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9章趁火打劫
老蔣看明白了一件事，對於朱斌的整治已經不是他一個人想怎麼樣就怎麼樣的，金錢攻勢太強大了，強大到自己的舅子都淪陷的地步。
從一開始成立全球航運，四大家族控制下的投資佔據了股份後，兩年多以來全部資本增長了不下四五倍，比他們做什麼壟斷生意都賺的多，而搭車跟進的一系列工礦貿易企業紛紛規模盈利，等重慶基地投入使用，武漢或南京、馬鞍山隨便哪一個投入建設時，四大家族可望實現對傳統財閥的超越，成為僅次於朱斌而掌控整個國家工業乃至經濟命脈的實體。
這其實也是老蔣自己希望的結果，雖然不夠完美。完美的狀態是，四大家族控制四大銀行，繼而通過銀行控制金融、工商和進出口業，再加上國家直管的一些戰略資源項目，就會形成一個穩固的財富經濟大後方，不再受制於人，而能夠讓他安心的揮舞百萬大軍橫掃寰宇，一統天下。
只不過朱斌的出現，讓這事兒出了點岔子，如今主導基礎工業和出口業務的是朱斌為首的新財團，以及跟他們形成投資、合作、緊密聯繫的工商業團體，四大家族儘管掌握著四大銀行，可論資本只能屈居其後。但若加上國家法定地位力量，則又能壓倒對方一頭，畢竟政策法規的制定權在自己這邊，如此總體算來稍微佔一點點的優勢。
可一個美國購銀法案直接打破了這種均勢，老蔣無可奈何！四大家族、四大銀行雖然是控制國家經濟命脈的，但同樣也要擔負起國家經濟調控和維護髮展的責任，現金流和金銀儲備需求比朱斌他們要求大得多。美國人這麼胡來，馬上就把他們的老底子搞抽了，朱斌他們可以不管，只要手下能發得出工資就行，可國家不行啊，通貨緊縮，物價高企，出口急速衰減，大規模停工失業……一系列的連鎖反應，都會把剛剛開始復興的經濟直線拉垮。
這如果是推遲一年發生的話，那麼國家法幣發行已經進入了尾聲，完全可以順勢以法幣代替白銀，因為能法定要求全國白銀收歸國有不得私人交易，說不定還能用儲備白銀賣到美國去賺一筆。就差這一年時間啊，就差點讓財政崩潰！
這等要命的時候，朱斌提出要求，用白銀現貨換取未來他們那合股商業銀行貨幣印刷權——不是純粹的發行權，是可以跟國家銀行一樣以硬通貨為基準超量發行紙幣的權利，的確有點趁火打劫的意思，可偏偏宋子文還想答應了！
並非只是宋國舅貪婪，那是最後一個微不足道的理由，作為財政部長，他首先要考慮國家的利益這個沒跑兒，因為蔣委員長倒台了對他一點好處都沒有。他更多考慮的是，眼下這種四大銀行操控在自家手裡的做法很招人恨，也很危險！
招人恨不怕，有老蔣的槍桿子壓陣翻不起大浪，但危險在於，他一個人管不了旗下那麼多家族那麼多人的上下其手和胡作非為！不說別人，二陳兄弟的黨務調查科系，孔祥熙一系，還有江浙財團一系，等等等等，都跟封建大家庭一樣的，誰都想從公中往自己小金庫裡多弄點好處。有貨幣發行權在手，稍微一個不注意，超量發行甚至導致通貨膨脹、貨幣貶值的事情就會發生。
缺乏監督力量，缺乏平衡力量，是很危險的！
換作是別人要求這麼幹，宋子文肯定不答應，但朱斌麼，這廝手底下有技術、有工業、有銀行、有軍事力量，若是早干七八年，絕對能自成一派，現在晚了點，只能屈居第二，好處是，這廝有能力有資本為國家超發紙幣買單！
也就是說，在必要的情況下，四大銀行悄悄地多印紙幣來應急，造成的小規模短時間通貨膨脹，完全可以被這廝的龐大財力給拉平了，不會造成很大的波動，甚至不會引人注意。這樣的微妙均勢，也只有當前總體國民生產值太低、朱斌體系財富佔據比例太高的特殊情形下才做得到。換作是其他列強國家，任何一個財閥都做不到這一點，哪怕是日本的三井也不行，美國的洛克菲勒和摩根，也不行，傳說中的羅斯切爾德估計也做不到。
各種條件輻輳，才造成今天的特殊事件！
只不過，這事兒不足為外人道，甚至是老蔣，這麼跟他說都未必說得通。宋子文見他答應了，心中一塊大石頭落了地，忙不迭的給朱斌去電話說明此事，而後敦促他趕緊的派人前來簽訂密議——這玩意見不得人啊！
接到電話時，朱斌正在上海接待從美國到來的特殊客人，同時準備gd遠東分部大樓的啟用儀式。聽完之後，趕來中國主持具體工作的華爾街精英史蒂文.西格爾先生先是興奮的跳起來：「ohgod！親愛的老闆，我沒有聽錯吧？！您竟然獲得了中國的貨幣發行權？！」
