三個克魯羅德人·男性彈簧一樣蹦了起來,氣勢洶洶的吼叫著,甚至有人看上去想要伸手去抓住對方的衣領,將之提起來。
如果不是女子阻止的話。
「學徒長閣下。」她用湛藍色的眼眸盯住愛德華的臉:「您這是什麼意思?」
「意思就是,我們可以互相考慮一下,然後再決定是不是要做這筆生意。」
對於送上門來的竹槓,愛德華自然是不敲白不敲,不,應該說這些傢伙以為比學院稍高的價格就能從他手中買到稀缺的東西,實在是太天真了一點兒,至於說他們的威脅?現在的愛德華與十幾天之前已經今非昔比,他們若真的敢動手,他只要眨眨眼說不定就能將之一齊放翻!
「碰!」
話音剛落,酒吧大廳的木門轟然洞開,在兩側的牆壁上撞出一片灰塵和吱呀的怪響。甚至連整個簡單的建築都跟著顫抖了一下。
刺眼的陽光從外面傾灑而入,甚至沖淡了大廳內暗淡的燈光,在光影中,十幾條人影蜂擁而入,旅店老闆下意識地破口大罵了幾聲,但等到更多的人開始從破損的門裡面衝進來,他的咒罵便明智的停滯了,一縮身體,他便消失在櫃檯後面,不知道是躲進了哪裡。
「多臂巨人在這裡辦事……各位,請配合一點,否則的話,我們可就不會保證你們的安全了!」
「多臂巨人?」
熟悉的名號,讓愛德華皺起眉頭,難道是那個鐵鏟拉尼破解了他的魅惑術?
不,沒有那麼麻煩。
視線掃過亂哄哄的店面,愛德華便注意到了這幫人的目標——這個店裡最為引人矚目的一桌人,雖然只有三四個,為首的穿著一身整潔而略顯陳舊的貴族服飾,與深色的頭髮和深刻的面容組成了一副足夠吸引名媛貴婦的英挺外表,腰背挺直,
「就是他……幹掉他的,有金幣五百枚,大夥兒上啊!」
衝進來的傢伙之中有人喊了出來,不過迎接這聲呵斥地是迎面而來的利器破空的尖銳鳴響;而聲音才剛剛響起就被另一聲沉悶的聲響壓了下去,當頭地兩名壯漢甚至還來不及表示什麼,就捂著喉嚨倒下。
「鬧事鬧到我法力頭上來了?」
中年貴族發出了一個冷笑,身旁幾座原本吆五喝六似乎毫不相關的人已經紛紛站起,手中各自擎出傢伙。他身邊一個個子不高的保鏢看來卻極為凶悍驍勇,他的雙手全都各持著一柄短斧,隨著一聲虎吼,已經衝進了那些敵人之中,雖然使用的那毫無招式的揮砍,卻異常有效地奪取著人命!眨眼之間已經連傷三人,各個都是重傷!
而這裡的老大,銀幣法力顯然也非尋常人物,手中的一柄細劍雖然是貴族們的標準裝飾,卻在他手中用出了極為陰毒的效果——這種劍不但輕盈,而且很難防範,一旦刺入那就是一個孔。雖然這樣的傷口雖然不能立刻致命,但在戰鬥之中脖子上的一個小孔同致命傷也沒什麼區別了,受傷之人只能雙手摀住自己的喉嚨以阻止那噴射而出的血液,除開急忙尋求救治他無法做任何事情。
雖然這種劍並不強韌,因此只能用來對付脆弱的生物……人類自身。
場地之中頓時亂成了一團。
酒客,招待,幫閒以及侵入者們乒乒乓乓地打了個亂七八糟,破凳子與殘肢齊飛,鮮血共燈火一色——兩邊的貨色顯然都是以流氓為主,手中揮舞的武器也並非是長劍,而是那種二尺多長的短刀。只是在這狹窄凌亂的大堂中,很少有人能夠有真正的防護和反擊措施,因此雖然他們的武器並不怎麼樣,卻也足夠造成威脅,短刀的每一次揮舞,隨之而起的便是一聲慘叫。應和著飛濺的鮮血和四處奪命奔逃的倒霉蛋,給這個戰場平添了一絲異樣的殘酷和慘烈。
「殿下,我們必須馬上離開這裡!」一小撮倒霉的被捲進了這場幫派戰中的人們開始向著這邊聚集起來,而名為魯薩的克魯羅德學徒皺了皺眉頭,一腳踢開了凳子,不過這個動作立刻就引起了一陣警告:
「喂,你們最好他媽乖乖的……嗚呃……」一個大漢叫罵道,揮舞著手裡的短刀,另一隻手狠狠地拍在這個亂動的傢伙的肩頭,似乎準備將這個不聽話的刺頭兒重新壓倒在地上。
然而他卻並沒有想到,這位法師學徒袖子裡也藏著一把匕首。
克魯羅德人靈巧的轉了一下身體……就是這一轉他的手掌抹過,那個漢子已經驚惶的後退——他出了一個嘶啞的驚叫,緊緊地摀住喉嚨,可是卻無法阻止液體從指縫間洶湧的噴灑,隨著他喉嚨之中的汩汩作響,幾乎就在眨眼之間就將他的半身染紅。於是健碩的身體搖了搖,他砰地一聲撞翻了一張桌子,也將大部分人的視線吸引到了那個圈子的外面!
