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6章刺殺（一）
雙方心知肚明，這件事基本沒有退讓的餘地。
沈鴻烈苦心經營這麼多年，好不容易有了塊屬於自己的地盤，雖然不大，但蚊子再小他也是塊肉啊！屬下那麼多的民眾，帶領著一支艦隊，實力在手，他才算個人物，要是沒了青島和海軍，他就是個去上海或者天津租界當寓公的下場。
朱斌也絕不可能讓。沈鴻烈看的明白，這小子人不大，氣魄絕對不小，那特遣艦隊雖然沒有給出編製，但明眼人都看得出來，他能搞多大都行！就看他能出多少錢，做不做得到！
而作為一個已經成了氣候的後起之秀，朱斌躥升的如此之快，已經讓各方面紛紛側目，誰也不敢把他拉過去養虎為患——沒有人壓得住啊！也就老蔣有那個自信，但也百般謹慎，把他死死的拘束在沿海，不肯讓這廝進了內地。為什麼？看看他的財力，看看第一特戰隊的戰鬥力，哪個老大不害怕啊！
但還不能得罪他，這是個大財神，只要讓這廝高興，隨便一甩手就是千把萬。長城防線一戰，雖說結果不盡如人意，損失也都很慘，可看看跟他交好的32軍上下得了多大好處！53軍爺跟著沾光，周圍幾個縣的百姓都賺大發了，平津一帶的建築材料、醫藥販子都發的跟豬頭一樣。
也惹不起！這廝不經逗，不能刺激，誰敢惹他張嘴就咬，才不管你是什麼來路。汪兆銘牛吧？正經八百的孫—中山鐵桿接班人，牛哄哄的革命先驅，眼裡就沒有別人，照樣該罵罵，該收拾收拾，一點都不含糊。
張狂，但不跋扈，凶狠，但不霸道，做事有分寸，沒見他欺負誰。陳少寬那樣的人，不也跟他相處的很好麼？
讓他來山東肯定是國府那幫人的手筆，把他當釘子楔進來，只怕朱斌還挺高興的！為啥，隊伍大了，需要的地盤就大。就算他有錢有大買賣，不需要地方收稅養兵，可你總得有放艦隊的根據地吧？
舟山島是一個，但離著老蔣的老家太近了！離著上海也太近了，老蔣能放心麼？也怕他跟上海的日本人或者哪國人衝突起來，沒法收場。整個民國還指望那裡提供稅賦養活百萬大軍和官員呢，亂不得。
所以就弄到這邊來了，歹毒啊！倒霉的只是自己和韓復矩，張少帥背著黑鍋被迫下野，去國外了，眼見東北軍已經徹底分崩離析，誰都想咬一口，這是欺負人呢！
沈鴻烈生氣，無奈的憋屈，鬱悶，但不能就這麼繳槍。
朱斌笑了。來之前，信任顧問曹翰假道士就給他分析過了沈鴻烈的反應，確定不可能全武行的來，因此面對他掏底的問話，從容道：「沈司令，您是一個對國家忠心耿耿的正統軍人，對日本和列強，一定有切齒之恨，也一定想有朝一日國家強大，軍力壯勝，可以揮軍東去，炮轟扶桑，洗雪百年之恥吧？」
沈鴻烈聽得受用，對抗日他從不甘居人後，一直以來日本人對他威逼利誘，沒有一次成功的，態度也鮮明的很，不跟韓復矩似的那般搖擺和虛偽。點點頭，不好答應，矜持點呢。
朱斌又道：「那麼，您也一定殫精竭慮的綢繆如何實現這一理想，我曾經拜讀過您的《青島市施行都市計劃方案》，其中對民生對基礎建設的規劃堪稱精妙，不要說在國內，在全世界都是罕有的，朱斌對此深深佩服。」
沈鴻烈去年頒布的《青島市施行都市計劃方案》的確值得稱道，這次規劃工作最大的特色，就是突破原有的青島小框架，大量引用歐美大都市如紐約、倫敦、巴黎、柏林等的規劃經驗作為參考。首次在功能分區中增加工業區，將工業分為大工業與小工業兩類。」
沈鴻烈認識到，只有商業繁榮還遠遠不夠，必須有足夠發達的工業，特別是民族工業，才能真正打造一個具有競爭力的國際城市。
當時青島市區人口約20萬左右，按他的規劃，將來以增加5倍，即100萬人口為目標。為此，他將城市空間向外拓寬，並按功能劃分為行政、港埠、住宅、商業、工業5個區域。
除此之外，他還首創的在西鎮修建了世界最早的「廉租房」——八大院。
西鎮一代是青島的貧民窟，搭建了大量的棚子，有礙市容。沈鴻烈私服到此處巡查，決心改善貧民的生存現狀，於是建設了「八大院」。院內分別興建公共清潔衛生設備，接通水電管道，並有鄰里辦公室、居民會議室等，大院外圍均開闢馬路，還開辦小學、市場等。平民院內每戶面積16∼18平方米，居住不能超過4人，月租1元(當時一般工薪階層平均月收入22元左右)，其功能與今天的廉租房相類似。