朱斌趕緊糾正：「錯了，是貨幣印刷權！以我們的白銀為抵押，可以自己印刷相當數量的法幣使用，發行量是要受到監督和控制的，且大頭還在國家銀行那邊！」
斯蒂文不顧體面的嘎嘎大笑起來：「那有什麼關係啊！只要我們有自己的貨幣印刷廠，有您龐大的工商業帝國支撐，早晚能把所謂的法幣都幹掉！而成為唯一受到認可的統一貨幣！這樣的事情都能做成，老闆，您簡直太偉大了！」
一個華爾街精英畢生的理想是什麼？不僅僅是成立一個富可敵國的大財團或者上流社會的豪奢生活，而是猶太人祖輩相傳的一條崇高理想，也是他們在世界各國都曾經實現過的——控制一個國家的貨幣發行權！
他們的最高理想是，控制全世界的貨幣發行權！那麼這個世界誰來當皇帝，哪有什麼關係？都是為他們家打工的而已！英國如是，美國也如是啊！
中國這裡，本來快要形成全國為四大家族打工的形態了，朱斌這一大槓子插得這叫一個深！擁有了法幣印刷權，劣幣驅逐良幣……呃，不，是民幣驅逐法幣的時間還會遠麼？
一個國家的法定貨幣，可不是你自己關起門來想印多少就印多少的，那樣早晚得崩潰，安全的做法自然是要跟世界流通的強勢貨幣掛鉤，這方面，中國的銀元是跟英鎊掛鉤，印刷法幣後不知道怎麼整，但朱斌這邊肯定是走美元區的。以他跟美國和德國的合作關係，擔保貨幣絕不只是自己一點硬通貨啊，到時候的發行量一定會讓所有人吃驚的！這是一門絕大的生意啊！
有機會親自操縱這麼大一門生意，意味著他史蒂文.西格爾先生正式邁入世界頂級銀行家的門檻，這畢生的夢想，就實現了一多半啊！
「事情沒那麼簡單！中國的銀行發行貨幣可不是遵照國際慣例的做法。稍不留神的話，是可能吃大虧的！」
潑冷水的人，是剛剛被擠出了中國銀行董事會，實際上被奪去了畢生財富的原中國銀行總經理、常務董事張嘉璈。
提起張嘉璈，整個中國實業界和金融界無人不知，那是正經八百的上海本地大家族，板著指頭算算中國頂級豪門名流士紳，能跟他們家扯上關係的起碼幾百號，而其一手操持的中國銀行也是中國第一大銀行（並非國有），絕對是舉足輕重的大人物。
但就是這樣一個大人物，生生給老蔣這種軍閥給坑的半死，直到今日徹底奪了其家業，掃地出門！這事情說起來還有一段有趣的往事。
1927年，當北伐軍正積極向北推進時，宋子文負責為北伐軍籌款。他已向香港中國銀行先借了50萬元，老蔣則通過在天津的黃郛，又開口向張嘉璈要求援助。張嘉璈曾在北洋政府任職，深知內中腐朽的一切，他判斷北伐軍肯定能打勝之後，決定給予經濟上支持。這其實是中國自古以來商人的無奈之處，一旦發達有錢了，就會成為權貴眼中的肥豬肉，只能想辦法以財富換取政治上的保護。張嘉璈決定把「寶」押在老蔣身上。
北伐軍打到江西的時候，他安排向北伐軍運款，一次就送去30萬。誰知老蔣的胃口大得很，遠遠超過北洋政府，到上海後一會兒要100萬，一會兒要500萬，甚至提出要借1000萬。那時中國銀行的股份總共才3000萬。江浙財團的頭腦們頓時感到頭皮發麻。張嘉璈說：「這是南京政府壓迫中行的第一次。」並在日記中寫道：「軍人不明財政，而處處干涉財政，前途悲觀在此。」後來還是張靜江和陳光甫出來調解，表示政府即將發行公債，確有能力還款，張才答應為之墊款，事情方算解決。
這期間，正逢張嘉母親去世，老蔣為拉攏張嘉璈，事先從未與張見過面，就突然出現在張家的靈堂裡，來到之後納頭就拜，叫張嘉璈好生感動。他卻不知，混幫派出身的老蔣對這套手段太熟絡了，對他們這種大家族的愛好面子和禮儀摸得偷偷地，正經是投其所好。
果不其然，等北伐完了，1928年10月，中國銀行被迫實行改組，加入官股500萬元，又恢復了官商合辦。時馮耿光、宋漢章、李銘、陳光甫、張嘉璈為常務董事，從常務董事中推選張為總經理。
張嘉璈本身是願意摻和政治的，但卻並沒有政治人物的狠辣陰損手段，此時還不知道被官商合作背後隱藏的陰謀！仍舊踏踏實實的把中國銀行發展成准現代銀行，到去年底，中行的存款已達5.2億元，放款4.1億，而且大力開展外匯業務，陸續建立國外直接通匯處60多個，特約代理店90多家，逐漸使國際匯兌成為中國銀行的主要業務。
