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5年8月26日,凌晨,東京。
冷雨如幕布一般籠罩在東京城的上空,淡淡的水霧恍如濃烈的化不開的迷障,將這帝國都城渲染出一派沉重和詭異的靜謐。
從8月12日「永田事件」以來,東京城陷入一片前所未有的混亂,「統制派」對皇道派的一眾在職官員的大清洗不但沒有起到任何的壓制效果,反而讓少壯派和陸軍中下級軍官的逆反心理達到一個無法抑制的程度,喝醉了酒四處鬧事的士兵隨處可見,東京警察署上下如臨大敵,晝夜不停的派出大量人手上街巡邏,然而,他們終究有許多地方是兼顧不過來的。
凌晨4時許,駐紮在麻布區的第一師團第1聯隊、第3聯隊的營房悄然齊齊打開,一千多名穿戴整齊、眼珠子通紅的士兵頭上裹著白布,在九名大尉、中尉的帶領下,蜂擁衝入軍械庫中,一陣鏗鏘碰撞聲中迅速的武裝起來。
僅僅幾分鐘,一千四百名扛著機槍、步槍的士兵重新回到操場列成整齊的隊伍,任憑雨水紛紛揚揚的濕透了頭臉衣服,卻難掩一張張臉龐上沸騰的殺氣!
香田清貞大尉微微低著頭,兩道銳利的目光從壓低的大簷帽下筆直的射出,被濕透的白手套握緊了腰側的長刀,因為用力過度而抿的發白的嘴唇上,一撮仁丹胡俏皮的抖動著,默默的注視著眼前靜默如山的士兵。
旁邊,安籐輝三大尉、河野壽大尉、野中四郎大尉各自整頓好了隊伍。四個方陣排成一列,在昏黃的燈光照耀下,恍若靖國神社中的造像,透出一股幾乎要衝散了雨霧的猙獰煞氣!
香田清貞深深吸一口氣。健碩的胸膛把軍裝鼓起來,在五短身材上顯得略微不大雅觀,跟充足了氣的大蛤蟆有一比。但他並不覺得有什麼不對勁,這樣的姿態,在眾位士兵的眼裡,應該是很偉岸和威嚴的!
「諸君!」香田清貞因為一天一夜沒睡加煙酒過度,聲音低沉嘶啞,但氣勢很足。一個詞噴出來,前方士兵「嘩」的齊齊立正,個個兒的胸脯挺起下巴抬高,像是屁眼被刺刀捅了似的繃緊身軀。
滿意的點點頭。香田清貞厲聲喝道:「今天,我們要做一件必將載入史冊的壯烈之大事!我們的帝國,如今被一群膽小和無能的傢伙把持了政權,主導了軍事,不斷的出賣帝國的利益。損害帝國先輩們浴血換來的尊嚴和榮耀!我們的天皇,被一群愚蠢狡猾的卑鄙之徒蒙蔽,他們圍繞在陛下的周圍,用虛偽的謊言欺騙他的信任。而把帝國朝著不可挽救的深淵推進!這樣的事情,身為帝國忠勇的軍人。我們,能答應嗎?!」
「不能!」扯直了嗓門的怒吼沖的週遭雨霧都為之一頓。整個軍營都顫了三顫!
「我們的長官們都做了最大的努力,卻因為一些可笑的限制不能盡情發揮我陸軍的強大力量,為天皇之八紘一宇,天下布武的大業而奮力作戰,他們已經盡力了,現在,輪到我們發出自己的聲音的時候了!」
香田清貞凌厲的目光掃過激揚到頂點的士兵的臉孔,瞟了一下遠處其他營房被呼喝驚醒的燈光,唇角翹起,露出一絲獰厲的笑容:「一次又一次的可恥失敗,讓國民都看清了那些虛偽懦弱者的真實面目!他們,是帝國的罪人!必須受到嚴厲的膺懲!而這個重任,就要落在我們的身上,諸君,請隨我一起,天、誅、國、賊!」
話音一落,香田清貞「傖啷」抽出長刀,當空用力一劈!
所有的士兵用盡力氣一聲大吼:「天誅國賊!」上了刺刀的步槍如樹林般舉起,直刺長空!
香田清貞轉頭與其他三名大尉和五名中尉用力一點頭:「就讓我們一起來為帝國挽回危局!出發!」
「出發!」眾位頭目一揮手,一千四百人迅速分成幾個縱隊,朝著營房外一路小跑,衝進雨霧之中。
凌晨四五點鐘,正是人最熟睡的時候,連日折騰的東京城好不容易有點難得的寂靜,市民和官員們懵然不知即將面臨怎樣的災禍!