沈鴻烈嚴格規定：凡公務員、教師、警察等公職人員以及資產在500元以上的工商業者，一律不得租住。
此外，他還規定在每年450萬-600萬左右的財政收入內，至少拿出70萬以上作為教育投資，這種手筆和作為，的確全國都少有。
難得的是他本人的操守極好，除了被家裡老太爺給取了兩個妾為了生孩子外，沒什麼花邊新聞，潔身自好。平時吃飯都厲行節儉，極少吃肉，所以一直都瘦，對家人要求也極嚴格，絕不放縱胡為。
種種作為，在民國這大染缸裡極其的少見，朱斌對這樣的人總是很佩服的。
對朱斌的讚美，沈鴻烈受了，但並不迷糊，他可不認為這廝會成為自己的崇拜者，前邊都是好話，後面就是「但是」了。
「您是一個想要有所作為的正直官員，要盡力造福桑梓，為國家人民的繁榮幸福而努力，可算我們後輩的楷模。但是，您也應該明白，僅憑您的一己之力，恐怕改變不了整個國家的大局！甚至面對日本戰艦隨意進出青島，都無能為力！」
這正經的揭人傷疤啊！
沈鴻烈對此可謂刻骨銘心，不說別的，只是那「球磨號」這幾年來已經不下數十次的在膠州灣橫行了，卻拿它無奈何！當日聽說給朱斌打沉了，他還難得的喝酒慶祝一番。這半年來，日本海軍在這裡收斂了不少。
但這話從朱斌嘴裡說出來，就有點不大好看，沈鴻烈不由的兩手一緊，抓的褲腿都皺了。卻沒有說什麼，耐心的等他說完。
朱斌又道：「漢臣不才，心中也有一番富國強兵，揚威世界的理想，所以才從美國回來盡力綢繆，至有今日。特遣艦隊的規模會多大，我不能說死，但肯定比全國艦隊加起來都要大，否則不足以擊敗日軍，禦敵國門之外。因此，古鎮口基地無比重要，我不會放棄。為了整個艦隊的方便，我也會在附近大型建設，對於沈市長的宏偉計劃，我很有興趣。」
沈鴻烈和謝剛哲聽得臉色一時發白，一時發青，一時又發紅，隨著朱斌話裡內容的變幻不停的波動著情緒。
儘管已經盡量高估了朱斌的銳氣，卻還是沒想到，這廝竟一如他在工商業建設方面的做派，大氣磅礡，勢大力沉！
出手就是世界第一大航運集團，如今已經霸佔了世界一般的遠洋運輸，公路運輸和航空運輸以及快遞正不斷地攻城略地，整個集團從最初期的1億美元資本，已經暴增了數倍！
緊跟著引進各種技術設備，寶山第一個工業基地方圓幾十里，容納工人十數萬，重慶還有第二個，據說更加的龐大！
與德國人的貿易往來，規模多大沒人說得清，但半年來運入中國的各種工廠設備和生產線據說不下兩億美元了！再加上美國那邊過來的，無以計數。
現在，居然要搞一支更大的海軍？！全國四大艦隊加起來艦船五十艘上下，總噸位不過五萬餘，超過，很輕鬆，兩艘戰列艦就夠了，這廝又不是沒錢。但要打敗日本——這得多大！
兩人忽然想起來下邊報告中，那海港的規模。寬三公里，長兩公里，圈了半座大珠山進去的基地，一比之下，青島兩個港簡直不值一提。
謝剛哲乾咳一聲，出頭道：「漢臣老弟有如此雄心，實為國家之福。沈市長如今正在籌備擴建大港碼頭，修造船塢，振興工業，壯大力量，使青島可稱為抵禦入侵之堅固前哨堡壘，你能支持，最好不過。」
朱斌呵呵笑道：「沈市長的氣魄令人心折，我這裡別的沒有，各種基礎工廠都可以搞。青島地理優越交通便利，完全可以大力發展。大港可以多弄幾個碼頭，起碼能停靠數萬噸的貨輪；鋼鐵廠、化工廠、煉油廠、機械廠、造船廠都可以搞一搞！雖然比不上上海，卻也能在整個華北獨樹一幟！有了這些基礎工業，才能支持軍事建設！」
兩人聽得又是一陣面容扭曲，用青島話說，恁娘！站著說話不腰疼！這麼多工廠得多少錢才搞得起來！
不過他們得承認，朱斌有這麼說的資本，這廝都已經在上海弄了一片了，不差再來一片不是？真要弄了一系列的工廠過來，青島的人口規模轉眼就能翻一番，大青島計劃說不定幾年就能實現，到時候百萬人口的海上都市，何其壯觀！
只不過，在青島弄這些，合適麼？