「混蛋!他們是一夥兒的!」幾個大漢咒罵著,紛紛接近,而幾個克魯羅德人則只是站起身,從長袍下抽出了彎刀。
「白癡啊!?這幫北地蠻子……」愛德華不由得低聲咒罵了一聲。
對方其實根本無意將事情鬧大,這個時候其實只要配合一下,場地中或者血腥但絕不會牽扯過多,可這幫白癡竟然一舉手就鬧出了人命,這一下子想要解釋清楚可就不那麼容易了。
不,根本沒有解釋的餘地。
「幹得好!包圍他們!幹掉這幫傢伙!」那個貴族打扮得黑幫頭子顯然是個浸透了壞水的老狐狸,恰到好處的一聲吼叫,便讓場地之中至少一半的火力,被吸引到了這一邊,幾個剛剛衝進店門的傢伙立刻慢慢的圍攏成了一個半圓的包圍網。
不過令人頭痛的,還是他們從衣服下面紛紛撤出的弩弓!以及飛刀!
嗖嗖嗖!
一大片弩矢在空中尖嘯。
當然,城市之中的規則決定了,這些弩矢並不是由真正的十字弓,而是一些小型的,折疊的弩弓發射的——這種一指多長的箭矢威力不大,用來暗算或許不錯,但打在愛德華黑色的罩袍上,就被低下的鎖甲卡住,然後無力的跌落地面,甚至不能破開布料……
但隨即,身邊傳來的一聲悶哼讓愛德華皺了皺眉頭。
他回過頭,注意到那位女士正痛苦的彎下腰去——並不是每個法師學徒都能夠給自己在法袍裡面裝備上一件秘銀鏈甲的,事實上,由於對於身體靈活性,以及能量的干擾,他們連皮甲都沒法披上一片,甚至或者是出於某種掩人耳目的考慮,連克魯羅德的這幾個學徒附加魔法的長袍都沒有穿。
因此,剛剛的一輪箭雨之後,她的一隻腳上釘上了一根弩矢,釘的很深,雖然她扔開了拗斷了箭桿,正在試圖將箭頭挖出來,但是身體卻在不住的搖晃,連手中的短刀也無法拿穩了——看來,那只箭矢上面顯然是塗上了毒藥的。
其實這幫傢伙的腦子真是有點讓人無語——既然對於肉搏戰有自信,那麼就乾脆憑借速度來躲避對手好了,可是他們卻又在第一時間給自己加持一些防護法術——可如此混亂的環境之中,只要隨便弄張桌子,也足夠當作盾牌使用,難道學院這幾天的課程就那麼有效,連這幫蠻子也都被洗腦,擁有了所謂法師的榮譽感?
這個時候過多的責難也是白扯,最重要的是,這幾個加護竟然被對方堵住了前路,雖然手中的彎刀上下翻飛,但是雙拳難敵四手,他們還是不由自主的相後倒退!
還是盡快的離開這個是非之地比較好。
「抱歉,你放鬆一點。」
「你想幹什麼,住手!」
唯一遲疑,愛德華伸手攬住了女子的腰,一翻之間,已經將她扛在了肩頭,忽略掉那個小小的尖叫聲,他將靈能灌注進肌腱,一個箭步之間,已經劃過了半座大堂!雖然扛著一個人,但是靈能肌腱的力量增幅之下,他的動作根本不費吹灰之力,跨步,轉身,一拳將一個攔住了路的倒霉蛋打飛,這隻手縮回懷裡,再拿出來,一連串淺紫色的飛彈便在人群里拉起一串的慘號!
人仰馬翻。
而愛德華的身影,卻離弦之箭一般的向外突出,僅僅只是三個眨眼的空間,他竟然已經衝出了那重重的包圍!
手中的魔法飛彈杖發射不停,紫色的絢麗光球在人群之中辟啪作響,僅僅這點時間,又有三五個人被流氓砍到一腳踹開了身邊的一道門扉,
幸好,旅店的門外沒有那麼多人。
愛德華伸出一隻手,於是潔白的光暈就在他手上燃起,充沛的正能量灌輸出來,修復者女孩子的身體。
只是做完了這一切,愛德華隨即便注意到,那雙湛藍的眼睛正在惡狠狠的瞪著他,一副要將他生吞活剝的表情!
「你難道就不能用抱的嗎?」
「背著抱著一般沉吧?而且抱著你,我的兩隻手不就都被鉗制住了?」
「但你是在扛著我啊,我還沒有過過『』雷姆尼婭」,你怎麼可以……
女子的聲音帶著滿滿的氣急敗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