香田清貞一眾軍官以最快的速度宣示完了他們的意圖,毫不猶豫的分散衝進來,而這個時候,警告的電話竟然還沒打到東京警察署內,事實上,第一師團的中上層對於這樣的事情發生,早都心知肚明,提前告知?才怪!
5點鐘,第1聯隊機關鎗中隊在中隊長栗原安秀中尉率領下,四個小隊三百多人以戰時編製和裝備首先殺到首相官邸,直奔他們的第一重要目標,出身海軍的首相岡田啟介!
開拔前嗷嗷直叫,行進中卻鴉雀無聲的整個中隊毫無阻礙的直接殺到門口,數名士兵相互配合翻牆進去,把守衛大門口的四名警察全部用刺刀戳死,慘叫聲頓時驚動了院落內其他的護衛,一看居然是陸軍士兵,馬上開槍阻擊,頓時讓院子裡亂作一團!
作為首相秘的松尾傳藏猛地從床上坐直了,衣服都來不及穿整齊的竄出去拉開窗子一看,登時大驚失色,扭頭衝到客廳裡抓起電話要通分區警察署,衝著話筒:「莫西莫西!」老半天,沒人應答!
松尾傳藏並不知道,就在此時,他指望的警察署已經被另一支小隊攻佔。不甘心的再次要通了警視廳,鈴聲連續響了起碼有一分鐘,忽聽對面有人接起來,但背景中凌亂的咆哮卻讓他渾身一顫:「天誅國賊!」
「連警視廳都已經陷落了嗎?!」松尾傳藏的臉色跟刷了石灰一樣的白,焦躁的在屋子裡轉了三圈,咬咬牙又撥通了憲兵隊。這一次非常順利,但話筒裡卻傳來一個慢騰騰好像沒睡醒一樣的聲音:「這樣的事情我們無能為力,您還是另外想辦法!」
松尾傳藏氣的不顧體面大聲喝罵:「八嘎!混蛋的傢伙,這裡是首相的官邸!你們怎麼能這樣的不負責任……。」
沒等他說完。對方「啪」的扣了電話。
「一群混蛋!」松尾傳藏「光當」摔掉電話,扭頭衝進首相岡田啟介的臥室。
現年73歲的老岡田早已驚醒,此時如中風似的癱在床上,見松尾進來後慘笑一聲道:「這一天終於到來了!我就知道,會是這樣的結局。松尾君,你趕快設法逃走。」
「絕不!」松尾傳藏揮手叫過警衛來,眼神中前所未有的決斷,對岡田啟介道:「帝國不能沒有您。否則一切將無法挽回!請為了國家好好的保護自己!」
不由分說架起岡田塞進後面的浴室之中,而後抄起一件岡田的外衣穿在身上,毅然挺著胸膛衝出屋子來到院落當中,眼前。一大群荷槍實彈的陸軍士兵已經打破重圍衝了進來,黑洞洞的槍口指著他的心口。
松尾傳藏抬手一指這些殺氣騰騰的士兵,厲聲喝道:「你們這樣的叛逆行徑,必將受到帝國的嚴懲!」
作為岡田的妹夫,松尾的身材相貌跟他差不多。此時黑燈瞎火的又看不太清,一群沒見過世面的土鱉下級士兵哪裡知道首相閣下是什麼尊榮,見他如此義正言辭的呵斥,栗原安秀中尉覺得應該是正主兒。冷靜的揮手喝道:「開槍!」
「砰砰砰!」一連數槍,洞穿松尾的胸口。
松尾傳藏努力舉起手嘶聲高呼:「天皇萬歲!」一頭栽倒在血泊中。
殺進來的士兵爆發出一陣熱烈的歡呼。栗原安秀卻從迴廊裡扯出一個女傭來用力推到地上,用刀指著松尾的屍首喝問:「這是不是岡田?」
女傭慌亂之中本就看不清楚。只認得衣服,兼且關鍵時刻忠勇之心萌發,立刻點頭:「這就是首相閣下!」
「哈哈哈!好!總算不辱使命!」栗原安秀反手插刀入鞘,挺直身軀面向東方,心中想著,其他方面應該很順利的完成!