孔祥熙出任財政部長時，成立財政顧問委員會，拉他當副主席，以此聯絡江浙財閥。鑒於老蔣過分地把中國銀行當作自己的「錢袋」，像北洋政府一樣，無休止地向中行要錢，無休止的內戰消耗，他內心就非常反感。他向孔祥熙提出，國家應當減少對銀行墊款的要求，反對把銀行當國庫。這下就得罪了老蔣。
老蔣開始翻臉不認人，今年2月，趁著第五次圍剿出現轉機，國家財政轉為良好，便果斷以改良金融、把貨幣發行權收歸國有、準備發行法幣的由頭，從他手中奪取了中國銀行，改總經理制為董事長制，派宋子文擔任董事長，宋漢章為總經理。同時強行加入官股3000萬元，使官股達到3500萬元。把張嘉璈調為中央銀行副總裁，實際上是奪了張的權，僅給他一個空銜。
如此重大的事情，事先張嘉璈竟一無所聞，他憤怒之下，拒絕就任。
江浙財團跟老蔣的牽扯太深了，出了這樣的事，明知道吃虧也沒法跟槍桿子在手的老蔣對著幹，因此其他人也無法幫忙。朱斌倒是能幫，可這廝圖謀的更大，再說知道的時候也晚了，他又沒有本錢跟老蔣全面開戰，只好安慰老張同學，同時鼓勵他索性從中國銀行撤股，加入到自己陣營當中一起干挺了老蔣。
張嘉璈是傳統大家族教育出來的精英，從不把雞蛋放在一個籃子裡，沒聽他的蠱惑撤股，卻是答應到gd銀行擔任總經理——本來他下邊也有一大堆跟gd風投關係緊密的合作實業，此次簽訂密約就由他和史蒂文兩人主持。
對於這位老兄，史蒂文也是聞名久矣的，不過涉及到專業問題上，那是要爭一爭風頭的，再怎麼說，咱也是華爾街頂級精英啊，不能給一個中國土鱉財主比下去不是？
史蒂文收起誇張走形的表情，乾咳一聲一本正經的道：「張先生是在擔心對方而已超量發行製造通貨膨脹，然後讓我們埋單的事情嗎？」
張嘉璈一愣，這廝居然一下子就猜到了問題要害，但想想也明白了，這種手段都是人家洋鬼子玩剩下的，史蒂文出身在那裡擺著呢，不可能不知道，點點頭：「沒錯，這是一種深藏在他們骨子裡的劣根性，一旦手握大權就會失去監督和控制。不發生大規模戰爭還好，一旦中國跟日本或者誰開戰，軍費暴增遠遠超過財政承受能力，他們除了借款，就會增發紙幣，通貨膨脹的事情他們才不管那麼多。但我們卻是有大量工商業和硬通貨支撐的，總比不上國家規模的這等搞法，一定跟著吃虧。」
這些年來，軍閥混戰過程中，各地自己發行的紙幣沒有一千種也有五百種，哪一個不是這麼幹的啊！再往遠裡說，五六百年前，蒙古人侵佔中原後，看到宋人居然印紙鈔就好使，果斷的讓管理財政的色目人無底線的發紙鈔，直接造成運行了二百多年的紙鈔「交子」體系崩潰完蛋。明朝也一度搞過，一幫不懂金融的文官胡來，也罷紙鈔搞得徹底沒了信用。
史蒂文呲著閃亮的白牙矜持的笑道：「您說的是我們完全遵紀守法老實按照他們要求做的條件下，才能發生的事情。事實上，以中國當前這種複雜的局勢，有太多的空子可以鑽。我只說一種辦法，我們自己印刷的紙鈔，在色澤和材質或者編碼方式上略作區分，通過我們控制的工商業體系和合作夥伴銀行發行下去，並納入到國際結算當中，開始顯不出差別，但一旦發生您說的戰爭，我們的紙幣保值，他們的紙幣無底線的貶值，只要我們挺過了第一波的衝擊，您猜誰是勝利者？」
這還用問麼，肯定是保值的那一個啊！
張嘉璈心裡頭咯登一下，愣了半晌！還真有這個可能啊！如果朱斌的實力跟中央財政差太遠，那是沒法扳手腕的，關鍵時刻，老蔣只需讓宋子文把法幣貶值一兩成，就可能直接讓朱斌的財富縮水大半甚至搞得崩潰！
但反過來，如果朱斌的財富支撐夠大呢？老蔣的貶值手段玩不轉，反倒搞得法幣沒了信用，那麼朱斌這邊的法幣就會成了信用單位，直接就能成為公認的法定貨幣……不過憑一個集團的力量跟一個國家掰腕子！？行不行啊！
張嘉璈忽然有種上了賊船的感覺。不過一想到被老蔣坑了去的畢生心血，不禁咬緊了牙關，恨恨的道：「那好！只要我們一直掌控著國家工商業和進出口，將經濟發展握在手中，總有一天，會真正超過他們！這個事情做得過！」
心裡頭卻是想著，總有一天，要掀翻了他們的攤子，把今天失去的一切，重新奪回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