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崇禧和劉士毅一開始並不以為然。戰場上，自然是沒有什麼好看的場景，被子彈打碎了的腦袋，被炮彈轟爛了的屍體，鮮血滿地，腸子肚子的掛在樹枝上，空氣中瀰漫著燒烤的焦糊味道，讓人一輩子都不想吃烤肉。
類似種種，任何一個老兵都是見識過，並從初期的不適階段慢慢的走出陰影，直到哪怕對著一堆的腐屍爛肉，照樣吃喝睡覺，好像完全沒感覺，其實就是麻木乃至無視了。
堅強的意志，強大的神經，就是這麼鍛煉出來的。
那麼對於老兵來說，打掃戰場什麼的，真心不是啥不可接受的工作，甚至大多數，他們能一邊兒輕鬆的聊天，一邊在殘碎的屍體上翻檢，尋找戰利品留作紀念，噁心？嘔吐？不適？開玩笑啦！
因此對於朱斌這種明顯看輕他們士兵的叮囑，劉士毅很是不以為然，更不放在心上。不過麼，要照顧大老闆的體面，當著他的面，還是如數的傳達下去了。
下邊的老兵油子們也是類似的念頭，一個個的掛掉電話後，嘴裡滴里嘟嚕的不怎麼服氣，仍舊按照一般情況去對待。當然，他們比較高興的是，剛剛丟棄的陣地這麼快就奪了回來，那驚天動地的大爆炸，他們可都是親眼目睹的，那威力，那場面，簡直神乎其技，令人歎為觀止啊！
想必上面的小鬼子們，一定死的非常難看！
513旅1026團團長李本一就是其中一名不怎麼在意的軍官，他帶著整團的弟兄。從一開始就與日軍浴血奮戰在第一線，七天之內，全團傷亡達到兩成，但卻成功的向前推進了二十多公里，佔領了至關重要的幾處高地。
剛開始上頭讓他放棄陣地，無論如何他都想不通，被逼著執行後。不久就看到了那誘敵深入的突然轟炸，心中稍微有了點平衡——哦，合著是打得這樣主意呢！
不過說真的，他還是覺得，這一招用得實在不能算是高明。
為啥？類似把敵人坑上陣地。然後自己人躲在反斜面防炮工事中，讓自家的重炮或者飛機趁著敵軍衝上來時下黑手，轟炸殺傷的手段，敵我雙方都玩爛了的。以至於後來的一星期，無論是他們還是敵軍，誰搶了山頭。也絕不在表面玩慶賀歡呼動作，那是二話不說就往工事裡面鑽，或者抓緊時間挖戰壕修放炮洞的。吃虧都吃出經驗了！
不過李本一並不知道。這一次變化事出有因。日軍聽米軍說（包括前方觀察哨親眼目睹）的，空前規模的大轟炸取得了決定性的進展，在他們的正前方，數千噸的炸彈把敵軍核心轟成了平地。指揮中樞必然是大亂的，因此在全面潰退的時候，想當然的以為這是後遺症爆發了的明證。
實際上，還是朱斌將計就計，耍的一招黑手！
類似的詳情，基層軍官來不及知道，所以李本一就覺得。能夠讓敵軍上當挨了轟，那不過是偶爾碰上了。當然，那炸彈的可怕威力他表示佩服的——即便沒有他們故意放棄，換做敵軍強攻得手的話，藏在哪裡也沒用，太他媽厲害了！
聽完命令放下電話，李本一衝著全團一頓嚷嚷：「都知道了吧？上頭讓咱們帶著止吐藥去打掃戰場，這是不怎麼新人咱們戰士的意志啊！大傢伙說，應該怎麼滴？」
「那還用問麼？當然是怎麼痛快怎麼來！後頭的官老爺們平日兩手不沾陽春水的，自然覺得這活兒比較齷蹉，咱們那，都是抗苦力的命，該咋地還咋滴！」
「可不是麼！就憑咱們鋼七軍的素質，個頂個的要強，帶著藥上去，丟不起那人！」