謝剛哲首先就想到了軍事威脅：「日本人恐怕不會坐視我們大興工業而不管吧？尤其青島這等要地，只怕各種破壞行為難免。」
朱斌信心十足的道：「衝突是難免的事，只不過誰吃虧卻不一定。兩位想必知道，我們海裝所的戰機還是不錯的，有那麼幾十架在青島，恐怕日本人也得掂量掂量。」
我們也得掂量掂量！
幾十架戰鬥機，擺在青島，日本人肯定鬱悶，可自己這邊呢？沈鴻烈和謝剛哲眼角齊齊抽搐。他們可不以為自己能用的起那戰機，據說，出廠價都三四萬美元一架，配齊了的話起碼五萬多，這還不算輔助設施，人員培訓又是一筆大錢，連國府都玩不起，更別提他們了！
朱斌要是在這附近擺幾十架戰機，誰也睡不著覺吧！
兩人決定不討論這個，很傷自尊。謝剛哲又道：「特遣艦隊的第一特戰隊在此番戰事之中立下赫赫威名，今日擴軍在即，不知朱團長打算怎麼安排？」
這事情傳的有點邪乎，說什麼一個團打垮了對方一個師團。如果是日軍對東北軍，這個發生過，可倒過來，就有點匪夷所思。但事實擺在那裡不是？32軍神馬的都給忽略了。
沈鴻烈這邊好歹理性點，但朱斌一個團就敢弄三千多人，兩個團，他是不是敢弄一萬？這年頭，哪一個割據稱雄的大佬不是在弄虛作假啊！只不過，有的是吃空額，朱斌卻是陽奉陰違而已。
他真要是弄一萬人在眼皮底下，不說他們第三艦隊了，韓復矩都會睡不著覺。
這早在參謀部的分析之中，朱斌答得痛快：「古鎮口基地以海軍為主，步兵只做訓練，並不駐留。」
沈謝二人暗自鬆一口氣，還好還好。要不然他一個團上來，青島誰說了算都不一定了。眼下這廝手裡沒什麼海軍，還不足為慮。
大家最關心的無非就是這麼回事，說開了，後邊的都好談。衝突是誰都不想發生的，朱斌還指望著他們配合好，把那片區域徹底的封鎖起來，變成完全自主的基地呢！全球防務的基地，只是佔了一角而已，大部分，可都是特遣艦隊的！
接下來的話題就比較輕鬆點，尤其是朱斌拋出一堆的合作投資方案，希望青島可以建成一個大型工業基地和轉運基地，雙方合作。
沈鴻烈卻是大為心動！膠濟線聯通津浦路可以接受來自全國各地的貨物。只以北方來說，平津、河北、河南、山西的礦產、農產，和山東本地的煤礦、鐵礦、棉麻煙草都從這裡進出無礙，若是碼頭夠大，絕對能蒸蒸日上。
而有海港鐵路便利，工業所需原材料豐富，搞起來並不難，只要朱斌解決了銷路問題，有搞頭啊！至於日本人找茬破壞什麼的……那又不是自己的錢！他樂意給，咱們就敢花！
考慮被糖衣炮彈打倒，或者朱斌借口大建工廠把武裝力量塞進來，那都是早晚的事，擔心也沒用，說不定哪天這傢伙跟日本人掐起來，就是一場戰禍。
只要對自己無害，沈鴻烈管不了那麼多了，剩下的，讓韓復矩頭疼去吧！
一番談話後，也算是賓主盡歡。知道朱斌不能在這裡停留太久，以免日本人得到消息後安排刺殺啥的，就沒搞太隆重的宴會，晚上，就在政府招待處弄了一桌，全部是信得過的親近人作陪，一番應酬，在重兵守護下安寢。
當天夜裡，停泊在軍港中的「海圻號」巡洋艦上，幾個軍官正湊在一起，為首者，赫然是副艦長姜西園，其他幾位，也都是第三艦隊的高級東北籍軍官。
向來要求整潔的艦長室給他們擺開了一堆酒肉，抽煙搞出來的煙霧弄得無比渾濁。姜西園眼珠子通紅，目光凶戾的瞪著其他幾個人，厲聲問：「姓沈的定然是不肯給權了，如今又給那朱漢臣欺到門上，卻只好陪著笑臉得好處，哪有想過咱們這些老弟兄？！你們還忍得下麼？！」
「草！老子早他娘看不下去了！要不是俺們幫忙，去年他早都給凌霄弄死了！哪有今天的風光！他要賣了咱東北海軍，得問問爺們答不答應！」
一名軍官捶著桌子，唾沫星子橫飛，那眼珠子也是紅的，臉孔都扭曲的不像樣。
「幹了他！明日正好那姓朱的也來，一併弄死省心！這叫釜底抽薪！」
「干了！馬勒戈壁的，老子受夠了！」
「干……！」
五六個人一陣叫囂，末了齊齊扭頭盯著一名年輕軍官：「馮老弟！那沈鴻烈可是你的老師，你下不下的去手？！」
年輕軍官咬著嘴唇，眼眸子綠油油好似逼急了的狼，「嘎巴」捏斷手中的筷子，從牙縫子裡擠出幾個字：「為大義，師生情誼也顧不得，我做！」