這是一個流血的夜晚,也是一個改變了日本和整個世界走向的夜晚,當岡田首相府邸的槍聲響起時,前首相齋籐實的官邸和私宅兩個方向也同時響起激烈的槍聲。年紀老邁的前首相、海軍大將閣下正睡得昏昏沉沉,哪裡料到會有這樣的無妄之災,被殺紅了眼的士兵衝進屋子裡開槍打倒在地。她的夫人合身撲到其身上保護,幾名士兵怎麼都拽不開,乾脆把槍口伸進她身下去,總共打了47槍!
隨後,教育總監度邊錠太郎被亂槍打死在家中並砍頭,大藏相高橋是清被亂刀砍死之後,一幫兇手竟然衝著痛哭流涕的高橋夫人行禮稱「打擾了」,揚長而去。
天皇侍從鈴木貫太郎同樣被堵在家裡,在跟士兵對陣談判十分鐘後,被打了三槍,靠著作為天皇裕仁保姆的夫人護佑逃過一劫,算是比較幸運的一員。
而在其他方面,帝國唯一元老西園寺公望,內大臣牧野伸顯,等等許多的重要人物全部都在刺殺的名單當中,但由於種種原因逃過劫難。東京都警視廳、陸軍部、參謀本部、陸軍大臣的官邸等全部被包圍,整個東京陷入一片兵荒馬亂的惡劣境況!
皇宮內的裕仁天皇被槍聲驚醒,緊急召來早知道消息的本莊繁侍從武官一問情況,氣的再也不能保持溫文爾雅的儀態,大聲呵斥:「朕的老臣竟然被一個個的殺害,這叫什麼報效國家的精神?!帝國如今最緊要的千秋大業,就要毀在這群傢伙的手裡了!傳令下去,立刻不惜一切手段的平息叛亂,必要的時候,可以武力鎮壓!」
本莊繁溫順的答應著出去安排了,其實這一猶豫之間,該幹的事情都干的差不多了,他調集防衛京畿的裝甲部隊衝上街頭,開始圍剿這些搞出大亂子的傢伙。
裕仁是真的生氣了。整個帝國都要面臨陸沉的危機,當務之急莫過於拓展生存空間,建立起一塊永久的帝國新領土,海軍部的行動他雖然不喜,但總有成功的希望,可這幫陸軍的下級軍官們關鍵時刻這樣一弄,只會讓事情變得更加糟糕。可問題是,關係到帝國存亡的大事,不可能跟他們講的很清楚啊!
上午十分,發生在東京的慘劇就立刻傳遍全世界,朱斌一看來自商業調查所的情報,頓時目瞪口呆,難以置信的瞪著送來情報的瑟琳娜:「不高興了就刺殺首相,還連殺兩任,這是什麼毛病啊!日本軍隊,不是一貫的以遵守紀律而自認為強大不俗的嘛?」
瑟琳娜道:「按照零星的資料顯示,日本的確是這樣一個充滿了矛盾的民族。存在種種無法調和的分歧和令人難以理解的瘋狂思維,跟一般正常人都不大一樣。」
「是不大一樣!」朱斌煩躁的狠抓腦袋,這樣的事情是一點預料都沒有啊,究竟會給日本帶來怎樣的變化,尤其是對自己這邊的態度和採取的措施會怎樣,都要重新做評估了。
召集各路頭腦和智囊顧問們於一堂問計,曹翰差點把自己的鬍子都拔光了,一腦袋抬頭紋都擠成了溝渠,嘖嘖歎息道:「當真無法形容這樣的怪事。原以為前些日子的刺殺事件只是個案,現在看來,只怕是整個日本陸軍正式分裂的信號!『皇道派』和『統制派』的南轅北轍,必將導致日軍對外政策的混亂不一,再加上海軍方面,可以預見的是,這個國家至少有一股極端力量必將引起前所未有的戰爭衝突!」
余報國分析道:「就看日本人怎麼處置這一次的叛亂分子和上級領導了。如果輕拿輕放的話,我們就得準備迎接大規模戰爭的爆發了。另外,兩位宣傳和平外交的首相都被刺殺,新上台的人也要關注。如果是關東軍那一幫支持的勢力,形式會非常嚴峻。」
兩人的分析讓朱斌再次皺起眉頭,這樣一來的話,自己豈不是又要操勞麻煩?不過打仗嘛,他卻是不怕的。
商量了一番各種變局的應對策略,朱斌拍了拍桌子總結道:「做好最壞可能的準備,如果逼急了,那就放開手來大幹一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