「哎哎？好歹的沒讓咱們帶著防毒面具和口罩上去啊，要不然，不定以為咱們是用了什麼化學武器呢，嘁，真是吃飽了撐的……。」
各種吐槽莫衷一是，意思大概都差不多，誰也不服那勁兒。
李本一也不強壓，親自帶著警衛排上了一處411高地。
前頭，尖刀排早早衝上去，四面散開搜索確定沒有活著的敵人，而他們原先修建的工事大多數還完好，並沒有炸毀，不過敵軍的傷亡……那年輕的排長就不知道怎麼形容了。
「總之，非常的奇怪！團座親眼看看就知道了！」
「哦？還真是有ど蛾子不成？」李本一不信邪，帶著人從山腳往上爬，才上了一道陡坡，迎面一片深達兩三百米的緩坡地，映入眼簾的情景，登時讓他兩眼圓睜，說不出話！
李大團長平生頭一次見到超級炸彈轟擊的景象！
在這裡爆炸的一枚火箭彈，釋放出的衝擊波彈形成一個直徑五百米的圓環，正好把山頭籠蓋在裡面，邊緣處，呈放射狀瞬間超強氣浪把大片大片的樹木灌木統統吹翻甚至吹折了！均勻整齊的朝著山下倒伏！
正中央處，因為多顆同時內爆，一瞬間產生無以計數的超強壓力和超高溫度燒灼下，樹木、敵軍士兵什麼的當場化為飛灰！山石泥土都被烤焦了，形成一個光禿禿、圓溜溜、黑乎乎的尖頂，突兀的矗立在那裡。
而李本一他們最關心的敵軍，憑空消失了一大片不說，就在倒伏的樹木之間，有數不清的敵軍殘破屍體，以各種姿勢扭曲斷裂殘破的排在地上，掛在樹杈上，甚至鑲嵌在陡峭的巖壁和突兀的山石上，各種奇怪，各種詭異！
李本一不由倒吸一口涼氣！
他已經盡量高估了炸彈的威力，可真正親眼看到才知道，他的想像力，真的很貧乏啊！
旁邊，警衛排長咕嘟咕嘟使勁嚥唾沫，戰戰兢兢的道：「團……團長！咱們沒走錯了！這真是411高地？先前不是這樣啊！還有。這什麼炸彈，我怎麼瞅著，就俺們老家那縣城，這麼一顆下去，都成平地了！」
「利害！真他娘的利害！」
都是打老了仗的士兵，一輩子見過各種槍炮，也跟海軍聯合演習過。親身體會過炮彈在不遠處炸開那種驚心動魄的威勢。可跟眼前比較起來，那都不算啥！
都是會算數的。上眼打量一下，大略就能知道爆炸範圍有多大。在計算下破壞威力，哪怕是以陸軍最大的榴彈去比較，貌似也得一個炮團連續轟炸幾輪才能搞成這德行。火箭炮營的齊射興許也能搞得如此密集。但摧毀能力，真心不如啊！
一想到區區一顆炸彈，就造成如此毀滅性的打擊效果。李本一自己都覺得腸子轉筋，喉嚨發緊，常年得不到修養的胃就有點痙攣的意思。
沒別的，被自己計算出來的結果給嚇得！這幸虧是自家掌握的武器啊。若是敵軍有這玩意，恐怕一傢伙下來，一個團就沒了！
這要是普及開來的話。步兵還有活路麼？真他娘操蛋的武器！
深深吸一口氣，舒緩繃緊的身體，李大團長很不服氣的繼續向前走。到了近處，他總算看清楚了。那些五短身材、矮小粗壯皮膚曬黑了的日本鬼子，死的到底有多慘！
不是尋常的槍炮殺傷的猙獰破口和碎塊！幾乎全部的敵軍屍體，都是完整的。或者說相對完整。粗看上去，他們四肢完好，但仔細觀察，卻發現，全部的人。胳膊腿都好似被反覆折斷了幾十次一樣，詭異的朝著各種方向扭曲，麻花似的。
肢體斷裂的白森森骨頭茬子，爭先恐後的穿刺皮膚肌肉暴露在空氣中。
而他們的身體，則好像正面被坦克撞了，胸骨塌陷，或者脊椎斷成十幾節，橫七豎八的撕扯開胸膛脊背張牙舞爪的伸展出來。
整個人，被一瞬間的擠壓出血，搞得渾身皮膚醬紫，毛孔裡都滲出血液，把軍服染得裡外通紅！本來粗短健壯的人，卻似乎被放進碾盤裡來回滾了幾十次，拉長了、擠扁的、扭成麻花的、捶成爛泥的，等等不一。
李本一經驗豐富，大略能猜到，他們是被爆炸產生的狂暴氣浪從極高極遠處吹的飛起來，狠狠摔碎在半山腰上。有上百米的高度差，哪怕是鐵做的人，照樣得變成肉餅！
被衝擊波折斷的樹木成了破壞的幫兇，而大量山石阻擋，相互作用下，也罷一個個大概在半空就死掉的敵軍兩下裡擠壓碰撞，於是那些拍在山壁上的屍體，就留下一大灘放射狀的血漬，然後整個人骨頭粉碎了似的，軟塌塌擺出個十分詭異的姿勢貼在表面！
這不是一個戰士應有的死法啊！
李本一的不適感越發的強烈，下意識的揉揉胸口，那刺鼻的焦糊味兒，又一次讓他覺得，喉嚨裡癢癢的，似乎有什麼要爬出來！
開路的士兵也沒了說笑的興趣，走上前去，幾個人搭手打算把擠成一堆的幾具屍體給抬開，不料才一動手，那屍體竟毫無預兆的一抖，手腳骨頭和肌肉跟脫骨扒雞似的分離開來，粗短的一個人登時拉長了一半，沉重的軀體「彭」的重新落地，卻像個爛柿子似的「噗哧」擠壓出大片紫黑的血液！
「哇！」
一名士兵終於扛不住了，扭頭衝著旁邊嘔吐。其餘幾人本來就頂不大住，受到影響頓時產生連鎖反應似的，哇哇大吐不已！
李本一登時氣不打一出來，衝上去一人一腳踹開，大罵道：「狗日的鱉鱉孫！這麼點場面都扛不住，丟老子的人！給我滾一邊去！」
幾個士兵狼狽爬開。李團長再看其他人，發現臉色都不怎麼好看。他心裡一沉，霍然想清楚了，到底上頭為什麼會下那樣的命令。
戰士們見慣了死亡，一般情況下的屍體，哪怕腐爛了冒泡，或者腫脹炸開的臭屍那都見過。熱帶山地，打死的敵人不用三天，不掩埋的話就有的是噁心場面給人看。作為老兵，原本不應該受此影響。
真正讓他們受不了的，是這些人的死法！
那遠遠超出抗拒能力之外的轟擊力量。無論你躲藏在什麼地方都逃不掉，無從招架，沒有任何反擊的機會，留給人的只能是無邊的絕望！
這等情形下，投入戰場一定會死的慘不忍睹，放在誰身上，也是一種空前的精神壓力。在給這榜樣似的場面一刺激。當然忍不住要各種反應了。
也就是要作出榜樣，李本一才沒有跟他們似的出醜，不過接下來上山的過程裡，他徹底沒了指點江山的興趣，臉色一直陰沉著。直到登上了黑乎乎的頂峰，駐足四面觀察。
望遠鏡裡，日軍屍體在半山腰處隨意散佈，順著樹木倒伏的方向羅列，粗粗一算，少說有一個中隊就這麼報銷了。再算上被炸沒了的。光是自己團的陣地，就弄死之前半個月也沒殺死的數量。
大量以前挖掘的防炮工事，戰壕中。哪怕是反斜面裡，照樣被轟死。不少日軍仍舊大張著眼睛和嘴巴，七竅流血，紫黑色。皮膚表面密密麻麻的針頭大血點看上去格外的瘆人——那是大個頭炮彈在身邊爆炸衝擊擠壓內傷的痕跡。
可反斜面，離著山頂，足足兩百多米啊！那炸彈，威力到底多大！
前線士兵，沒有可能知道上邊使用了什麼秘密武器，不過殺傷後的場景都清楚了，初步清理出來的敵軍屍體就有兩萬多具。算上失蹤了的。或者倖存逃回去的，可以說，起碼兩個師團的日軍被打殘，甚至消滅！
前方統計是這樣，可實際上的傷損，更加的嚴重！
過了一個夜晚，兩天一夜沒睡的山下奉文終於接到前方匯總的報告，三個師團，加上近衛師團的部分，足足七八萬人，在詭異的轟炸中傷亡大半！且跑回來、救回來的那些傷員，在醫院裡渾身出血，嘴裡往外吐內臟碎塊，腦袋爆開，裡面跟豆腐渣一樣，內臟糜爛，上吐下瀉都是紫黑的鮮血，各種淒慘！
他終於覺悟了，這就是中國人曾經在朝鮮戰場使用過的秘密殺傷炮彈啊！今天，居然有用到了自己的頭上！
他的第25軍算是基本完蛋了。他的雄心壯志，他的畢生使命，頓時化為泡影，怎麼跟上頭交代？山下奉文一時茫然了。
這時候，比他更加撓頭的大有人在。
轟炸結束後兩個小時，日軍南部軍團司令官寺內壽一大將怒火沖天，氣吼吼的跑到聯軍司令部去，揪著麥克阿瑟的脖領子往其臉上狠狠的噴唾沫，嗷嗷大叫：「八嘎亞路！可惡的混蛋啊！是你們告訴我們徹底摧毀了支那核心力量，可現在，為什麼會有那麼強大的攻擊出現在我們的正面？大日本帝國最後的精銳，就那樣的毀掉了！你們要負全部責任！」
老麥克別看個子高，力氣卻沒有這常年練劍道的老鬼子大，幾番掰扯不開，反而被弄掉了玉米芯煙斗，更極其骯髒的弄了一臉唾沫，氣急敗壞的呵斥：「混蛋！你在幹什麼？！我什麼時候說過要你們全面進攻了！再說，都是你們提供的所謂確鑿情報，保證那個該死的中國佬朱斌一定在寧明。我們付出了多麼大的傷亡去轟炸你知道嗎？！你們在說謊！」
「你們才是騙子！謊話精！」
被從員們七手八腳拽開的兩個老傢伙奮力的揮胳膊踹腿，暴躁的咒罵呼喊，互相推卸責任。
寺內壽一固然是心疼那死一個少一個的陸軍精銳，麥克阿瑟卻在苦惱，他派出去的龐大空軍力量，儘管完成了轟炸任務，可回來開慶功宴才到一半，卻幾乎所有的飛行員和軍官，都突然倒下了！
立下大功的杜立特上校，還有兩名帶隊的上校，數千名飛行員和空勤，總之凡是參加了轟炸，又遭到爆炸襲擊而沒有死，跟著轟炸機回來的人裡，三分之一，幾個小時後就突發病症。
他們多半突然的渾身痙攣抽搐，隨後陷入間歇性的昏迷，而即便是短暫的醒過來，卻渾身癱瘓，肌肉失調，甚至大小便都沒法控制。嚴重的，乾脆全身性的器官急劇衰竭，肌肉組織癱瘓並瓦解，連搶救的機會都沒有，就死掉。最快的，不過兩個小時！
才過了一個白天後，一半的飛行員出現輕重不一的症狀，剩下的也聲稱各種不適。不管是心理作用，還是確有其事，總之，杜立特和所有執行任務的人確鑿無疑，幾乎全軍覆沒！
這樣的打擊，是麥克阿瑟始料不及的。美國的棒小伙們再多，想要形成戰鬥力，那也需要起碼半年的訓練。而開戰以來，這種臨時湊數的緊張徵兵越來越頻繁，技術含量較高的飛行員更是稀缺，現在就算飛機再多，讓他執行一次任務，恐怕都難了！
等於是說，整個中南戰場的聯軍，暫時失去了大多數的空中支援！上百萬地面部隊，不可避免得要暴露在敵軍肆無忌憚的空中打擊之下！
現在，作為尖鋒的日本陸軍一下子損失了三分之一，下面他們肯定不會那麼賣力了，老麥克真心想不出來，還能找那個傻蛋來充當出頭鳥送死，替代美國小伙子們擋子彈。
這下子，麻煩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